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河愣住了。
“你一次也沒有想過。”元東昇淡淡道,“所以就算你今晚練一個通宵,哪怕嗓子冒煙到了明天試鏡唐司禮也不會讓你通過。因爲你們寫這首歌是完全爲了《夜願》而寫,所以無論詞曲都很動人,恰到好處。然而你唱的時候卻並不是爲了《夜願》而唱,甚至你腦子裡都沒有過這種想法。”
聽上去似乎很玄乎,但元東昇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顧若河卻立刻就抓住了:她心態不行,感情放錯了地方。
她想了半晌後呆呆道:“可就算我唱歌的時候想着電影本身,甚至於完完全全忘記是我在唱歌,唱歌的人就是戲裡的眉意……那我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脫胎換骨啊。”
元東昇無奈看着她:“這難道不是你在答應唐司禮之前就應該考慮的問題?”
說了這半晌,他們的對話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顧若河有些尷尬:“我答應的時候……自我感覺還挺自信的。”
元東昇噗地笑開。笑完道:“那現在繼續想辦法吧。”
辦法不是你想想,想想就能想。
顧若河嘆了口氣,心不在焉戳着琴鍵。一點不流暢,奇異的是但凡從她手指底下流淌出來哪怕戳戳點點不成旋律也都自有動聽之處。
元東昇看她動作,忽道:“這首歌無論作曲還是編曲都是出自你的手,哪怕歌詞也出自你和你朋友共同的理解。”
顧若河手下放慢了動作,擡頭看他。
“應該沒有人比你更瞭解這首歌了,無論唐朝還是唐司禮。”元東昇慢慢道,“你想要怎麼彈就能怎麼彈,想要怎麼唱就可以怎麼唱,甚至於唱到一半你靈感來了還可以即興給它重新編個曲。”
顧若河停下了手裡動作。
“所謂的辦法其實也很好想,用你的長處適當掩蓋再拯救一下你的短處不就行了?”
顧若河發着愣。
是了,這首歌她一開始就是寫給另外一個人唱的。她在寫的時候,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另一個人聲音的特點、唱歌的技巧和特色,琢磨的除了怎麼讓曲子更動聽,還有就是怎麼樣讓歌去更加契合人。
這是一首量身定製的歌,完完全全是爲了另一個人,而不是爲她自己。
唐朝和元旭日跟她透露了這首歌不出意外應該會請李嘉言來演唱。李嘉言當然能夠唱得好,哪怕這首歌並非爲他而作,但他原本就是有這樣的實力。
而她沒有。她沒實力,心態不好,感情偏頗,她唱不好。
所以爲什麼非得照着原音來唱?
爲什麼不再爲了她自己而量身定製一個版本?
她可以改詞,可以重新編曲,可以想要怎麼玩就怎麼玩……因爲她有這個實力和自信,她能夠在保持整首歌底蘊的情形下將她自己唱這首歌的地獄模式改編成普通模式。這些對於她來講,都比在一天一夜之間就唱好目前的這個版本來得更爲容易。
顧若河擡起頭,雙眼閃閃發亮。
元東昇笑了笑。
他們偷偷摸摸混進片場的時候還不到凌晨十二點,等離開的時候卻已經清晨五點。
夏日的黎明總是來得早,他們走出片場,才發現這時天邊已經有了大片的白光。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一個清晨,只是默契的誰都假裝成沒有想到。更默契的是,他們一個以爲另一個根本已不記得有過那樣的一個早晨,另一個也以爲前一個根本不願意他記得有過那樣的一個早晨。
但即便有這樣一個擦心而過的小插曲在,他們兩人的心情依然都很不錯。
可能是因爲黎明的空氣格外清新。
可能因爲白天晚上都很喧囂熱鬧的影視城在這個時候卻空曠得彷彿被他們兩人給承包了。
當然最大的可能還是因爲一整晚不間斷的改改彈彈唱唱,終究也算是解決了原本擺在顧若河面前最大的難題。
深吸一口氣,顧若河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我請你吃早飯?”
元東昇挑眉:“你不困?”
一整晚沒睡,饒是他也有點扛不住,斷斷續續趁着顧若河改歌的時候打了幾個盹兒,顧若河卻實打實一整晚沒合過眼,到這時竟然也還精力十足的模樣,他不由有些妒忌補充一句:“年輕人是不一樣。”
“雖然耽擱了元叔叔一整晚,我也想立刻就放叔叔回去睡覺,可我更不敢餓着老人家啊。”顧若河笑吟吟道,“勞駕叔叔再稍微撥冗讓我請了這頓早餐吧。”
元東昇伸手做個“請便”的手勢。
一直到吃完早飯將她送回酒店門口,元東昇才道:“關於那兩段戲還有別的問題嗎?”
顧若河想,變化不可謂不大。
這人一開始面對她,總是動不動就皺眉,嘴下毫不留情指出她種種的缺點和錯漏,到現在卻堪稱體貼的問她“還有別的問題嗎”。
但其實又好像沒有變化。
畢竟無論他是皺眉頭是指責她又或者體貼詢問,事實上他總是在幫她的。
這樣想着,顧若河揣着分外柔軟的心思搖了搖頭:“你放心吧。”
元東昇也不再多問,示意她趕緊回去睡覺。
顧若河跑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道:“你現在會回住處睡覺嗎?還是你今天還有工作?需要回碧城嗎?”
元東昇似笑非笑抱着雙臂:“你關注這個來的會不會晚了點?”
“我客氣一下而已。”顧若河朝他吐了吐舌頭,“畢竟昨晚要我開口問你要不要回家睡覺,我可做不出來。”
她說完就跑了。
元東昇大笑出聲。
十五分鐘以後他收到以爲已經倒頭睡死的人的短信。
一共三條。
第一條是“如果要回碧城請一定記得請別人開車,又或者蹭別人的車”。
第二條是“綁架是犯法的,太危險了,希望以後儘量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雖然因爲初衷是爲了我們所以昨晚沒法當面把這個話講出口)”。
第三條是“謝謝”。
已經倒在隔壁酒店大牀上的元東昇心裡柔軟一片。
放下手機他不覺得又笑了笑,下刻真的倒頭就睡死過去。
所謂的“明天收工以後”,顧若河是直到第二天的半夜一點才瞭解具體的含義。
因爲這天安排了夜戲。
這擺明了仍是唐司禮看她各種不順眼的後遺症了,不過顧若河也自覺自己該領受。畢竟她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學生,發生屁大點事就直接無視導演的維護和安排直接走人,是個人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唯一慶幸的就是白天好好睡了一覺,因此面對坐在唐司禮身邊的夏若寬與習藍時也就格外的內疚——這兩人明顯又是因爲跟她戲份有牽連所以在勞累一天過後還要被拖累着不能去睡覺了。
果然她聽唐司禮道:“你今天兩場戲分別是與他們兩人對戲,我們三人看過如果都覺得沒問題,就算你過了吧。”
夏若寬與習藍。
顧若河冷靜地想,前者出於交情,後者出於心虛,對她的態度大概是整個劇組最友善的兩個人了。
然而因爲戲份的交集,也算是被她坑的最慘的兩個人。
她沒法讓被坑的人甘之如飴,至少也要讓他們感到往後還能有補救的餘地才行。
她大大方方站到幾人面前去。
唐司禮忽然道:“需要他們兩人跟你對戲嗎?”
顧若河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一個多月的時間對於別人的改變會有多大。
她也沒有自信到認爲自己的演技已經有了質的飛躍。
但她至少知道自己這麼久以來沒有一天睡眠超過五小時的努力絕不是百搭。
她開始念臺詞。
唐司禮調整了一下坐姿。
她念臺詞的時候,眼睛盯着夏若寬。旁觀的人都能感覺到她的專注,同時也能感覺到她想要竭力掩飾那份專注的微微緊張與羞赧的情緒。
她臺詞從語速,到停頓的地方,再到感情的拿捏,無不讓人產生她確實正在真真切切與她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對話的錯覺。
即使事先沒有看過臺本的人,不知道另一個人究竟講什麼的情形下,也能從她一句句的臺詞中大致還原那個場景。
這份念臺詞的功力不能說登峰造極,但放在《夜願》這部戲裡眉意的這個角色裡,的確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這裡面當然有顧若河本身在學校系統學習大半年的功勞,但唐司禮還清楚記得一個月前顧若河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念臺詞的功底,跟現在不可同日而語。
她進步驚人的快,有天分,更多的則是不斷自我督促下的結果。
唐司禮在這短短几句臺詞間理解了她昨晚那樣痛快回答“我會做到”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
一直到她開口唱歌。
那首《何日君再來》,無論夏若寬還是習藍都已經聽顧若河唱過不知道多少次。
畢竟顧若河進組第一場戲,拍的正是現在這一場,而夏若寬還從中得知了她五音不全的小秘密。
他本來有點不理解爲什麼又要挑這一場戲的。
直到這時,他與習藍聽到歌聲都猛然擡起頭。
顧若河唱的不是《何日君再來》,而是另一首他確定自己從沒有聽過的歌。沒聽過所以也無從判斷顧若河有沒有唱走調,但他聽了兩句,就奇異的把自己帶進了江燁華的角色裡去。
因爲顧若河唱歌的時候一直看着他。
不……是眉意唱歌的時候一直看着他。
眉意看的當然不會是夏若寬,而是江燁華。
所以他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江燁華。
他甚至都沒有留意到這是第一次他被顧若河甚至在沒有正式拍戲、也沒有任何交流的情況下帶得入了戲。
唐司禮不動聲色留意着兩人間看似沒有但又確切存在的互動。
三人中只有他聽過《夜願》,不止是原聲,他也聽過唐朝試唱的完整的demo。
所以他聽到歌第一反應是顧若河如她自己所言的確五音不全,也的確唱不好她自己的歌,走調都不知走到哪個外星球去了。
但聽着聽着……發現她唱的好像還蠻好聽的。
至少她戲裡的小情人都給勾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了。
唐司禮要的……也不過就是這麼個效果罷了。
等顧若河唱完歌,夏若寬神色間明顯還懵懵懂懂回不了神,唐司禮便直接揮了揮手,示意顧若河這一條過了。
習藍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細想一想,所有脫軌的事似乎就是從她們那晚對這一場戲開始的。
不止顧若河身上發生了大大小小的變故,她自己這些天何嘗又不是經歷了一些之前完全沒想到的事?
而她們那場戲,卻直接從那天晚上拖到了現在。
習藍不得不承認,她有點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