第759章 憂慮不安
伴隨幾聲悶響,馬六甲的城牆被炸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擲彈兵迅速發動了衝擊,搶佔了缺口兩側的城牆,控制了缺口。
步兵隨後推進,輕便的野戰炮跟隨步兵佔據缺口兩側的高處,工兵立刻修築簡單的炮兵工事。
全程就像是在演習,甚至還不如演習。大順軍全程都在努力地與空氣鬥爭鬥勇。
當徹底控制了城門、缺口、以及面向東方的城門之後。
在聖保羅教堂配合大順演戲的荷蘭人,也終於等到了可以投降的時間。若是再不投降,重炮對準聖保羅教堂,那可真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軍樂奏響,敲鑼打鼓,劉鈺帶着那些小國的使節入城,觀看了荷蘭人的投降,參觀了一下被炸開的城牆、被重炮轟開的角樓,這幕戲到此就算是完事了。
馬六甲市既被荷蘭人早早放棄,老早就已經在大順的控制之中。如今旗幟往馬六甲城內一插,城中的華人、華裔和當地人混血的娘惹人,紛紛發出了叫好聲。
其餘的族羣也不是很在意,他們既不是歐洲人,也不是歐亞混血人。
而且,巴達維亞的本地人,支持荷蘭統治。但,馬六甲一直被荷蘭人壓制,商業活動和許多法令,都有濃濃的原教旨加爾文宗加正統封建式商業壟斷主義的風格,使得馬六甲的市民也感到了不滿。
要不怎麼說,生在哪都不如生在皇城腳下呢。巴達維亞亦算是東印度公司的皇城了,馬六甲失敗就失敗在地理條件實在太過優越,使得東印度公司不得不以強大的行政手段來壓制馬六甲的發展,
如今馬六甲城從崇禎十三年至今,時隔百年,再換了個主人。可終究在馬六甲生活的人對中國都很瞭解,對大順佔據馬六甲並沒有太多的恐慌。
城中安頓下來後,劉鈺與李欗帶着一衆軍官來到了聖保羅教堂,這裡有座小山,可以俯瞰馬六甲城和對面的馬六甲市。
山不高,完全沒有一覽衆山小的氣魄。
但包括李欗在內的一衆人,看着剛剛經歷過戰火的馬六甲城,都生出了一股子豪氣。
崇禎十三年,馬六甲被荷蘭攻佔,至今百年。
崇禎十三年,大順太祖皇帝輕騎入河南,正式喊出均田免糧的口號。
如今,當年流寇的後代,成了皇帝、公爵、侯爵、乃至於良家子。
這種時空交錯的感覺,着實叫人有種說不出的豪情。
這場仗打的一點都不激烈,大順這邊沒死人,荷蘭這邊出了聖地亞哥堡之內的守軍,也沒死人。
單就這場戰爭的意義,不要說和井裡汶誘騙荷蘭艦隊相比,就是比巴達維亞起義,都差得遠。
可在巴達維亞,衆人都沒有太多的感嘆。
在這裡,卻感嘆連連。
因爲……這,就是南洋的大門。
向西,就是南洋之外。
大順將來如果走出去,艦隊將會在這裡集結,艨艟彩旗,乘風破浪。
若是不走出去,天朝再控南洋,拓土萬里。
配合上地球儀的傳入,這些人已知地球的大小是固定了,如今這個從鄂木斯克到黑龍江口;從色楞格河到爪哇;從馬六甲到蘇祿呂宋的帝國,似乎已經足夠大。
他們站在聖保羅山上,不是在看小小的馬六甲,而是穿越海上的水汽煙波,去看更遙遠的印度乃至歐羅巴。
李欗忽然想到劉鈺以前說過的一句話,覺得用在這場下南洋之戰,特別合適。
“我還沒用力,你就倒下了。”
“這場仗,拓土萬里,豪取數國,不說萬國來朝,但若細分,湊個三五十個朝貢國還是湊得出的。”
“可這一仗,於國內民生的影響,竟還比不上一場民變。三五千兵馬,便都解決了。也不需要大量的隨軍民夫。”
“這樣的仗,天朝再打一百年,也不會傷筋動骨。”
其餘的軍官也都有這樣一種感覺,當真是還未用力,荷蘭人就倒下了。
劉鈺卻道:“你只當沒用力,卻不知我自當年於黑龍江口俘獲了維塔斯·白令、俘獲了羅剎人的亞洲美洲路橋探險船開始,入日本、參江戶、夥瑞典、辦新學……二十年磨劍,這一朝斬下去,自是毫不費力。”
“只是,我覺得,磨的這麼鋒利的劍,只用一次,用來割一塊豆腐,着實是暴殄天物啊。”
他覺得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皇帝已經算是很信任他的決策了,同意了與荷蘭合作的計劃。
可要是自己做了這麼多,荷蘭那邊出了什麼岔子,拒不合作,那恐怕,日後只能站在馬六甲的聖保羅山上,向西遙望而興嘆了。
真要是此事不成,西進印度的事也得告吹。香料總得賣出去,真要是荷蘭人不合作,就只能在馬六甲賣給英國,因爲就英國吃得下、賣的開。
到時候一年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皇帝面前,劉鈺這邊卻要和給皇帝“送錢”的英國人開戰,只怕到時候定是要搖擺的。
之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劉鈺可以變着法嚇唬英國,而英國對大順無可奈何。
真要拿了南洋,那就穿上鞋了。英國就有了反制大順的手段,拒絕大順的貨物,大不了兩敗俱傷,可也比之前一點傷不到大順要強。
到時候相互博弈,誰知道誰先挺不住?
到時候,優勢就在英國那邊了。
既可以鼓勵走私。真要是全面走私,很難防住的。堵住了馬六甲和巽他,人家還能走陸路運到別處。
也因爲東南亞的經濟體,和歐洲貿易綁定太嚴重,一旦斷了,大順統治南洋也必然不穩,本地邦國肯定對大順極爲不滿,英國人稍微挑唆就能出事。
所以與荷蘭的合作,就至關重要。荷蘭肯定沒本事拿印度的,大順與荷蘭之間,在南洋問題解決之後,也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了。
算算時間,要將目睹這一切的荷蘭人都送回去,要在歐洲停戰的時候大順也插上一腳,還有一年的時間。
這就像是賭博,大小已經壓好,幾乎是全部身家。可骰盅卻要明年才能掀開。
而且就算明年才能掀開,此時又沒有電話,傳到這邊又得多出一年。
這確實會讓人抓狂的。
李欗已知劉鈺的計劃,聽到劉鈺語氣中的躊躇滿志和對將來萬一心有不甘的恐懼,寬慰道:“鯨侯莫要多想。昔者武侯算無遺策,依舊火熄上方谷,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所謀所慮,都已做到,餘下便要靠天命了。天朝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已是有心無力。”
李欗如今當然是支持劉鈺的西進計劃的,這關係到他的海軍、以及他在海軍軍官中的威望:不能給海軍擴充升官、反而砍海軍、封存戰艦的總督海軍戎政,在軍官眼裡可不是個好統帥。
可支持歸支持,能說的能做的,卻也只有這些。
劉鈺繼續向西眺望了一陣,呆呆出神,許久搖搖頭道:“我沒本事解決國內的事。只能把一切寄託於此了。罷了。殿下說得對,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是虛無的天,也是紫禁城裡的那片天。
劉鈺一語雙關,但卻沒有衝着紫禁城的反向拱手,因爲若是坐實了,那倒顯得他這些話,有些怨懟之意。萬一將來皇帝不準備繼續西進了,這就很容易成爲一道裂痕。
身旁的這些軍官不知朝中的事,更不知君臣之間的事。不過他們中的很多人,是知道劉鈺要與荷蘭合作的計劃的,這裡面的很多事他們都是參與者、具體的執行者。
在他們看來,錢哪有嫌多的?種菜、買菜的錢一起賺,當然好過僅僅種菜。
看着劉鈺心事重重的樣子,幾個軍官私下裡使了個眼色,便有人故意將話題引開,不希望劉鈺心情如此低沉。
“殿下、鯨侯,依末將看,就延續荷蘭人與葡萄牙人的防禦手段吧。讓這裡的城與市分開。日後這裡作爲南洋都護府的都護駐地,很多荷蘭人的壓制政策,都可以解除了。”
“這裡的氣候條件很不錯,完全可以開墾出良田,至少糧食自給不是問題。”
“而且這裡既爲南洋四軍鎮之首,自是要移民一些過來的。”
“不過,在下覺得,軍港最好不要建在這裡。不若向東一些,在半島盡頭的淡馬錫建造軍港。”
“海峽中部建造軍港,並不適合。一旦被人堵死,便被困死了。而若在淡馬錫,出可詳細出海峽、入可控制南洋。”
“只是,那裡一片荒蕪,人口不多,論基礎肯定是不如這裡的。但以長久考慮,似這般多花些錢也值得。”
淡馬錫,就是後世的新加坡。
這些參謀的話,倒是真的把劉鈺的注意力拉開了。他也考慮過這個問題,馬六甲這個地方,確實不怎麼太適合。
這裡的港口不是很深,而且每天退潮的時候港口附近的水深很淺,以至於這一次作戰,大順的海軍都沒法靠的太近。
也確實,海峽內部不適合作爲軍港,不如在海峽的入口處修建。畢竟這裡不比內地,短時間內,大順也只能控制從馬六甲到淡馬錫的狹長地域,剩下的地盤也不在大順手裡邊。
這種情況下,真就不如換個地方了。
那軍官又道:“正好,我們俘獲了不少的荷蘭人。若能將這些人做勞力用上,倒也可以省去不少費用。”
“既是當年荷蘭人能用咱們華人做苦力,從一片沼澤裡建起了巴達維亞;咱們爲什麼就不能用荷蘭人做勞力,將淡馬錫建起來?”
“此其一也。”
“其二,馬六甲城中,種羣糅雜,各地的人都有。而且當地看似華人不少,但許多都是早來這裡不知多久了,與當地人雜居,又信了回教。”
“若能建起淡馬錫,只將大量百姓遷入。咱們又不向荷蘭人一般,爲了巴達維亞壓制別處,用不得幾年,淡馬錫就會繁華起來。”
“既做軍港,也爲要塞。只要海軍尚爲南洋之最強,在半島海角處建要塞,原比在半島中心建好。一旦有事,若在海角,又有海軍,只要考慮一面之敵即可。”
“且,信回教易,出回教難。此地禮拜寺甚多,若是自國內移民百姓至此,日後亦恐難說。反正荷蘭人之前一直壓制馬六甲,這倒也省了許多麻煩。要不是巴達維亞過於繁華,人口衆多,其實遠不如另起爐竈,在別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