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沉吟了片刻,對白墨說道:“多注意一下冬靈,她這次受的打擊不小,等晚上安頓了給她熬點湯藥吃。”
“是,屬下明白。”白墨垂首說道。
墨白看了看馬車,微垂了眼睛沒有說話。
隊伍一路前行,出了這一次的變故之後,倒安靜了許多,沒有再遇到什麼事情,洛九卿想着軒轅耀辰在京城中恐怕也費了不少的功夫來阻攔消息。
一連走了近半月,眼看着快要到漳關,天色將晚,洛九卿便命人安營休整,讓衆人好好的休息一下,她轉身去了赫明風的馬車。
赫明風這幾日的身子已經大好,犯病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這三五天裡基本上沒有犯過,看到洛九卿進來,他微笑道:“公主,有什麼吩咐?”
“沒有什麼吩咐,”洛九卿跳上馬車,“來看看你的身子恢復得如何,”她一邊說着,一邊彈了彈手指,赫明風怔了一下,隨後伸出手去。
她的指尖微涼,在皮膚上猶如滑過絲綢,按在他躍動的脈膊上,讓赫明風的心跳不由得慢慢加快。
最後一線夕陽的光從馬車的簾子裡穿越進來,落在她的身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攏在她的身上,似一幅美妙的丹青水彩,暈染在他的心裡,他微微轉頭,生下眼睛,細密的睫毛遮住眼底那一剎那的神情,嘴脣不由得慢慢繃緊。
洛九卿收回手指,微笑着說道:“很好,比我預想的要好,公子大可以放心,我說過,在回到南疆之前,我可以讓你體內的毒素驅除乾淨,看來是完全可以兌現的,不過,毒清了,身子還是有些虛弱,還是要好好調養纔好。”
“有勞公主費心,在下感激不盡。”赫明風拱了拱手說道。
洛九卿看着這雙骨節分明、肌膚細膩的手,不得不說,赫明風的手是美的,修長、有力,而且沒有練武之人有的繭子,指甲乾淨整潔,因爲身體不佳而略微有些發白,更襯着手指晶瑩如玉。
就是這樣的一雙手,生生挖出了人的心。
察覺到洛九卿的目光,赫明風淺淺的一笑,他的笑意微蕩,脣色如櫻,在冬日裡帶了幾分春的明媚,“其實我之前的武功是不錯的,都是安伯一手教的,母親身邊除了安伯之外,還有幾名護衛,他們是在母親出嫁的路上被安伯換下來的,都是安伯的生死兄弟,一同去了南疆。所以,雖然我與母親在南疆的處境雖艱,但是卻有能力自保,至於我身上的毒……”
他的眼中泛起一絲苦澀,喃喃道:“有時候意外偏偏來自於你沒有防備的地方,或許命該如此吧。那日之事,還請公主不要怪我太殘忍纔是。”
洛九卿搖頭一笑,“公子那一下震懾人心,用得恰到好處。”
她沒有再往下說,也沒有問他爲何只殺了三人,其餘的卻留下了,洛九卿覺得,赫明風是個聰明人,處於這般的境地不過就是因爲他一味退讓,之前的那一手就表明了他的態度,既然如此,她也不想事事過問,將來這南疆,總歸要是給他的,不是嗎?
洛九卿正想着,赫明風開口說道:“公主,你可是在想關於那幾個俘虜的事?”
她微微挑眉,臉上似笑非笑,“公子似乎可以看得見人心。”
赫明風目光閃爍,輕輕搖頭,“當然沒有,讀心這種本事,在下可不會。至於那幾個俘虜的處置……”
洛九卿擺了擺手說道:“公子不必事事告訴我,若是你覺得這幾個人將來有用處,留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我願意相信公子現在不同於往日,有了絕斷之心。”
赫明風輕輕握着手中的暖爐,指節映着橙黃色的爐子,有一種如玉般的質感光澤,他輕輕笑了,“多謝公主信任,在下榮幸之至。”
“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不日便將到達漳關,周遠行現在的情況如何還不知道,到時候我會先進城打探一下,你的那些侍衛最好先不要動,否則他們的身形和口音都有可能會引發誤會。”洛九卿簡單直接的說道。
“好,一切聽從公主的安排。”赫明風沒有絲毫的猶豫,點了頭說道。
“如此甚好,”洛九卿說罷,起身就要下車,忽然,她的動作一停,微微側首道:“公子,我指的侍衛,不只是隊伍中跟隨的那些,還有一路上暗中保護的那些人,或者是在不遠處留下的那些。”
她說罷,縱身一躍跳下了車,赫明風看着飛卷的車簾和女子輕盈的背影,心尖一顫。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酸澀之感瞬間瀰漫而來,其實並不是不想告訴她的,他是想着等到關鍵的時機再向她“獻寶”,而不是想着一味只依靠她,靠她來保護自己。
終究……
赫明風笑意有幾分無奈,淡淡的在風裡一蕩,隨後如雪花般一閃不見。
天色很快沉了下來,洛九卿看了看四周,帳篷已經支得差不多了,她的大帳位於中央的位置,見到她出現,魏朗小跑着過來說道:“公……洛姑娘,您的大帳都安排好了,火爐裡的炭也燒得旺,您要不要來點熱茶暖暖身?”
洛九卿轉頭看着他,少年的眼神晶晶發亮,像是天邊的星,帶着幾分期許希望。
她不由得笑了笑,點了點頭說道:“好啊,你安排得很周到,只是……”
聽到她的話氣一頓,魏朗不由得有些緊張,提了一口氣,眼睛也微微瞪圓。
“這些似乎不是你該乾的活,”洛九卿四處瞧了瞧,“他們兩個呢?”
“兩位大哥也在忙着,這些小事兒我就自己做了,”魏朗說罷,看着洛九卿那雙亮閃閃的眼睛,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不,不是,洛嬌娘的事沒有小事,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不用解釋了,”洛九卿打斷他的話,“你是想着多替他們兩個做點事,讓他們教你一些功夫吧?比如是怎麼打掉你的三支箭的?”
“正是,”魏朗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什麼都瞞不過您,那個……在驍騎營中,我雖然年輕,但是箭術卻是很好的,本來我自己也很有信心的,可是自從那次,唉……”
洛九卿早已經知道,魏朗是魏東明的最小的一個兒子,他天資聰穎,是個練武的材料,箭術更是魏東明手把手教的,自然是不錯,可是就是因爲……太正規、太正統了,所以有時候反而會成爲一個束縛,一個缺點。
她看着魏朗那一副訕訕不悅的模樣,微笑道:“你的箭術確實不錯,你應該有這份自信。等到這次任務結束,我會讓你來洛府小住,到時候讓他們兩個教教你另外的打法。讓他們去軍營恐怕不行,因爲他們……太忙,有許多事情要做,忙得連我這個主子都顧不上了。”
魏朗又驚又喜,他沒有想到洛九卿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一顆心歡喜的快要跳出來,以至於等他聽清楚洛九卿最後的一句話,剛剛回過神來的時候,洛九卿已經走遠了。
現在的營地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樹林中有一條小溪緩緩流過,現在是冬季,不少的地方都結了冰,冰層下隱約可見遊動的魚,水美魚肥,當真是極美的野味,可是,沒有洛九卿的令,那些驍騎兵誰也不敢離開營地半步。
洛九卿的目光掠過樹林,慢慢向着那裡走去,風聲微微,樹林裡鋪了一層落葉,葉子上蓋着薄薄地積雪,風聲過嘩啦作響,有幾分蕭瑟之感。
一株粗大的樹後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靠近河邊,目光呆滯的望着水面,另一個立在她的身側,眉頭微微皺起。
“你到底還要彆扭到什麼時候?”一人問道。
他問了,卻沒有人回答,站在河邊的人沒有答言,也不知道是否沒有聽到。
洛九卿站在樹林外,她伸手指一彈,不遠處的樹梢上飄下一個人,一臉訕笑着無聲來到她的身邊。
樹林中的兩個人依舊站在那裡,沉默了片刻,一人又問道:“你這算是什麼?這麼大老遠跟了來,每天都讓主子擔心你,而不是你伺候主子?”
沉默着的人終於有了一絲迴應,“我會好的,我這就去伺候主子。”
另一個拉住她道:“你這是賭氣呢還是想幹什麼?就這樣去伺候主子?讓主子看到你這樣豈不是更擔心?”
洛九卿靜靜的聽着,在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她看了一眼身側的白墨,後者自覺的退了開去。
樹林裡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墨白和冬靈,冬靈依舊精神恍惚,一雙眼睛天天腫得像是桃子一樣,洛九卿本來想着先讓她自己悲傷幾天,鬱在心裡的氣不舒散出來也不行,等平復幾天再找個機會安慰開導她一下,今天看來,墨白搶在她的前面了。
冬靈的抽泣了一聲,聲音嗚咽惹人心酸,“那怎麼辦……我……我總是想起,想起那天的事情,想到我親手……”
“那有什麼?”墨白打斷她的話說道:“不過是殺個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要想保護主子的安全,就必須動手殺人,難不成你想着看着有人殺了主子之後,再在這裡痛哭嗎?”
冬靈抹了拪淚,“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總歸是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墨白飛快的問完,隨後又沉默了一下,“你曾傾心於他,也就是這點不同吧?遇人不淑,有時候難免會這樣,何況你還是深閨中的女子,哪裡知道這人心險惡?你再傷心再難過,事實已經成了事實,也是於事無補,不如向前看,或許你會發現,還有更好的等着你。”
他的聲音沉沉,響在那些枯葉隨風拂動的聲響裡,有種讓人心神微定的感覺,洛九卿心中微微詫異,沒有想到一向沉默少言的墨白,還有如此溫情感性的時候。
她無聲的笑了笑,目光無意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