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圖哈切夫斯基等人,楚思南看着扔了一地的軍徽,心中有幾分感嘆,看來經過一夜的商討,幾個人的心裡都不平靜,所以把這些東西都遺落在這裡了。
在牀上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楚思南只覺得心裡很亂,他感到圖哈切夫斯基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大家,他在面對布柳赫爾的問題上,態度過於的堅決了,而且他所說的話也有令人摸不着頭腦。說什麼他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布柳赫爾也在暗中策動着什麼?可這也不太可能啊,如果布柳赫爾在暗中策動什麼事情的話,雅基爾、科涅夫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這真是令人費解。
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可是卻整不出絲毫頭緒,楚思南就那麼呆呆的在牀邊坐着,直到牢房另一側的鐵門聲再一次響起。
“譁?!”吉爾尼洛娃驚訝的呼聲在之後不久傳來,“這是怎麼啦?你們在策動政變嗎?”
在號房外,吉爾尼洛娃指着一地的將帥軍徽。吃驚地問道。
“差不多吧,”楚思南看了她一眼,聳聳肩說道,“不過不是政變,而是撥亂返正。”
“這麼說你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了?”吉爾尼洛娃面色一喜,笑盈盈的說道,“那圖哈切夫斯基有沒有說要給你什麼安排?還有啊,他有沒有談到安全委員會的問題?”
楚思南搖搖頭,然後說道:“現在還不是談這些事情的時候呢。不過我想今天下午也許就有結果了,圖哈切夫斯基要在今天下午召集最高統帥部會議。我感覺很奇怪。這次他好像是迫不及待的要對布柳赫爾動手了,這可不符合他的性格呢。”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沒有時間等下去了,自然就要儘快把一切都解決了。”吉爾尼洛娃漫步到牀邊。緊挨着楚思南坐下,同時漫不經心的說道。
“嗯?怎麼你也這麼說?”楚思南大惑,“對啦,你肯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這已經是你第二次這麼說了。圖哈切夫斯基也說他沒有時間等下去了,你告訴我,是不是布柳赫爾這段時間在謀劃着什麼大動作?”
“你想到哪去了?”吉爾尼洛娃淡淡一笑說道。“這和布柳赫爾沒有什麼關係,而是圖哈切夫斯基的身體出了問題。”
“什麼?!”吉爾尼洛娃地話,就如同時一聲驚雷,在楚思南的頭頂上轟然炸響,他條件反射般地從牀上跳起來,一把捏住妻子地肩頭。急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捏疼我了。”吉爾尼洛娃不滿的看了楚思南一眼,同時撇撇嘴說道。
“哦。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楚思南慌忙鬆開手,“你快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圖哈切夫斯基地身體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其實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我之所以能夠了解到內情,也是機緣巧合了。”吉爾尼洛娃拉住楚思南的胳膊,讓他重新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就在你指揮北線作戰的時候,好像是聖誕剛過的樣子。我偶然間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市公社醫院地切斯年科醫生竟然頻繁的進出克里姆林宮。按照我詢問來的消息,那就是他正在給克里姆林宮的幾位老將軍做身體檢查。可是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所以呢,我就留了一個心眼,偷偷的觀察了幾天。隨後我觀察的結果,愈來愈證實我地懷疑是正確的,因爲切斯年科去克里姆林宮的時間很有規律,每三天一次,而每次來地時候,也都是行色匆匆的,走的時候,則是滿腹心事、愁容滿面的樣子。但是我就懷疑,很可能是圖哈切夫斯基有了心臟上的毛病,畢竟切斯年科是知名的心臟疾病專家,而每次接送他的,也都是圖哈切夫斯基身邊的人。”
吉爾尼洛娃說到這裡停下來,她看了看身邊的楚思南,然後嘆口氣繼續說道:“在有了這個懷疑之後,我就開始下決心要把一切都弄清楚,你也知道的,像圖哈切夫斯基這樣的人,如果患上什麼不治之症的話,是很麻煩的。按照規定,他應該在這個時候停止工作,以便安心休養,同時呢,也是爲了交接一下他所負責的事務,以免將來措手不及。爲了弄清楚一切,我特意安排了兩名手下去調查切斯年科手頭所掌握的關於圖哈切夫斯基的病例。但是結果令人失望,圖哈切夫斯基顯然不希望別人瞭解到他的病情,所以切斯年科手中也沒有任何關於他的病例、治療記錄之類東西。不過這是不可能難住我們的,在隨後的幾天時間裡,我的人開始不分晝夜的連續截聽切斯年科的一切電話聯繫,最後他們終於拿到了我所想要知道的一切。”
“你猜圖哈切夫斯基得了什麼病?”吉爾尼洛娃說到這裡看了楚思南一眼,笑眯眯的說道。
“不知道,”楚思南搖頭說道,“但是我卻知道你越來越羅嗦了。”
吉爾尼洛娃嬌嗔着在楚思南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這世界上有些事情真的是很奇妙,就像圖哈切夫斯基,他絕對堪稱是列寧同志地忠實追隨者。他不僅僅繼承了列寧同志的遺志,同時也繼承了列寧同志的病痛。”吉爾尼洛娃擡手梳攏着額前的發穗,帶着幾分感慨說道,“他所患上的,是列寧同志當初的病症 ̄ ̄心臟病,具體地說,就是心肌功能衰竭,而且病情已經相當嚴重了。我猜測,圖哈切夫斯基也許當年在德國人集中營的時候,便已經產生了病根。只不過他沒有在意。隨後,國內戰爭時期的勞累。再加上幾年牢獄生活的折磨,便讓他徹底的病入膏肓了。我已經詢問過這方面地專家了。據他們說,這種病沒得醫治,所能夠做的最好地,也就是在用盡一切手段,儘可能的延長病人地生存時間。不過這都只是進些人事而已,說不定哪天病人一覺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楚思南呆呆的坐在牀上。他怎麼也想不到事實的真相竟然會是這樣的。圖哈切夫斯基,這個曾經令他倍感欽佩的元帥、現代戰爭中堪稱典範的軍事家、一位曾經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忘年交,竟然會如此地悲涼。經歷了幾年的牢獄之災,方纔出獄便又深身罹絕症。這世事還真是***無常啊。恍惚間,楚思南想起自己曾經聽朋友說起的一句笑談 ̄ ̄“這生活真他媽好玩,因爲這生活總他媽玩我。”
難怪如今的圖哈切夫斯基會如此的剛斷。不顧任何人地建議,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布柳赫爾拿下,現在楚思南總算是明白了。對如今的蘇聯、尤其是克里姆林宮來說。圖哈切夫斯基與布柳赫爾地威信太高了,他們是目前爲止,還在掌權的最後兩名元帥,但從這方面看,無人能夠同他們爭奪鋒芒。如果兩人同時存在,那麼一切都好說,因爲他們之間能夠形成一種微妙的制衡。可一旦圖哈切夫斯基不在了,那這種制衡自然也就煙消雲散,布柳赫爾憑藉自己的威望與根基,能夠輕而易舉的剷除一切障礙,從而成爲一個真正的集權者、斯大林第二。很顯然,圖哈切夫斯基看得出這一點,同時,他也不願意讓這幕出現在克里姆林宮,所以,他下定了決心,要在自己不測之前,將布柳赫爾這個潛在的威脅徹底清除掉。
在考慮清楚了這些之後,楚思南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他爲圖哈切夫斯基感到悲傷,另一方面,他又爲布柳赫爾感到擔心。從現在的情況看,圖哈切夫斯基這次恐怕要對後者下死手了。
“哎,南,”不知道楚思南心裡在想什麼,吉爾尼洛娃兀自微笑着盤算道,“如今可是我們的機會到來了,你想想看,圖哈切夫斯基要徹底拿掉布柳赫爾,而同時呢,他自己又來日無多。這一兩敗俱傷的情況下,克里姆林宮裡真正能夠拍板做決定的人,就沒有幾個了。嗯,還有雅基爾他們……”
“你又想怎麼樣?”楚思南迴過神來,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說道。
“南,你對圖哈切夫斯基比較瞭解,你說說看,他這次只會將布柳赫爾拿下去,而不動雅基爾他們嗎?”吉爾尼洛娃神秘兮兮的說道。
楚思南心中一懍,的確,這是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楚思南想了想,最終搖頭說道,“現在的圖哈切夫斯基已經不是我所瞭解的那個圖哈切夫斯基了,不過我想,他應該會那麼做的。昨天晚上,他對我們說了很多構想,當時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別的感覺,如今想來,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確是對斯大林那種個人崇拜式的集權方式深惡痛絕了,所以纔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裡孤注一擲,掃除掉這種情況出現的根源。而消除掉這種根源的最佳方法,就是不給那些在戰爭中贏取了巨大威望的人蔘政的機會,軍人就是軍人,政客就是政客,兩者不能融合。我想圖哈切夫斯基之所以要將行政權力劃歸政治局、黨內人事任免權劃歸中央委員會,就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他已經認識到了軍方大員攬政的危害性。”
“是這樣的嗎?”吉爾尼洛娃皺起了眉頭,她開始擔心了。如果一切都是楚思南所說地那樣。那經過這一次的事件之後,相信雅基爾他們這些人都會喪失大部分的權力,楚思南呢?他也是一樣的,別忘了,他也是一名軍人。
“嗯,據我猜測,可能性很大。”楚思南點點頭說道。
“你有什麼打算?”吉爾尼洛娃看着楚思南,小聲問道。
“我?”楚思南苦笑一聲,然後說道,“說實話。我不看好圖哈切夫斯基的構想,他的這個想法太理想化。太……簡直就是烏托邦式的理念。不錯,在曾經的那段日子裡。斯大林的確是給我們的蘇維埃羣體造成了很大地傷害,而現在的布柳赫爾,也地確是在走斯大林的老路,但是拿掉他就能把一切問題都解決掉嗎?或者說是取消最高統帥部地絕對權力,轉而實施分權,就能阻止阻止將來某個集權者的出現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人就是如此,貪心不足。渴望金錢、渴望權勢的本性永遠都不會變。他圖哈切夫斯基今天拔除了布柳赫爾,明天說不定就會有一個布楊赫爾、布槐赫爾出現,別忘了,現在正是戰爭期間,所謂亂世出英雄,戰爭正是那些有才華的軍人展示自己才能。同時也爲自己積累聲望的最有利時期。我敢肯定,等到這場戰爭結束的時候,就會有無數個戰功卓著、聲威勢隆地人物出現。這些人又將由誰去壓制?靠那些從未上過戰場,甚至一聽到槍聲就心驚膽顫的政客?如果是那樣的話,結果恐怕只有兩個可能,其一是軍人的暴動,其二,就是第二場清洗的到來。”
聽了楚思南的話,吉爾尼洛娃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不擔心圖哈切夫斯基會把自己丈夫權力剝奪了,就只擔心自己丈夫會犯傻,頭腦一熱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顛顛地跑去支持人家。
嘆口氣,楚思南從牀上站起身來,他走到號房的鐵柵欄外,彎腰把那散落在地上的軍徽一個個撿起來,然後又走回牀邊,把它們通通地扔在牀上,這才說道:“其實,如果圖哈切夫斯基早幾個月倒下,而僅剩下布柳赫爾一個人的話,那克里姆林宮的局面,恐怕就不會那麼混亂了。畢竟在那種情況下,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布柳赫爾的地位,這又何來所謂的異己?既然異己沒有出現,那又怎麼會有迫害這一說?圖哈切夫斯基他只看到了斯大林的集權以及大規模迫害異己的舉動,卻沒有看清斯大林這麼做的真正緣故,正是因爲他在我們的克里姆林宮裡威信不足、地位不穩。斯大林是以什麼身份入主克里姆林宮的?論到軍事上,他雖然不能說是毫無建樹,但也絕對不能算是有什麼威望,撇開他,伏龍芝、圖哈切夫斯基本人,乃至軍方的一大批將領,都要遠遠超過他;論到政治聲望,托洛茨基、加米涅夫等人,甚至是年輕的基洛夫,都要遠在他之上;再論黨內地位,斯大林似乎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布爾什維克分別於一九零五年、一九一七年二月發動的兩次的革命,他都沒有參見。而在最偉大十月革命之前,他甚至還是反對起義的。”
“正是因爲這些極其不利的因素,才使得斯大林時刻都能感受到來自別人的威脅。爲了保住並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就不得不把那些強於他的人統統都幹掉”楚思南攤開說手,無可奈何的說道,“而在布柳赫爾,或是圖哈切夫斯基的身上,這種問題顯然是不存在的。唯一的遺憾是,在如今的克里姆林宮裡,兩個強勢人物並存着,只要有圖哈切夫斯基在,那布柳赫爾就感覺不到自己地位的穩固,所以他要爭,他要鬥,而爭鬥的目標卻只有一個,那就是排擠圖哈切夫斯基。同樣的道理,如果將來有另一個威望崇高的人坐到這個位置上,他的想法、做法,相信也會同布柳赫爾一樣的。圖哈切夫斯基是一個懷舊的人,他的思想感情仍舊停留在幾十年前那場革命的時期,崇高而偉大,甚至可以說是激情澎湃、大公無私。但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激情不可能持久,沸騰的熱血總會冷卻,而當革命的激情逐漸消退,澎湃的熱血逐漸平息的時候,那些從艱苦歲月走過來的人,尤其是他們的後繼者,就會開始爲個人考慮了。這是人之常情,是任何人用任何辦法都扭轉不了的。”
“那我的哲人,”楚思南的話,令吉爾尼洛娃聽得有些出神,好半晌之後,她才笑眯眯地說道,“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怎麼做?”楚思南想都不想的回答道,“我當然要支持圖哈切夫斯基,支持他的決定。”
“啊?!”吉爾尼洛娃嚇了一跳。
“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我要這麼做。”楚思南聳聳肩說道,“這不僅僅爲了他,爲他的理想,同時也是爲了我們自己。親愛的,別忘了我們現在的底子還很薄弱,還不到爭強好勝的時候。正如我剛纔所說的,現在是戰爭時期,是每一個軍人撈取資本的最佳時機,而我很不巧,恰恰是一名軍人,如果老天站在我們一邊,那到戰爭結束的時候,我想,我們就能有同任何一人一爭得實力了。”
“噢,我的南,你這話纔算說到我的心裡。”吉爾尼洛娃忘情的在楚思南臉上親吻一口,然後從牀上那些軍徽中挑出一個,拿在手裡晃動着說道,“我希望你爲了我,嗯,也爲了我們的孩子,能夠在戰爭結束的時候,佩戴上這種徽章。”
楚思南啞然失笑,那枚徽章顯然是屬於圖哈切夫斯基的,它是一枚元帥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