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崖

“杏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你早已經隨杏花雨飛昇了。有誰能告訴我,哪一朵花蕊中藏着你的芳魂?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它照亮了我心底那永不能結疤的傷口,影兒,你快樂麼?在那個世界裡,他一定還是像從前一樣地呵護着你吧。而我爲了樂兒,也爲了你的安寧,就勉爲其難留在這人世了。夜夜那噬骨的痛能否抵償我曾經給你的傷害呢?你現在一定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唉!只要你快樂就好,我所能夠給你的欣慰,就是告訴你,樂兒又健康平安快樂地長了一歲。”月光下,一個長長的影子跪在一座墳前,絮絮叨叨地說着,好像真的有人在聽他訴說一樣。

隔了一會兒,他又喃喃地說:“還是你好啊,小路。你把樂兒往我手裡一塞,自己就跟着影兒快樂逍遙去了,這一切本該是我對你做的啊。你怎麼就那麼放心呢?是了,人的眼神是會出賣自己的,你當初一看到我的眼睛,就知道我和你一樣痛,因爲我們都愛着影兒,你選擇了陪她,我就只好留下來陪樂兒了。看來,你也算我的知己了。爲了知己,乾杯!”他舉起兩個酒杯對碰了一下,然後把一杯灑在地上,一杯倒進自己嘴裡。喝完一杯酒,又說:“小路呵,你可真是瞭解我啊。你知道我不捨得讓影兒孤單,所以我不論把她帶到哪裡,都會讓你們在一起的。現在這個地方啊,我知道是影兒最喜歡的,你也一定喜歡吧。”

他在墳前呆了很久,然後慢慢走開,背影裡寫滿了落寞與寂寥。他走遠了,有一個影子走到墳前,提着一個籃子,細緻地擺放着各種供果,點起香蠟,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幽幽地說:“我又來看你了。你知道我來看你是因爲不放心他,我想求你在那個世界保佑他。十五年了,他依舊只放你在心上。你活着如此,死了亦然。我的存在於他而言就像透明的空氣,他總能透過我看到虛幻的你。你走了,去到那個世界,小路依然陪着你,而這個世界他依舊念着你,你付出了生命作代價換回了樂兒,如今他把虧欠你的都還給樂兒,他愛樂兒像眼珠一樣,總是不停地在樂兒身上尋找你的影子,就象當初他娶我們幾個進門,也不過是在我們身上找你的影子。我羨慕你,嫉妒你,雖然你死了,我還活着。可你知道麼?我愛他的心不比你少分毫,只是他看不到,看到了也不在意,但我依然離不開他,只要能夠在他身邊看着他照顧他,我就滿足了。”她說完這些話時,月已經西沉,天色漸漸變得朦朧,她輕輕向山下走去,背影顯得那麼贏弱、孤單。

因爲離得遠,他們兩個人說了些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到,但是我很清楚地分辨出他們是谷主和夫人。直到她走遠了很久,確信不會再有人來,我才慢慢活動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然後站了起來。一扭頭,看到山崖上一株仙月草開花了,這可真是奇蹟呢,只聽人說過仙月草開花很美,我長這麼大卻從沒有見過它開花,這個時候它卻開在我眼前,是緣分?還是幸運?不管那麼多,我決定把它摘下來,送給墳墓裡的那兩個人,畢竟他們能夠值得谷主和夫人跪拜那麼久,想必一定是好人,要麼就是什麼大英雄吧。本姑娘最崇拜英雄,也最敬重好人,於是我直奔那株花而去。

黎明已經點亮天空,我看到旭日開始露出一絲粉紅。這粉紅映在花瓣上,有一種奇幻的美,我湊近了花蕊,清幽的芬芳沁入心肺,我深呼吸在深呼吸,懷疑這是在夢裡,握着花莖時腳向前邁了一步,猛然醒悟時,已經來不及後退,我帶着花跌下了山崖。

後來每次說起這次墜崖猛生都認爲我是中了邪。不然怎麼從小在山谷里長大的我怎麼可能墜崖呢?然後樂兒也就跟着起鬨,故作神秘地看看我的臉,說:“一定是山神看上了你,要收你去做山神夫人呢。”大家聽了就跟着他們大笑,氣得我不知該說什麼纔好。靜下心來細想,我明白了,當時我全身都還處在比較僵硬麻木的狀態,再加上一晚上沒睡精神已經很睏乏了,這時候仙月花很容易就讓我喪失了警惕,幹出了讓自己差點連後悔都來不及的事。

其實也都怪他們灌我酒。你說不灌壽星到來灌我,天下哪有這樣的理兒呀,可是誰叫壽星是咱們的樂兒呢,猛生、俊安他們個個兒都寵着樂兒,一呢是因爲她是谷主的掌上明珠,二呢當然也是最主要的,樂兒確實是谷裡最美麗最聰明的女孩子,性子又是那麼開朗隨和,就連我也經不住她的幾句好姐姐,就什麼都依了他了,又怎麼能怪猛生他們重色輕友呢?所以到最後,該灌樂兒的酒都灌到了我肚子裡,反正谷主和夫人都出去了,大家就放開胡鬧了。

酒可真不是好個東西,喝完後它帶在肚子裡一時半會消化不了,我就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月亮,看着看着不知怎麼就有點想爹孃了,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想象他們的樣子,想他們爲什麼會拋下我,想他們如果在我身邊會怎樣疼我,雖然谷主和夫人對我也很好,可畢竟不像疼樂兒一樣呀,你看那次樂兒摔跤手掌蹭破了一點皮,谷主就緊張的好像她的胳膊斷了似的,要是我有自己的爹媽,他們也一定會像谷主這樣緊張我吧。可是他們卻還是拋下了我,就像猛生和俊安他們的爹媽一樣,我們都是被父母遺棄的可憐的孤兒。

想起爹媽眼淚不爭氣就掉下來了,我趕忙向遠處走去,免得一會兒他們看到又該笑話我。於是我一個人朝後山走去,不知不覺就越走越遠來到了山崖邊,一個人坐下東張西望,忽然就看見了半山坡上的人影。起先嚇得半死,後來在月光下慢慢看清了好像是谷主才放下心來,但隨即又開始懷疑了,這深更半夜的他一個人跑到這裡幹什麼呢?慢慢地看清了他面對着的原來是一座墳墓,哦!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在祭奠什麼人吧,到底是誰呢?我不記得谷裡有誰的墳墓埋在這裡啊?印象中谷裡每有人去世都埋在西面的山上啊,而且這座山好像從我們小時候起谷主就不許我們上來,今天我一定是喝糊塗了,莫名奇妙地就來到了這座山上,要是谷主知道了,那還得了!一想起谷主發脾氣時陰沉的臉,我就恨不得立刻去找樂兒,因爲只有樂兒才能救我命呢。還是樂兒好,從小到大我犯了也不知多少錯誤,每一次都是樂兒擋在我前面,才讓谷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爲了這,明年的壽星酒我還是心甘情願替樂兒灌到肚子裡了。

好容易等到谷主走了,夫人又來了。這兩個人還真是奇怪,要祭奠幹嗎不一起來呢?這事情還真透着古怪!不管怎麼說,等他們走了我一定要悄悄看一看,這究竟是誰的墳?

哦,對了,一定是我冒出這個念頭,所以神明才懲罰我墜崖的吧。可是我真的沒有惡意阿,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爲什麼這麼奇怪罷了。算了,從此還是別再有那麼強烈的好奇心。不知聽誰說過,好奇心會害死人的!這可真是差一點就應驗了呢,幸好我百靈福大命大,不然就真的去閻王那裡報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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