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暖,昨夜的雪已經停了,積下厚厚的一層,裹住了肥腫的梨樹。
卯時三刻,沈相派人來將梨苑掃了七八遍。沂王妃未出閣時與沈煙一同住在梨苑,昨夜太晚,也就在梨苑偏房住下了。
“漱玉,漱玉。”沈煙從榻上坐起,習慣性的喚漱玉。那時在冷宮,偌大的宮殿只有沈煙一個人,於是她每每起牀都要漱玉陪在身邊。
“姑娘。”漱玉剛從前院回來,手中端着一盤糕點,興奮道:“奴婢剛聽夫人說,二少爺要回來了。”
沈煙伸手揀了一塊糕點,思索了片刻,淺淺的“嗯”了一聲。
“姑娘?"漱玉有些不解,將糕點放在榻邊的春凳上問:“二少爺回來你不高興嗎?”
沈煙噎了一口氣,漱玉忙捧來茶杯,一口氣嚥了下去。臉色漲紅,帶着一絲絲澀苦的茶水順着喉嚨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
她道:“自然高興。可是高興有什麼用啊,倒不如去接他。”挑了挑眉,複道,“二姨娘最不安生。昨天夜裡有人進了我院子。”
漱玉似懂非懂 的點頭,將先前聽到的消息告訴沈煙。“二少爺已經到了蕪城,還有一日的行程。聽夫人身邊的經霜姐姐說,二少爺會步行回來。”
步行?
沈煙愣了一 愣。按理來說,蕪城與京都不過兩村之隔,若步行,只需半日。料想是路上有些瑣事。
“知道了。去叫彌茂備輛馬車今日去蕪城一榀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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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陷,餘暉映在泛白的山頭上。
今天坐了半日馬車,終是到蕪城。 蕪城有條內河,故而有一碼頭。聽聞碼頭附近的美食最爲誘人,沈煙便同沂王妃先去了碼頭。
挑起珠簾,沈煙望了兩眼,轉頭對沂王妃道:“阿姊,今日怎的有畫舫?”
沂王妃本眯着眼,靠着椅背小憩,被沈煙一句話給吵醒了。
沈煙吐了吐舌頭,端着茶水,又問:“阿姊有想去的地方嗎?”
沂王妃輕笑,道:“你們京都些個閨秀少爺倒是機靈。”
沈煙皺眉,沒想明白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那畫舫應是安豫郡王的,你們啊,想着法子玩。”沂王妃年輕時候也是個貪玩的,家居京都,她可以一人跑遍方圓千里的郡城。未出閣的那陣子,她帶着弟弟沈沛澤跑到漠北外祖公家去了,害得沈相向皇上請旨,命軍隊去尋。回來後,沈沛澤半年沒下牀。
沈煙彎着眼睛笑,說實話,她倒是極其嚮往那種生活。
沈家因爲惠妃不幸捲入朝廷的紛爭中來,以後在外的每一個字都要小心謹慎。
意識到自家妹妹情緒的變化,沂王妃笑着拍了拍沈煙的肩膀,道:“阿辭,去同他們玩會兒吧,說不定你兄長也在,好好問問他留下來的緣由,嗯?”
“那,阿姊你先到一榀酥。”語罷,沈煙便從馬車上跳下。
漱玉已經伸出了手去扶,哪料她直接從半人高的馬車臺子上跳下來,當即問:“姑娘,您……不是害怕高處嗎?”
沈煙淡定的掃了她一眼,理着衣衫,開口:“唉呀,淡定,淡定。”
看着依舊停在碼頭處的畫舫,嫣紅的脣淡淡勾起,不錯,還在。
“走。我剛纔看見樂宋姐姐了。”沈煙微提了裙襬,大步流星向畫舫而去。
畫舫上極其熱鬧,一衆人吃吃喝喝,倒也快活。
往日的沈煙在各家貴女少爺面前端的清高,向來看不起人,暗地裡得罪了好些人。
安豫郡王看見沈煙到了船上來,忙道:“沈三姑娘也到了蕪城啊,請。”
沈煙垂眸,找了個不請自來的理由:“嗯……我就是來找樂宋姐姐,剛纔看見了,就順路打個招呼。”
眼前的少年假笑着,自然知道這是客套話,也就未再刁難,依舊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煙擡腳進去,轉頭對漱玉說:“漱玉,將一榀酥的糕點送一盒給安豫郡王。”
漱玉領命,一番客套就將食盒遞予了安豫郡王身邊的小廝。
安豫郡王自小愛吃一榀酥的糕點,這是朝野皆知的事,聽到沈煙提一榀酥,身着品紅色宋錦補服的少年頓時感覺舒暢了不少,剛纔輸錢的陰霾立馬煙消雲散。
迫不及待的掰開食盒,將芙蓉糕往嘴裡胡亂的塞,含糊不清的對漱玉道:“愣着幹嘛,去跟着你家姑娘啊。”
沈煙繞了兩處屏風纔看到衆人。公子居多,都是認識的,常在一處玩。大渝朝風氣開放,只要女子還未出嫁,與男子是可以接觸的,確也未有人敢逾越雷池。
一羣花花綠綠的少年少女見到沈煙,一人忙起身道:“原來是沈三姑娘,坐。”
不知是誰的聲音剛落,衆人便開始噼裡啪啦的移位置。
“你再過去一個,那邊去點兒。”
“你別急,沈煙姑娘不喜歡同男子接觸,坐這兒。”
“喂,讓開點兒。”
……
沈煙不禁扶額,以往作死的挑剔位置,如今大家爲了給沈煙空出一個地方來,都要折騰半天。
剛回來的安豫郡王看見這一幕,“哎!哎!”了兩聲,問沈煙:“沈三姑娘,要不重新加張桌子,你們女子在一處?”
沈煙被折騰的有些煩,道:“隨便挑個位置挺好。”環顧四周,看見角落裡正在吃水果的袁樂宋,順勢走了過去。
袁樂宋以爲她們調位置與自己無關,吃吃喝喝了半天,這纔看見被衆人擋住的沈煙,起身:“沈三,坐。”
沈煙面上含笑,在衆人驚疑的目光下坐在了袁樂宋身邊,應了一句:“大家繼續,不用調位置。”
衆人唏噓。
敢情這鬧騰了大半天,人家就沒想過坐這邊。
呵呵。
不復多時,大家又歡歡喜喜的鬧騰起來。
沈煙扯了扯埋頭吃水果的袁樂宋,低聲問:“樂宋姐姐,你看見我兄長了嗎?”
袁樂宋果汁糊了一嘴,眼睛一瞟,搖頭晃腦:“看見啦,在房間。好像不舒服吧……”眼神飄忽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的道,“沈三,你會不會射覆啊,我剛纔輸了二十貫錢……唔。”
沈煙摩挲着懷裡的食盒,道:“我先去看看兄長,回來就幫你把錢贏回來。”從懷裡掏出來一塊絹布,遞給袁樂宋。樂宋擦了擦嘴,笑吟吟的盯着沈煙:“早些回來,我可輸慘了 。”
沈煙應“是”,順手抓了個丫鬟,示意她帶路去找沈沛澤。那丫頭歡歡喜喜的應了,在前面帶路。
漱玉低眉瞧了一眼沈煙,伸手接下食盒,也隨之去了。
畫舫不大,走幾十步就是房間。丫鬟在一處房門停下,告辭離開。
沈煙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那個丫鬟離開的背影,小聲對漱玉說:“漱玉,你去用食盒將那個丫鬟打暈。”
漱玉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果斷的提着食盒就向那個丫鬟的後腦勺擊去。一聲悶響後,那丫鬟嘭的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