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傅江沅的胸章在櫃子裡,那她在冰場上戴的又是誰的胸章?這完全說不通。
他想起在他和阮空星在休息室時,阮空星給他掏糖。她將手伸進了兜裡,在那摸索了半天,才摸索出了一顆糖。
那會他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地上有什麼東西,直到阮空星走了,他纔看到地上掉落了一枚胸章。
因爲不知道是誰的,所以他撿起來,放在了桌子上。
那枚胸章不是傅江沅的,因爲傅江沅的胸章有一個拐角微微上翹,是他不懂事的時候拿着它玩,被重物砸了一下導致的。
所以說來說去,只能是傅江沅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戴了阮空星的胸章——也許她的本意只是希望阮空星因爲沒帶胸章,而在採訪的時候出個醜,但沒想到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後果。
他發現了這件事,然後試探了媽媽的態度,然後有了宋知陸所看到的,他當街被自己親媽扇了一耳光的那一幕。
“可你明知道這件事會對阮空星造成多大的傷害!”他當時是這樣說的。
緊接着,媽媽走後,他進到了一家奶茶店,試圖買一杯冰鎮的飲料敷一下自己的臉。他將帽子扣在了自己的頭上:其實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從他見到阮空星眼圈紅紅並遞給了她一包“心相印”紙巾後,他衣櫃裡的衛衣也多了起來,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自己也多了在需要掩飾自己的情緒的時候,重重的將衛衣帽子扣在自己頭上的習慣。
他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了宋知陸。
他一邊覺得緊張,怕宋知陸聽到了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好再去好好查一查,提阮空星洗清冤屈,一邊又希望他什麼都沒有聽到。
那點親情到底是將他徹底綁架了,讓他不能親自將自己發現的事情說出來,害的自己的姐姐背上罵名。
不管對錯,就因爲她是他的親姐姐,所以無論感情是不是真的深厚到了他願意沒有原則的維護她的程度,他都做不到大義滅親這種事來。
他於是打着哈哈進了門,忽視了宋知陸充滿好奇心的眼光。
可沒想到過了一會,宋知陸又回來了。
他是那麼輕描淡寫的說了阮空星的近況:她過的一點都不好。
想來也不會好,她原本腳腕就受了傷,還強撐着上了賽場再次受傷,而且他出於良心的譴責或是其他的什麼東西,每天都在無法剋制的翻看她寥寥無幾的幾條微博動態下的評論。
那麼多髒話和詛咒,簡直不堪入耳。
他真的很難不動搖,很難在這樣的良心譴責下,繼續假裝無事發生,繼續假裝自己是受害者,擺出那副趾高氣揚的姿態來。
他做不到。
所以他提出了和宋知陸一起回去。
那段路是那麼那麼的長,他們一起上了除了司機以外空無一人的公交車,窗外的冷風呼呼地灌進來,不會有其他人聽到他們說了什麼。
可他什麼也沒說。
下車後還是要走好一段路,他們一前一後地走着,街道上也沒有什麼人,只有枯黃地雜草紮在地上,隨着冷風瘋狂搖擺,可他什麼都沒說。
等他們終於走進了訓練基地,大家都在忙則各自的事情,根本沒人有空搭理他們。
他們站在分岔路口,他給自己瘋狂的坐着心裡建樹,好讓自己可以把這些話說出來——哪怕只是提供一個線索,讓他減輕一些自己的內疚感也好,至於宋知陸能不能順藤摸瓜摸到事情的真相,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可他站在那裡猶豫了再猶豫,最後脫口而出的居然是讓他幫忙帶一聲對不起。
傅江由自己都覺得自己慫爆了。
此時此刻他願意發自內心的承認他是一個人品低劣的小人,善惡不分的小人。
他懷着內疚懷着不安去看了傅江沅,並且在看見她活得是那麼滋潤、那麼多人喜歡她的時候,加了宋知陸的微信。
爲什麼做了壞事的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大家的追捧,而受害者卻不得不被衆人侮辱咒罵?
他的手落在那個聊天框裡,輸入再刪除,輸入再刪除,直到他媽來了,他愣是一句話都沒發出去。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發出去。
他承認自己對阮空星有好感,看到她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感到很難過,自己作爲知情人什麼都不作爲也讓他覺得自己是個令人討厭的卑劣小人,但他還是什麼都不可能發出去。
因爲他和傅江沅是一個媽生的,因爲他是傅江沅的親弟弟。
如果傅江沅這件事真的被爆出來,那承受這些的人就會變成傅江沅,她會遭到更嚴重的網絡暴力,她此前的成績也都會被人們忽視,她會變成別人眼中的恐怖的令人作嘔的壞東西,她千辛萬苦樹立好的人設剋制的脾氣也會在一夜之間化作烏有。
說到底,他還是不能接受這種事發生。
他聽了傅江沅發脾氣的大吼大叫,雖然心底覺得噁心,但爲了讓自己的良心不那麼不安,他甚至隱約認同了傅江沅所說的話。
是的,傅江沅已經放棄了她最愛的冰場,她自己也被自己壞心眼偷戴的胸章搞得受了傷,她也決定退役了,某種程度上說,阮空星少了一個將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對手,好像也還不錯。
至於接下來她還能不能參加比賽,那就是個人的命了。
他就像很多年前被傅江沅逼着做選擇的陳興一樣,在正義、有好感的人和自己的家人裡,他放棄了自己的原則,放棄了正義,放棄了好感,選擇了傅江沅。
他不知道陳興在姐姐的病房門口,停留的那冗長的時間裡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心理掙扎,他也不感興趣,但總歸不會太輕鬆。
他邁着沉沉的腳步,走出了醫院的大門。他漫無目的地在這條街上亂走,說是散心也好逃避也罷,但他現在畏懼看到一切熟人,因爲他現在看到任何一個熟人,都會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堪。
他選擇的家人,是以付出另一種心理上的安寧爲代價而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