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勇沒法滿意,他本來心中一直在納悶,先前洛九卿是怎麼衝開穴道的,雖然他知道洛九卿有些實力,但是那種情況下,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做到的,就算是能,也得慢慢來,起碼要幾天以後才行,怎麼會那麼快?
今日一見這個浮山先生,他心裡隱約有了些感覺,特別是在聽到浮山先生說擅長醫術的時候,他心裡就更加肯定了。
原來如此!
這個傢伙是誰?什麼時候暗中給了洛九卿幫助?自己和翠兒、張來竟然毫不知情!能夠同時瞞得過三個暗衛,可見能力之強!
真真是可恨!
但是現在說什麼也是遲了,他站在樹下,冷眼瞧着兩個人收拾着那些東西,別人或許看不出什麼,但是他卻瞧得出,這個傢伙和洛九卿的關係只怕是不一般,那種微妙的視線對視和擺東西時的小小默契,哪一樣都沒有逃脫過他的眼睛。
正當吳大勇心生暗氣之時,忽然聽到院門口處有人說道:“都堵在這裡幹什麼?沒事幹了嗎?”
本來圍在院門口的人呼啦左右一分,垂頭的垂頭,閉嘴的閉嘴,卻沒有人離去。
來人正是劉夫人,她的身側跟着青梅,青梅雙手扶着她的手臂,低聲說道:“夫人,您慢些。”
劉夫人進了院中,擡頭便看到正在焚着的香,香氣嫋嫋,垂直而上,彷彿那股子煙氣撲面而來,讓她的呼吸都跟着一滯。
“這是在幹什麼?”她開口問道,聲音冰冷。
秦遠轉過頭去,其實她早注意到了來人,只是來沒有吱聲,她只猜得出大概身份,並不能百分百確定,還是略微等一下比較好。
秦遠看着此人,年約三十多歲,保養的並不是特別好,眼角眉梢已見細碎皺紋,雙眉間的川字紋也隱約可見,可想而知她的生活並不太如意。
根據年紀、服飾和她一出現無人敢多嘴的氣勢,她的身份可想而知。
秦遠微微欠身,“如您所見,爲亡者焚香。”
“哈!”劉夫人短促的一笑,看了看已經放在白布上的屍首,屍身上蓋着白布,看不見容貌,就算如此,她也知道那是誰,正是她恨了許久的女人,恨不能抽筋撥骨。
這些年劉士坡不斷的找女人,娶入府中來的姨娘也就罷了,可偏偏他還要找青樓的女子,這種不乾淨的女子豈能入府中來?
劉夫人臉上沒有笑意,一雙眼睛怒視着香案,“爲亡者焚香?那應該回青樓那種下賤的地方纔是,怎會在我總兵府?真是無稽之談!”
秦遠微微頷首,“夫人,您稍安勿躁,事情也許並不是您的那樣。”
“你知道我想的是哪樣?”劉夫人眸子一眯,眼角的魚尾紋更加明顯。
秦遠不禁心中感嘆,想當年劉夫人也是美貌女子,家境良好,最終配給了劉士坡,纔不過三十多歲,就要心懷怨氣日日守在這後宅之中苦熬歲月,有些風光只是表面,人人都道她是劉總兵的夫人,卻不知這風光背後的辛酸和苦楚。
“夫人,”秦遠上前一步,聲音也低了幾分,“您不想再與這青樓女子有任何的瓜葛,也不想着讓她髒了總府地的地,您以爲這是總兵大人對她餘情未了的表示,對嗎?”
劉夫人一愣,仔細打量了秦遠幾眼,微抿了嘴脣沒有答言。
秦遠淡淡一笑,“夫人,您盛怒之下說出的話,很有可能並不是出於本心,這個女子是青樓女子不假,可不明不白死在總兵府,您就不想知道究竟是爲了什麼?是天災還是人禍?不管是什麼,您是劉家的當家主母,後宅安寧是您所願,也是您的功勞,不是嗎?”
她低聲淺笑,“何況……劉大人的心性您應該知道罷,新人舊人,大人心中對誰有情,這也不是某一個能夠左右的。”
她最後一句說得一語雙關,劉夫人聽得微微一愣,對啊……是自己一時氣得暈了頭,劉士坡的性子自己豈能不知?他哪裡是個長情的,看似對誰都有情,其實對誰都無情!
聽說這個青樓女人昨天半夜就死了,今天一早是劉士坡親自發現的,由此可想劉士坡抱着屍首睡了半夜,他心裡還不定怎麼噁心呢!而他此時同意在此做這些事,不顧噁心又不顧總兵府的面子,實在是奇怪,這其中定有什麼隱情!
莫非是與這個女人的死有關?
她臉色微微變幻,秦遠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也便不再多說什麼,轉頭對劉夫人身邊的青梅說道:“還不去給夫人搬把椅子來?請夫人坐到一旁。”
劉夫人沒有再反對,坐在一旁仔細瞧着。
此時,香爐中的香快要燃盡,衆人覺得這香似乎燒得太快了些,無論是煙氣的直升還是燃燒的速度,都讓人覺得有些詭異,水仙兒的屍首躺在那裡,天寒地凍也早已經凍僵,皮膚開始慢慢變色,讓人覺得陰風陣陣毛骨悚然。
院門口站了不少的人,卻一絲聲息也無,大家都摒住呼吸,看着浮山先生把香爐撤走,長條桌案空了下來,他轉頭對站在一旁的幾個家丁說道:“能否把屍首擡到這案几上來?”
家丁不敢怠慢,急忙照做,手指碰到屍首的時候,指尖傳來的那股子涼意彷彿一下子滲到身體各處,讓他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屍首置於長條几案上,浮山先生輕輕掀開幾寸白布,露出水仙兒的頭,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幅神情,眼睛睜着,像是死不瞑目的模樣子。
浮山先生仔細的看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什麼,周圍人都盯住他的動作,上眼睛一眨不眨。
浮生先生慢慢拔下水仙兒頭上的步搖,轉手遞向夫人,“這些東西實在不宜隨死者去。”
那步搖精美,女子看了都會喜歡,劉夫人的神色卻是一冷,青梅上前幾步接了,並沒有多言。
秦遠心中暗笑,師父這一招厲害啊,把步搖交給劉夫人,看似是對夫人的尊敬,實則不過就是藉着夫人的把把證據消滅乾淨罷了,這東西劉夫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留着的人,哪怕它再華美,也終究逃不過被毀的下場。
步搖除去,水仙兒頭上的發也散了,浮山先生伸手拿起方纔的香爐,從裡面倒出一點灰來,那灰還溫熱着,他捧在手裡,面對長空,嘴裡不知道喃喃說了幾句什麼,然後,突然回身一灑,正灑到水仙兒露出來的臉上。
一幕讓衆人幾欲尖叫的畫面出現在眼前,本來完好的臉被蒙了一層細灰,然後肌膚慢慢的變暗,變灰,皮肉一點一點的塌陷下去,以眼睛可見的速度融化一般的消失,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微弱的沙沙聲響,那是肌膚融化的聲音。
微微,卻讓人毛骨悚然。
有的膽小的忍不住想要叫出聲來,死死的用手捂住嘴巴,更有甚着想要暈死過去,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
這後宅中的人都見過死人,卻沒有親眼看見過這麼詭異的畫面。
劉夫人也驚着了,深吸了一口氣,又發現因爲她離得近了些,好像有些酸酸的味道,又立時摒住了呼吸。
青梅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嚇得心狂跳不止。
“這是……這是……”劉夫人喃喃自語,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夫人所見,”浮山先生說道:“此乃詛咒,今日被在下破解,得神明庇佑,在下來得及時,如若屍首被仵作帶走,到時候只怕這詛咒不去,府中還會有人遭難。”
劉夫人幾乎是立刻懂了浮山先生的話,她驚道:“先生的意思是,這詛咒之事,是針對我總兵府,而不是針對這個女人的?”
“正是。”浮山先生點了點頭,“實不相瞞,夫人,此女子命格太薄,本不該出現在總兵府,可是她偏偏來了,也正因爲如此,纔不能倖免,詛咒一說總與命格有關,薄一些的人自然會首當其衝。所以……”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可衆人都聽懂了,對浮山先生的信任又增加了幾分,人家是剛剛到的,對府中的一切都不清楚,也沒有人說過水仙兒是青樓中的女子,可人家偏偏就說了,這個女人命薄,不該出現在總兵府,這不是說得正正對嗎?
一個青樓女子,若不是總兵大人行事不講這方面的規矩,又怎麼會讓一個青樓女子到這府中來?又如何會……橫死在這裡?
衆人微微抽了一口氣,再看向浮山先生時,眼睛裡都帶了幾分崇拜。
在一旁樹下的吳大勇心中冷笑,也就是這些後宅中的女子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傻呼呼的一騙就上當,別說像白溫竹這樣的用藥高手,就是自己也會這些簡單的伎倆,有什麼了不起?
似是察覺到他心中所想,秦遠的目光遠遠的看來,那一眼平靜無波,卻讓吳大勇心中一震,恍惚間竟然似覺得主子當面,他立時收起方纔的思緒。
秦遠轉開目光,吳大勇心中懊惱,真是的,這個女人……
那一旁的劉夫人卻是完全信了,臉色微變,眼底浮現驚慌之色,“那……依先生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此事無妨,”浮山先生淺淺一笑,“把此女好生安葬便是,按照在下的所說一一照辦即可。”
劉夫人抿了抿嘴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本夫人管着後宅,今天的事也是發生在後宅中,有什麼要求,先生說來便是,若是需要銀錢,小數自可做主,若是多了,本夫人也自會向夫君說明。”
浮山先生搖了搖頭,“在下在前廳已經和總兵大人說過了,此次下紫雲山乃是尋找有緣之人,江南道是在下的第一個落腳點,昨天晚上觀星象,察覺這裡有異樣,所以一早前來,這次的事情遇到就是緣份,不收取銀兩。”
他說罷,轉向又看向那具屍首,舉手投足間華貴自生,劉夫人看着他,不禁怔了怔,一是爲方纔他的話所驚,二是覺得自己和這樣的人提錢,也的確是有些侮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