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吹起大風是漢軍或晉軍之前所沒有預料到的天氣變化,要是知道突然間狂風大作給晉軍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準備火攻,若是漢軍知道風會大作則是會準備讓弓弩等遠程兵上場發射火箭。
在狂風的作用力下,燃燒起來的火勢蔓延速度非常快,先是北側的營盤着火,隨後火勢蔓延向內,不足一刻鐘四五里的營盤已經陷入一片火場。
大火阻擋了漢軍的正面攻擊路線,只有左右兩翼的漢軍展開攻勢。得以逃生的晉軍則是別無選擇只能向着淮水邊躲去,已經有晉軍開始在進行泅渡,他們使用的工具是臨時砍伐做成的木筏,缺少不了直接跳進河中游泳的人。
淮水的流速並不是太快,使用木筏並不會向下漂流太遠,木筏只要不是上面的人亂晃也不會發生傾覆。水性好的話,寬度約是三百五十步左右的河面,遊一遊也就過去了。
謝石原先有下令斬殺敢於渡河逃跑的人,場面亂起來之後督戰隊早被衝散,實際上要是督戰隊沒有被衝散也不敢執行原先的軍令,鐵血是用來震懾少數人,全部的人都想逃生再殺人只會是督戰隊被圍攻幹掉。
“爾等滾開!”
“讓世子先走!”
身份高的人在任何時候都是佔便宜,那是他們存在爲其效勞的人,其實只要沒人願意爲其效勞,身份什麼的就是個屁。
整個河灘位置早就擠滿了人,自認水性好的人“噗通”一聲就是躍入淮水,看去河面之上到處都是撲騰的水花,而河邊是丟滿了兵器和少量的甲冑。
各個世家的世家子有部曲,他們甭管是事先有沒有準備逃生用的木筏,反正搶也能搶到一個,再來就是驅趕擋路的人羣,以各種各樣的姿態展開他們的逃生之旅。
說起來也是奇怪,晉軍士卒在逃生時情緒暴躁卻對世家依然有恐懼和忍讓的心理,往往是世家子要先跑就會讓開路線,哪怕是再怎麼想搶逃生用的木筏也只能是想想不敢真的動手。
北面是可以照亮雲層的滔天大火,煙塵被大風吹着進行席捲,呼吸到煙霧的人像是患了十級肺癆一樣咳嗽,咳着咳着就該鼻涕眼淚直流地軟倒在地上。
隨着大火的靠近,情勢變得越來越緊急,場面失控的程度是爲了能夠向前擠就會向袍澤揮出兵器,一切都只是爲了能夠逃出被大火吞噬的命運。
數萬人的逃生該是怎麼樣的一個大場面?反正徐正看得很是皺眉。
“左右兩翼已經在收降,正面依然因爲大火無法推進。”條攸也在皺眉,戰事的進程根本就在意料當中,他說:“因爲事出突然,我們的艦隊最快也要兩個時辰之後才能抵達。”
漢軍全殲這股渡河晉軍的意志當然強烈,還有利用這支晉軍作爲誘餌誘殲來援其餘晉軍的盤算,可計劃自然很好但跟不上變化。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風勢已經開始逐漸變小,徐正感覺鼻樑一涼,伸手摸去摸到了水跡。
有了第一滴雨,那麼第二滴雨肯定是會隨之而至,很快碩大的雨點密集落下,雨點在拍擊任何的物體,發出了密集的聲音。
大雨開始下之後,晉軍營盤爆發出了歡呼聲。
的確,在認爲可能會大火燒死的時候老天降下大雨,誰都會感到萬分的慶幸,甚至可能會有一種“老子果然是天命之子”的妄想。
謝石就是突然睜大眼睛,找到謝尚的身影,帶着熱切期盼問:“能組織反擊嗎?”
“全軍皆亂……”孫綽很不合時宜地說:“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
晉軍能夠是將的那一級別,他們都忙着泅渡,想的是怎麼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哪還多管什麼。
“石奴。”謝尚都不稱謝石爲都督了,是說:“家族私兵還成建制,沿河灘向東突圍吧。”
隨後是沒獨自逃跑的衆將校都開始勸,他們對這場戰事根本就不再抱有幻想,覺得現在能突圍而出就算是極度幸運。
“突圍出去又如何呢?”謝石苦笑道:“喪師甚衆,恐怕先前漢軍所言也是真。”
兩軍交戰期間,漢軍向晉軍喊過話,告知晉軍後路已經斷了的消息。那個時候謝石本人是將信將疑,向麾下進行了堅決的闢謠。不過,自渡過淮水來到北岸,他們已經沒再收到後方消息的確是真的。
“至少八公山還在我軍掌握之中!”謝尚並不輕易言棄,鼓勵道:“退守八公山,堅持才能迎來轉機!”
位處淮水北岸還是能夠看清南岸,遠處的八公山的衆多山頭的確還是晉軍的旗幟。
謝石帶着八萬大軍渡河,八公山留守的晉軍有接近兩萬,要是他們能夠帶着一些殘部回去八公山,利用地形也許是真的能堅持一下,或許還真的能夠有什麼轉機也說不定。
最後,謝石下達決定,就是先向東突圍,去掩藏逃生木筏的區域再渡河。
天降大雨之後,大多數的火勢被澆滅,火是滅了可更多的濃煙被冒出來,到處皆是一片朦朧籠罩,氣味也絕對的嗆人。
時間在流逝,原本黑漆漆的野開始有了光亮,不過滿天的烏雲之下呈現的是一種陰濛濛的氣候。
用溼布矇住口鼻的漢軍,他們是在一片朦朧中行動。由成朔所率的這一個曲,是走在最前面的人腳踏進水裡才發覺來到了河邊。
“就地駐防。”
成朔現在可是一名軍侯了,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拼搏一下,爵位升個幾級,怎麼也該奮鬥成爲一名俾將才算是對得起老成家的列祖列宗。他全神貫注地傾聽了一下,各種吵雜的聲音其實還是比較大,那就是他們沒有聽到流水聲的原因。
不但是聲音,煙霧中的視線也是太差,他們所看不到的河面之上,各種雜物和人漂浮在河面的屍體密密麻麻地順流而下。
“軍侯。”別部司馬張肆是好不容易纔找到成朔,壓低聲音說:“校尉派人傳話,有一股敵軍沿着河灘向這個方向而來,命我們務必阻擊下來。”
其實整個大戰場已經慢慢在變得平靜下來,先是左右兩翼的漢軍收降了大批晉軍,正面推進的漢軍也是招降了大批,目前還亂做一團的是人擠人的河灘區域。
交戰地段的淮水河面一直都是有人泅渡的現狀,第一支漢軍出現在河灘區域,他們的出現讓亂糟糟的場面爲之一靜。
處於最接近漢軍的晉軍,他們先是與旁邊的人面面相覷,第一個晉軍丟棄手中的兵器,隨後是兵器丟到地上的聲音連成一片。
因爲雨勢來得太過突然,除非是後面參戰的漢軍,要不都是沒有身穿雨具的現狀。
鬥阿就是渾身溼淋淋地出現在晉軍之外的不遠處,他早就撩起了面甲,一些鬆掉的髮絲貼在額頭和臉上,身上甲冑之外的衣料都是貼身黏在肌肉上面。
其餘的漢軍因爲渾身溼透透看着並沒有什麼威武之姿,甚至是因爲趕路的時候滑倒,或是粘了草屑之類的東西,每一名漢軍看着其實都是有些狼狽。
要說狼狽該屬晉軍最甚,後半夜晉軍這邊是亂得不成樣子,互相拼殺和互相踩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想要渡河還要丟掉沉重物,不少士卒已經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子。
漢軍是在沉默中慢慢接近丟掉武器的晉軍這邊,一樣的黃皮膚、黑眼睛、黑頭髮,相貌上也屬於同一種族該有的特徵,其實要是全脫光根本分不出誰是哪個陣營。
“降了……”
“我們降了……”
“投降,我們投降。”
出聲之後,每個地域都有屬於自己的口音,要真脫光纔算是能夠分辨誰到底是來自哪裡。
“士卒原地蹲下!”鬥阿大吼了一聲,他將戰劍放回劍鞘,又吼:“百人將級別以上的軍官,自行站出來。”
剎那間,晉軍的人羣中先是蹲下一大片,隨後更多的人跟着蹲下,那些百人將級別以上的軍官有不少是愣愣地站着,缺少不了有些想要魚目混珠蹲下的軍官。
“自行出來可以活命,若是……”鬥阿已經在親兵的護衛下走進了晉軍的人羣中,停下腳步低頭看向一個身穿甲冑的晉軍:“若是事後調查出嘗試躲避可會掉了腦袋。”
被看的晉軍渾身開始抖,對着鬥阿非常難看地扯起了笑容,嘗試了幾次才重新站起來。
收降肯定是要從軍官先監控,那是因爲軍官有發起號令的基礎,士卒則是因爲身份的關係很難有號召力,將軍官控制住可以最大可能性降低事情出現反覆。
鬥阿這一部分漢軍先將晉軍的軍官控制起來,隨後是讓晉軍的士卒自行排隊,分批押送到規劃出來的區域。
不止是鬥阿這邊在接受晉軍的歸降,漢軍後半夜進攻之後遭遇的抵抗可以說很少,晉軍除了逃竄就是漢軍一到立刻投降,被規劃出來安置戰俘的區域其實已經有至少兩萬的晉軍戰俘,後面還在繼續彙集過去。
徐正就待在收攏降兵不遠處的山包之上,他看着沒有得勝之後的欣喜若狂,反倒是能夠看出有些愁容。
“最新的消息,王頤之和麋嶷走到半路縮了回去。”條攸說的話就是讓徐正發愁的原因,先說壞消息,後面講好消息:“謝安截下顧和所部,生擒了顧和。”
東晉小朝廷派出援軍支援位於淮水北岸的謝石所部,來的數量究竟是有多少隻能用亮出的旗號去猜,打着“褚”字旗號的那支晉軍只是出現一下就消失,其餘各軍府的晉軍是王頤之、麋嶷、顧和這三個軍府走得最快。
王顧之從名字來看很像王羲之那一輩的族人,但王顧之雖然從姓氏到名字很有琅邪王氏的韻味,其實王顧之與琅邪王氏卻是一點沾親帶故都沒有。
徐正這邊收到的信息有許多,淮水戰場除了謝石所部崩潰太快之外,謝安和司宏壯等偏師還在計劃當中,就是在圍點打援上面因爲晉軍着實是慫,僅是消滅了不慫的顧和一部。
除了淮水戰場之外,謝艾那一路進軍並不順利,他們一頭扎進了東晉小朝廷用了兩年多時間建造起來的防禦縱深,幾乎每推進一步都是建立在需要先摧毀工事的前提之上。兩萬先期參戰的漢軍,成功在長江沿岸打下一片立腳點之後,花了將近七天的時間才向內推進四里地,導致後續的部隊壓根就無法登陸,畢竟立腳點就是那麼大。
比較順利的是南郡桓溫所部,他們用着風捲殘樓的趨勢連續攻克南平郡、天門郡、武陵郡,直至兵鋒到了長沙郡才遭遇到晉軍的強力抵抗,雙方目前是在臨湘鏖戰。
“圍點打援……恐怕是幹不下去了。”徐正滿是愁容地說:“事實證明謝石在小朝廷那邊的地位沒有我們料想的那麼重要。”
話不是那麼說的,是東晉小朝廷那邊不知道淮水戰場的進程,可能身在建康的那批高官還在等待謝石得勝的好消息,畢竟戰前不管是謝石還是誰,都是對淮水之戰充滿了信心。
按照計劃率軍抵近淮南郡的晉軍各軍府,他們的調動實際上不是支援謝石,是小朝廷布置上的一環,就是開拔上來的晉軍碰上漢軍對於小朝廷來講絕對是個意外,建康那邊是要等待接到漢軍出現在淮南郡中部,纔會思索謝石所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不管如何,我們得勝了,不是嗎?”條攸看得很開,說道:“這支敵軍死的死降的降……”,說着停下來,問道:“是不是該讓八公山的部隊將晉軍旌旗拔掉,換上我們的旌旗?”
徐正是比較直接的點頭。
接下來就發生很有趣的一幕,那些早早渡水逃到淮水南岸的晉軍,甭管是世家子還是士卒,他們是先在河灘邊上喘喘氣恢復一下心情,或許還會對陷在北岸的那些人抱以同情,等待他們歇夠了啓程,可能是來到八公山關隘處,也可能是還距離有些遠,看到八公山上的晉軍旌旗先後被拔掉,一杆杆的漢軍旌旗被豎立起來,每一個人絕對是有一種表情,但是都脫離不了震驚。
嘗試向東突圍的謝石等幕府親軍殘部,他們是被成朔率軍進行攔截,後面又有其餘漢軍加入阻擊,打到一半的時候謝石聽到淮水南岸那如喪考妣的呼聲,再看到八公山那邊的動靜,整個人立刻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