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媽媽了,她在溫柔的對我笑,慈愛的叮囑我要注意身體。
我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卻在一點點後退,身體在虛空中,慢慢變成透明。
“媽!”我嘶聲叫喊着,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張熟悉的臉近在眼前,滿眼焦急,“雅言?”
“秦昊……”我愣愣地看着他,嗓子乾啞的像吞了沙子。
“嗯,我在,我在這裡。”他神色溫柔,溫厚的大手輕撫着我的額頭,在我耳邊低語,“雅言,別怕,你還有我。”
我恍惚的看着頭頂裂開的天花板,頹然的閉上了眼睛。
……
媽媽的喪事是在村民的幫助下操辦起來的,先把遺體送去殯儀館火化,再由我親自帶回來,送到村外埋葬爸爸的山上,把她的骨灰,葬在他的旁邊。
一連幾天,我都是渾渾噩噩的,不想說話,想哭,眼淚卻早已經流乾。
直到一切塵埃落地,我把自己關在媽媽的房間裡,回憶着過往的點點滴滴,最後想起的,是嬸嬸說的話。
她說:你媽她知道自己的病以後,就是不肯告訴你,也不准我們告訴你,說已經拖累了你一次,不想再給你增加負擔。
她說:聽醫生說這種病治不好,你媽就不肯待在醫院了,非要回來,回來也不肯好好休息,還要去做工,去幹活,說要多給你存點嫁妝錢。
她說:她最後一次昏倒,我們把她送去醫院,結果她醒來之後,偏要回來,她說,就是死,也要死在家裡,不然,你回來之後,會找不到她的。
她說:她還唸叨着你,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說快了快了,結果最後,她還是沒能看到你最後一眼。
我抱緊膝蓋坐在黑暗的角落裡,幻想着這是媽媽的懷抱,無聲的哭泣。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口口聲聲說爲了媽媽的我,卻很少回來看她一眼。
自從她做完手術,我在幹嗎呢?
對,我在和秦昊糾纏不清,我爲了自己的感情死去活來,卻從沒想過媽媽怎麼樣了,她手術之後有沒有好一點,我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吱呀——
陳舊的木門突然發出冗長的聲響,緊接着,是輕緩的腳步聲,有人在慢慢朝我靠近,最後在我面前停了下來。
“雅言。”一隻手揉了揉我的頭髮,低柔的聲音緩緩響起,“雅言,去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過東西了,這樣下去,你身體會吃不消的,要是伯母看見,也不會安心的。”
“秦昊……”我擡起頭,目無焦距的看着他,他的臉逆在光線裡,看不真切。
重新低下頭來,我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你說,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是一場笑話?我是因爲媽媽的病才遇上你,我以爲我救回了媽媽,所以只一心和你糾纏,連回來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你說,我圖什麼呢?不,我什麼都沒圖到,到頭來,我誰都沒有留住。”
他拽住我的胳膊,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裡,“別這樣說雅言,你還有我,你留住了我,留住了我的心。雅言,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好不好?”
結婚……
他這算,第二次跟我求婚吧?
我苦笑着閉上眼睛,最終選擇沉默以對。
整整一個星期,我沒有踏出家門半步,我躺在媽媽的牀上,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秦昊一直在這裡陪着我,偶爾,我能聽到他在和誰打電話,有時候是爲了公司的事情,有的,好像是其他人打過來的。
我沒注意,我也不想注意。
這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暖暖的照在我身上。
我背對着秦昊,平靜的說:“我,想吃皇冠的蛋糕了,你能幫我去買嗎?”
這是我這一個星期,第一次跟他說話,也是第一次主動要求吃東西。
他似乎很驚喜,連連答應,“好好,我現在就去買,你等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很快,窗外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我下牀走到窗邊,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臉,從我的視線裡一點一點消失,直到那輛車絕塵而去。
我閉上眼睛,默默在心裡說:這一次,真的要再見了,秦昊。
從衣櫃裡翻出幾件以前留在家裡的衣服,和媽媽的照片一起放進揹包,再帶上媽媽留給我的全部積蓄,我拿起桌上的鑰匙,最後再看一眼我從小生活的地方,緩緩鎖上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坐上去火車站的巴士,我心情平靜,沒有半點不捨。
最親的人已經離我而去,這裡,再沒有讓我留下的理由。
手機在那天接到媽媽的噩耗時就落在了秦昊家裡,我只得在火車站的旁邊找到一家小賣部,用小賣部裡的座機,給北影昊打了一通電話。
我想,我應該親口跟他說聲再見,畢竟,他曾爲了我,不顧一切。
電話很快被接通,北影昊沉穩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你好?”
我緊抿着脣,沉默了許久,才道:“北影,我是雅言。”
“雅言!”他的聲音立刻激動起來,連聲問道:“雅言你在哪兒,爲什麼手機打不通?我打給秦昊,秦昊說你家裡出事了,到底怎麼回事兒雅言?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現在就來找你。”
心頭涌上一股熱熱的暖流,眼眶一酸,幾乎又有流淚的衝動。
我深吸口氣,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不用了北影,我,我要走了,打給你,就是想親口跟你說聲謝謝,還有,對不起,最後,再見,祝你幸福。”
說完,我立刻掛了電話,不想給自己留半點退路。
不知道我應該要去哪裡,買票的時候,我隨便選了一張。
踏上火車,我回頭看了眼這座帶給我最多痛苦,還有最多歡笑的城市。
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回來了。
……
三年後。
“小宋,把我發給你的稿子檢查一下,看有沒有錯處。”
聽到許姐的話,我應了一聲,“好。”
“小宋,圖片整理好了嗎?”對面的樑姐敲了敲我的辦公桌。
我連忙移動鼠標,把整理好的圖片給她發過去。
上午的工作就在這樣忙碌的氛圍中結束,我謝絕了同事一起吃午飯的邀請,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裡,是南方的一座海濱小城,此時正值夏日,時常能在空氣裡聞到一絲獨屬於海水的潮溼鹹味。
現在的我,就在一家雜誌社裡當個小小的編輯。
因爲專業不對口,剛來的時候,我只是個打雜的,雖然工作很雜很辛苦,我卻很滿足。
如果是從前的我,一定不會甘心把自己埋沒在這裡,現在想想,還有什麼樣的生活,會比平凡更好呢?
從雜誌社到家只有五分鐘的腳程,當初就是因爲雜誌社離家近,我才最終選擇在這裡工作。
順路買了點小菜,我急急忙忙的趕回家裡,剛換好拖鞋,一個小肉團就衝進了我的懷裡,“媽咪!”
我把小肉團拉開一些,蹲下身在她臉上親了親,“餓了吧果果,等等媽咪,媽咪現在就去給你做好吃的。”
“嗯,媽咪最好啦。”小肉團脆生生的說着,就在我臉上吧唧一聲,響亮的親了一口。
小肉團是個小姑娘,今年剛滿五歲,大名叫楊果,小名叫果果。
打發果果去沙發上看熊出沒,我鑽進廚房開始準備午飯。
這幾年,爲了照顧果果,我做家務的能力也是見長,廚藝更是精進不少,不說能媲美專業廚師,一般的家常菜做起來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很快做好一菜一湯,我一邊把飯菜端上桌,一邊喊道:“果果,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好。”稚嫩的嗓音應了我一聲,等我再從廚房出來,小姑娘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等着餵食了。
見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我笑道:“還記得吃飯前,要做什麼?”
“嗯?”果果歪着小腦袋,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連忙閉上眼睛,小聲說了一句,“媽媽,我要吃飯了。”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乖。”
果果呵呵的笑起來,笑聲清脆如鈴,她抱起飯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我添了一碗湯放在她手邊,無奈地搖搖頭,“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小姑娘吧唧吧唧地吃着,含糊不清的問我,“媽咪,我每次吃飯前,都那樣說一聲,媽媽真的會聽到嗎?”
“會的。”輕撫着她的頭髮,我輕聲道:“媽媽那麼愛你,一定會聽到的。”
果果嚥下嘴裡的食物,重重點頭,“嗯,那我每天就多說幾次,好讓她知道,果果很好。”
“真乖。”我欣慰地笑了笑,拿起筷子,也默默在心裡說了一句:媽,吃飯了。
果果不是我親生的,卻勝似親生,我把我來不及給自己孩子的愛,全部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三年前,我乘火車一路南下,不等它到達終點,就在中途下了車,來到了這座海濱小城。
這裡沒有大城市的喧囂,寧靜而溫暖,我喜歡這裡,來的第一天就開始找房子。
在網上,我看到了單親媽媽楊凝的招租貼,覺得還不錯,就用我剛買的手機給她打了電話。
聽聲音是個很年輕的女人,等見到真人的時候,我吃了一驚。
那是個很美的女人,獨特的恬靜氣質,甚至讓我懷疑她可能是因爲未婚生育,才選擇離家出走的富二代。
後來我才知道楊凝的故事,其實沒有多麼複雜,只因爲她是個孤兒,卻愛上醫院院長的兒子,儘管她一開始並不知道,她也依舊被認定成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最後被她愛人的媽媽趕走了。
所謂的人生如戲,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