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做事很細節,看事很宏觀。
在他看來,形勢好比一潭水,無數暗涌水底激盪,激盪也意味着抵消,水面反而異常平靜。
換成朝局,叫朝局穩定;換成江湖,叫江湖不波;換成天下,叫天下太平。
沒有任何一股暗涌能夠大過一潭暗涌的合力,所以關鍵並不在於某股暗涌的大小,而在於暗涌之間的平衡。
能夠掌握這種平衡的人,再小的力量也能放至最大。一旦失去平衡,再大的力量也會被抵消至小。
無論到哪,風沙首先平衡當地的形勢,沒有平衡也會千方百計的創造平衡,哪怕僅是局部的平衡。
他不會單純因爲好惡,仇恨或者敵對而殺人,然而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宰掉破壞平衡的人。
諸如江陵的高王儲,後來的何光和王崇,甚至王龜等。
如果要殺,理由可以找出百條千條。一直沒殺,理由僅有一條:殺了會破壞平衡。他沒有被東鳥上執事幹掉,理由完全相同。
這就是所謂的牽一髮而動全身。
那個幕後黑手其實並沒有要命的打算,風沙依舊念茲在茲,非要查到不可。
因爲那時的陰謀一旦成功,費勁苦心維持的平衡瞬間告破,證明此人不但有破壞平衡的能力,也有這個意願。
更要命的是,不知道這人是誰,等於不在原本的平衡之中,所以也無法把這傢伙給平衡掉。
像是一顆隨時可能丟進水潭的石子,你知道石子一定會丟進來,卻不知道什麼會丟進來。
這就叫變數。
風沙最討厭變數,變數會令人寢食難安。哪怕身邊人冒出一丁小事,都得琢磨一下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這種痛苦,若不身處其中,很難有切身的體會。
皇帝之所以孤家寡人,道理正是緣起於“總有刁民想害朕”這種揮之不去的念頭。時間一長,那就是噩夢,誰做誰知道。
任鬆出現,並且和王龜搭上了關係。
風沙面上不顯,心裡十分興奮,因爲變數有了化實的可能。
他甚至希望任鬆就是那個幕後黑手。好像行路一樣,不怕路長不怕路短,就怕不知道路往何方。
……
許柔貞快去快回,眼神示意人已經放走了。
風沙把手中把玩的籌碼扔上賭桌,拍腿起身道:“都賞你了。”準備要走。
如果花娘子在側臥當壚順利幹掉王龜,他當然離得越遠越好。
哪怕沒能幹掉,也有打草驚蛇之效。反正花娘子不是他的人,他一點都不心疼,更不會虧。
許柔貞追緊幾步,張脣欲言又止。
“有事?”風沙停下步子。
許柔貞小聲道:“謝……謝謝。”
自從師傅死去,好似晴天霹靂,擊碎了原本籠罩在她身上的那層光環。
甚至都來不及悲傷,幾乎立刻陷入悲慘的境地。短短時間,不知遭受到多少羞辱。
一開始倍感憤怒和屈辱,還奮力還擊,結果如同螳臂當車,原本高傲的自尊心被衆人扯爛撕碎,狠狠丟在地上,肆意蹂躪,反覆踐踏。
都怪她從前太驕狂,仗着掌教弟子的身份肆意妄爲,沒少欺辱同門,哪曾想風水輪流轉,輪到自己頭上才知道自己以前多麼可惡。
後來帶着風沙過護門大陣,以爲人家僅是個尋常信使,沒曾想居然是四靈少主。
這下罪過大了,她以爲自己死定了,沒曾想非但沒有受到嚴懲,掌教居然還把她帶到身邊,並且相當照顧。
原本被徹底擊潰的光環很快又回來了,原本充滿惡意的一道道目光,瞬間恢復成以往的畏懼和恐懼。
私下裡紛紛跑來求饒,尤以欺負她最狠的黃師弟爲甚。
她面上發怒,其實心裡反而不氣,一點都不氣。
因爲看着他們一個個醜態百出,彷彿看到當初的自己。
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的確很容易風淡雲輕。
雖然不知道究竟爲什麼,然而琢磨半天,只有四靈少主在掌教面前幫她說話這一種可能。
她心裡真的很感激,又不知怎麼感激,千言萬語僅化作一句謝謝。
風沙笑了笑,道了句“客氣”,轉身離開。
雲本真和繪聲趕緊跟上去。
回到曉風號已是深夜,雲本真放熱水,繪聲跑去暖牀。
沐浴梳洗折騰一陣,風沙舒舒服服的鑽進暖和的被窩,剛翻了個身,咄咄敲門聲急促的響起。
雲本真過去開門,一看清來人,還沒來及的問話,來人突然推開她衝了進來。
結果才跑到牀前,就被雲本真狠狠掐住後頸,死死按到地上。
風沙定睛一瞅,居然是巧妍,忙道:“輕點。她懷着身子呢!”
“可是……”雲本真還想爭辯一下,見主人瞪起眼睛,趕緊閉嘴,手上稍鬆了點勁,起碼讓巧妍能夠擡起頭來。
巧妍慌張道:“主人救救孟凡。”
繪聲正在乖乖當抱枕,聞言倏然擡起頭來。
“別急。”風沙沉聲問道:“慢慢說。”
巧妍勉強喘勻了氣:“她被人捉走了,我派的人跟丟了。”
雲本真秀眉微蹙,手上又加了把勁。
交給巧妍的人手,是風門的人,也就是她的人,她當然很不高興。
風沙衝雲本真道:“鬆開她,去倒水。”撐着身子坐直,向巧妍道:“過來些,慢慢說。”
巧妍挪膝靠近些,三言兩語將事說了。
孟凡在側臥當壚喝酒,哪知突然冒起一股煙霧,瀰漫濃重,完全遮擋了視線。
暗中保護他的人衝進去便發現煙霧異香,趕緊又退了出來,結果還是一陣暈乎,也不知暈乎了多久,反正清醒之後,孟凡就不見了。
風沙不動聲色道:“王龜在不在?”
巧妍搖頭道:“他跟人上了一輛馬車,讓孟凡在側臥當壚等他。”
繪聲忍不住道:“定是花娘子,看見孟凡和胡姬……”卻是瞧見主人臉色瞬間陰沉,頓時閉嘴。
“先喝杯熱水暖暖身子,今晚就在我房裡睡下……”
風沙邊說邊掀被下牀,扶巧妍起身道:“安心休息,千萬別傷了胎氣。我現在就出去給你找人,一定找回來。”
他隨手抓過袍子胡亂套上:“繪聲跟我走。真兒你留下來照顧,千萬別讓她亂跑,小心着涼受寒。”其實就是變相的軟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