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雲本真的認知不同,相對於馬玉顏,風沙其實更看重韓晶,且不是一般的看重,這種看重源於對百家的瞭解。
能夠延續千年不絕的遺脈絕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各有各的生存之道,更在此期間積累下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絕技。
絕技包涵技藝、工藝、配方,對某種事物或者勢態的認識,對萬物本源的理解等等。
漫長的歷史長河之中,一代又一代賢者以超乎想象的智慧,付出了無數的犧牲和努力,孜孜不倦的探尋,偶爾迸發一線靈光。
這些凝聚並沉澱下來的靈光,纔是世間真正的無價之寶。
皇朝終將崩塌,權勢遲早腐朽,唯有靈光永存,是爲真理,也就是道。
風沙希望韓晶貢獻已知之“道”,爲此當成活祖宗供奉起來都心甘情願。
正因爲韓晶落魄至此,他纔有了這種寄望,否則但凡有一絲延續的可能,也沒有任何一家傳人願意交出自己的“道”,這意味着一脈傳承徹底斷絕。
“不要干涉韓晶的任何行爲……”
風沙沉吟道:“我讓你派人跟着她,目的是保護,並非監視。她若有意甩開,老老實實的等她現身,不要四處亂找。”
雲本真有些不理解,不時刻盯着怎麼保護?然而還是乖巧的應聲。
之後又說了些蕭燕以及其他的瑣事,風沙漸漸睏倦,終於睡去。
同一時刻,不恨坊後庭。
不大的小院之中,飄起一陣繚繞的淡霧,淡霧隨風散去,現身一位恐怖的美人兒。
說是美人,的確很美,彎眉紅脣,膚如凝脂,一對眼眸波光似湖。
恐怖在於,此女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像是殉墓的陪葬,皮扎的人偶。活靈活現的與真人無異,嘴角微翹,盈盈淺笑。
兩瓣嫩脣忽然微分,好似美人婉轉,低喘輕吟。
正美不勝收之時,口中那條本該香軟纏綿的紅舌突如飛矢離弦,轉瞬之間釘上十數步開外的北房房門,旋即殉爆,炸開一團絢爛的流焰。
門崩屑飛,火光逸散。
短暫的靜默之後,洞黑的門內忽然飛出一道巴掌大的黑符,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澤,七八步後凌空而炸,嘩地炸開一大圈迷離的細霧。
細霧四方飛濺,落地成煙。方圓之內,草枯土焦。
更將那恐怖的美人兒撲了個滿身滿臉,臉龐細膩的肌膚和身上的長裙肉眼可見的焦黑成碳冒起濃煙。玉顏仍然含笑,甚至開始翩翩起舞。
活活一具紅粉骷髏,明明舞姿優雅,偏偏滲人之極。
細霧落雨般散盡,易夕若寒着臉現身於門外,身上僅披着一件鬆散的外裙,根本掩不住動人的身姿,更掩不住春光外露。
她見得那恐怖美人兒的恐怖模樣,俏臉驀地色變,想也沒想第一時間往側飛飄。
輕功若好,看着像飛。
那個恐怖的美人兒則是真的在飛,雙足已然離地,若撇開模樣,真好似仙子凌波。
易夕若以曼妙輕盈的美姿連轉急轉,奈何像是被栓了跟細線於纖腰,牽着那恐怖美人兒直直撲來,怎麼甩都甩不掉。
像被萬蟻啃噬過的恐怖美人兒越離越近,易夕若那對美不勝收的異瞳透出絕望。
眼看就要飛投入懷,恐怖美人兒猛然頓停,雙足駐地,全身劇火席捲,繼續優雅起舞,烈烈風火之中,邊舞邊裂,嬌軀斑駁崩潰。
面孔在火光之中隱約不清,只是那對瑩眸更亮,嘴角淺笑更甚,似譏似諷。
恍惚之間,飛灰湮滅,只餘一地亂灰。
寂靜降臨,若非場內一片狼藉,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易夕若驚魂未定,不住喘息,愣是回不過神。
不遠處傳來易雲的呵斥聲:“全部滾開,不準靠近。”
少許後,飛奔而來,見得庭內情形,不由自主的緩下步子,瞧見易夕若在那兒扶牆發抖,又趕緊加快奔來,想要攬抱入懷。
“師妹,出什麼事了?”
易夕若將易雲重重推開,深吸口氣,冷冷道:“偃師倡技。這都過去千年了,居然還不忘仇。”
聽得“偃師倡技”四個字,易雲臉色劇變,失聲道:“偃師一脈不是早就沒影了嗎?怎麼又現身了?你不會看錯吧?”
易夕若冷笑道:“領其顱,歌合律;捧其手,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適。除了偃師一脈,誰能造出如此活靈活現的人偶?”
易雲緊張道:“這下麻煩了。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易夕若嬌哼一聲:“似乎沒有殺人的意思,否則我剛纔已經死了。再想殺我,也沒那麼容易。”
她純粹是沒料想到,所以被打了個措不及防。如今知道對手是誰,那就會防備人偶,找到正主之前,絕不會輕易現身了。
易雲轉目庭內,沉吟道:“看來我要重新佈陣,尋常陰陽五行陣攔不住偃師傳人。”
易夕若搖頭道:“這樣太被動。偃師一脈本就擅長裝神弄鬼,更喜歡玩人,非要把人玩瘋纔會下殺手。如今敵明我暗,根本防不勝防。”
易雲緩緩點頭:“你打算怎麼辦?”
“找風少求助。”
易雲遲疑道:“墨家和偃師早在先秦就有些交情,四靈恐怕不會替我們架這種樑子。我看不如求助司星,偃師能夠找上我們,也絕不會放過他們。”
易夕若就是想找藉口去見風沙,聞言蹙眉道:“偃師再能耐還敢闖入皇宮不成?我們跑去求司星,等於白白浪費連山訣的人情。”
易雲果然猶豫起來。
易夕若又道:“再有人情,也是千年之前的事。墨儒兩家交情更深,禽子還出身儒門呢?那又怎樣,現在不是鬥得不可開交?”
禽子就是禽滑釐,曾是儒門弟子,轉投墨子之後,潛心墨學,乃是墨子的首席弟子,後傳於相里子,便是秦墨。
也就是說四靈一脈往上追本溯源,就是禽子所傳。
“列子湯問有載,禽滑釐和東門賈特別佩服偃師之巧,將其神妙分別告知老師,結果墨子和公輸般皆終身不敢言藝。”
易雲十分不情願師妹去求風沙,乾笑着找藉口阻止:“風少若知道湮沒許久的偃師傳人現身,恐怕適得其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