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優劣
價值決定態度。
法國人出貨也不行,買貨也不行,莫爾帕伯爵在廣東受到了官方的接待,但是作爲通商口岸,官員們見到了洋人多了去了,也沒有受過太多的禮遇。
來之前,聽那些傳教士說,中國的皇帝都喜歡排場,其餘國家的使者來到這裡被稱作朝貢,會一路給予豐美的食物一直吃到京城。
可在廣東,除了在當地官員那吃了一頓飯外,各種補給都是要用錢去買的。
而且吃完飯之後,當地官員就說,考慮到氣候和颱風,建議他們立刻北上松江,在松江那裡會有人引航直接去天津。
大順禁教的消息傳到了歐洲,這一次來訪的人中,也沒有爲了傳教目的的傳教士,只有幾名熟悉中國懂一些中文的傳教士翻譯。
船上除了水手和傳教士、翻譯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商業間諜”。
二十多年前,大順還未禁教的時候,路易十四時期派來的一些傳教士在白晉的情面下,得以四處傳教,也藉着幫着大順繪製地圖的關係,走了許多地方。
有人悄悄潛入了江西,以傳教爲名,偷學了瓷器的燒製辦法,知道了瓷器最重要的東西……高嶺土。
但術業有專攻,這些傳教士雖然也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可是隔行如隔山,他們就算看了,也沒有學到精髓。
這一次法國使節團中還帶了一些瓷器工廠的工匠,還有一些甚至是從邁森請來的技師,邁森的瓷器比法國強得多,邁森瓷也是歐洲名瓷,但在一些細節上此時和景德鎮的瓷器還有很大的差距。
除了瓷器工匠,船上還有絲綢工匠,中東和波斯有很多的生絲,只是法國的絲綢織造技術還差了些,他們也希望趁着這次機會從中國偷學到絲綢技術。
工匠們術業有專攻,莫爾帕伯爵作爲此時法國的海軍大臣,也是術業有專攻。
沿途觀察了一下廣東地區的水師之後,他心中頗爲不屑,水師的艦船既不能遠洋作戰,也不具備戰列艦齊射的能力,很顯然這是一支遠遠落後的海軍,甚至不能稱之爲海軍。
不過對於這支海軍,莫爾帕伯爵也沒有小覷。荷蘭人的經驗證明,在遠洋上,中國人的海軍不堪一擊,但在近岸的港口,憑藉海量的火攻船和港口的炮臺,還是有一戰之力的。
雖然聽說那位中國的同行,似乎應該算是大順的海軍大臣正在興建海軍,莫爾帕伯爵很懷疑就這樣的基礎,是否真的能編練出來一支可以用的海軍。
一支在歐洲被戲稱爲“行政海軍”的海軍大臣,第一次在一個大國的海軍面前找到了已經許久不曾有過的優越感。
“或許,新型的74炮戰列艦的圖紙,可以作爲交換瓷器、絲綢和茶葉秘密的砝碼。”
離開廣東之後,他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船到了松江,一如之前在廣東一樣的待遇。
迎接他們下船之後,便宴請了他們,菜品很豐富,配上浙江的黃酒,吃起來很和口味。
但當他讓杜普萊克斯提出要在城中參觀一下的時候,對面的官員立刻搖搖頭。
“這裡的風浪很大,可能會有颱風。建議你們還是儘快離開。如果你們能夠得到皇帝陛下的許可,日後可以再在城中參觀。”
明顯的逐客辭令,這些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日子的傳教士兼職翻譯,很明確的把這些話的畫外音也翻譯了出來,那就是不允許。
田平被劉鈺提醒過,這時候又拿出來了標準的外交辭令:“我朝雖然開關,但所有西洋人不得在岸上購置房屋地產,以免澳門的事重演。也不準不經允許在內地亂轉,之前傳教士有許可,但現在國朝禁教。”
“貴國的宗教在本國水土不服,一些佛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攻擊,我擔心你們在內地受到佛教徒的攻擊,這樣的責任我們是擔負不起的。”
“天朝制度,官員要對天子負責。天子命令我們招待你們,儘快送你們前往威海。可能遭到佛教徒攻擊的責任,我們是不敢承擔的。”
把問題引到了宗教戰爭上,佛教又不是大順的國教,跳出了防止商業間諜的實話,也給了一個讓莫爾帕伯爵無法反駁的理由。
見態度堅決,莫爾帕伯爵心想,果然,這是一個完美而強大的帝國,中央高度集權,這是法國乃至整個歐洲都欠缺的。
此時正是歐洲各國鼓吹專制主義的時代,誰更專制誰就更強大,哪怕有海峽阻隔的英國,也多虧了護國公走完了那一步。
法國更是從路易十四時代就儘可能的集權,法國貴族們也習慣了被集權的滋味,但是相較於大順這種地方上根本沒有貴族、稅收也全都走中央政府的程度,還是差得遠。
發國使節團這一次只在廣東和松江停留,這是大順最富庶的地方,再加上啓蒙主義者在歐洲的鼓吹,使得中國皇帝的皇冠,在莫爾帕伯爵的眼中更加的有分量。
雖然海軍差的多,但是論及政府和富庶,又是法國所無法比的。
眼看逐客令也下了,無可奈何的莫爾帕伯爵只好在採買了補給之後,在幾個前往威海已經很熟悉的領航員帶領下,離開了松江。
靠近威海的時候,一支由六艘巡航艦組成的艦隊出現在了洋麪上。大順現在一艘正式的戰列艦都沒有,法國海軍雖然淪落到現在的程度,但戰列艦還能拿出七八艘。
這支巡航艦組成的艦隊並沒有給法國使節團帶來震撼。
艦隊的指揮官饅頭也很清楚這支艦隊不會給法國人帶來任何的震撼,畢竟裡面有兩艘船還是從法國人手裡買的。
而大順的第一艘過時設計的六十四炮戰列艦還是船臺上,距離下水還要一段時間。
對面的使團正使又是法國的海軍大臣,所以劉鈺給他們這羣艦長的命令就是儘可能把己方的優勢展示出來。
如果大順的海軍硬件有優勢的話,至少此時,唯一的優勢就是大炮。
在靠近到法國使團的船隻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饅頭叫人升起了號旗,齊射鳴炮三次,以作禮炮迎接。
炮甲板內,原本自帶的九磅炮都已經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重新鑄炮的十二磅艦炮。全都是昂貴的黃銅青銅炮,而不是鐵炮,在保證火力的前提下,重量可以更低一些。
此時大順的官方貨幣是白銀和銅錢,一門門銅炮哪裡是炮,分明就是堆疊在一起的銅錢。
大炮的後面,裝有一個燧發機結構,靠拉索拉發,而不是像法國人之前的艦炮一樣靠火繩點燃。
整個艦炮甲板層內,都已經沒有了明火。
燧發機這樣的小玩意,也可能夠讓大炮的反應更快,省去了插火繩的步驟。
這可能是大順的海軍硬件上最先進的地方,也可能是硬件上唯一先進的地方。
軟件上,這一點威海的海軍們還是自信的。高比例的軍官,專業的士官,以及優秀的、三天操練一次的炮手,靠錢堆出來的素養,這又是此時法國海軍遠遠不及的地方。
一個月平均訓練一次炮擊的法國海軍,要到幾年後才能在莫爾帕伯爵的強烈爭取下,弄到了足夠的經費,保證一週訓練一次。
已經成爲一門炮炮長的張二彪很慵懶地握着燧發機的拉索,印象中這是他第二次開禮炮。
上一次開炮的時候,他才上船不久,適逢鄂國公來威海,齊射過一次。
距離上次已經很久了,這些年每隔三天就要進行一次演練,也增加了文化課的學習。
就像是每一次演練時候一樣,火藥猴子們快速地從後面把火藥包搬運過來,裝填之後拉發。
巨大的後坐力拉動的繩索咯咯作響,沿着軌道退回去的大炮正好處在適合裝填的位置被卡住。
機械地再度裝填,機械地再度擊發,拿出來了平日考覈時候的速度,作爲迎接的儀式。
張二彪心想,不知道法國人的炮手是不是也是這樣的?這個不確定,但他確定有一點,法國軍艦比大順的軍艦要好:最起碼法國人死了之後,埋在船艙的沙土中,任憑腐爛,等到了岸上之後入土爲安。而大順的海軍,卻在劉鈺的要求下,死了之後裝在布袋裡,塞上江米和紅棗綴上炮彈,當個大糉子扔到海底。
機械而麻木的三次齊射之後,槍炮長出來把這些炮手們誇獎了一頓,示意晚上會加餐且不是魚,頓時歡聲雷動。
三次齊射禮炮,的確給莫爾帕伯爵帶來的震撼,之前對大順水師的輕視,讓他很有海軍上的優越感。
但這一次歡迎的齊射,讓他神色沉重地嘆了口氣。
想想在廣東和松江所看到的浮華與富庶,莫爾帕伯爵心想,錢啊錢……中國人真的好有錢啊。只要有錢,炮手的射速就會更快;只要沒錢,炮手的射速就快不了。
火藥訓練,是要花錢的。
從這支艦隊來看,似乎自己之前所認爲的,並不正確。對面的那位伯爵和海軍大臣,從無到有隻用了幾年時間,就擁有了這樣射速的艦隊,着實有些可怕。
在一旁的杜普萊克斯也有些震驚,無可奈何地攤開手。
“伯爵大人,上一次我來的時候,他們還不會齊射。而現在,他們可能已經有了世界上最好的艦炮炮手。至少,射速上,比英國人還快。”
“沒有一個國家的艦隊,是用來防守的。艦隊會給中國人帶來前所未有的野心,這份野心的第一個犧牲品,或許就是荷蘭和英國,所以請您考慮我的意見。”
“更好的艦隊,會給他們更大的野心。更大的野心,才能讓他們走出近海去更南的地方。我們不需要的東南亞足夠大,足以容納他們的野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