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蓋住了所有人的眼色，人們在黑暗中釋放了自己，肆意扭動的身體讓骨骼發出清脆的響聲，張磊靜悄悄的走着，他能聽見這些骨骼摩擦的聲音。
街道上沒有多少人，大家都回屋了，只有稀疏出門的孩童和那些偷跑出來約會的年輕人。
張磊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悠閒的走在村裡的街道，腳下的路依舊參差不齊，街邊的人行爲怪異。三三兩兩的水溝映照出了村莊的破舊。
比起白天的熱鬧夜晚的寧靜顯得更加美麗，彷彿這樣的場景纔是屬於自己的，雖然這一切都不是完美的。
“張寂啊，大半夜回家小心點兒啊”又是老奶奶的聲音。
張磊的腳步發生了變化，就像是聽見了招魂的咒語他轉身溫柔的走到了老奶奶身邊。
身後的房屋開着，卻沒有一點兒燈光，可能其他人都已經睡覺了，但待會兒會不會有人來照顧門口的老奶奶呢？張磊緊繃着的臉逐漸打開了笑容。
“是哥哥啊，我眼花了，看不清楚了，還以爲是張寂呢”老奶奶笑了笑搖着頭的樣子讓張磊又是覺得一陣親切。
拉過一旁的板凳，送到了屁股下面，離老奶奶更近了。
老奶奶依舊微笑，只是這微笑是對着張磊拉凳子的位置，並不是對着自己，老奶奶的微笑不再有過多的慈愛而是多了幾分平淡從容。
張磊管不了那麼多眼神表情的變化，長出了一口氣，煙癮犯了，心裡有些急躁，可這剛坐下也不好立刻就走，既然坐了怎麼着也得陪老奶奶說上兩句話才能離開。
“是有什麼事情嗎？”老奶奶長久的微笑過後轉頭對張磊問到。
張磊把目光從黑暗中收了回並沒提抽菸的事情而是突然說起了將要遠去的消息：“是啊，我要去當兵了，這幾天就走”
“你要離開村子？”老奶奶有些吃驚，說話時候身子骨也跟着有些顫抖。
”對”
聽到了張磊的答覆，老奶奶一言不發，張磊等了好一會兒，若不是老奶奶眼皮還在上下翻動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睡着了。
“那我送你一個東西吧”沉默良久老奶奶開口就要送張磊東西。
“不用不用？”張磊雖然一口拒絕但心生好奇，這樣的老人能給自己什麼？一卷毛線？一張畫報？還是一堆陳年已久的裝飾品？這隻有兩面之緣的老奶奶到底會送自己什麼呢？
老奶奶把手放在背後摸索，很快便從濃密的頭髮中拿出了一個戒指，遞到了張磊面前。
”快走吧，再不走就遲了“
張磊沒想到自己會立刻伸手，那戒指已經放在手中，好似這老奶奶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一般。老奶奶不再說話閉着眼發出了承重的呼吸。張磊怕自己的拒絕會打擾老奶奶休息，而這戒指既然已在手中便再沒放下的理由，心中慚愧，起身深鞠一躬，看着屋裡有燈亮起張磊離開了。
摸着手裡的戒指，從質感就能感覺出這只是一個普通裝飾品玩物而已，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把戒指踹進兜裡，張磊加快了腳步。
老奶奶從張磊轉身的那一刻就飄起身來目送他遠去，就像看着自己離去的兒孫，眼裡滿是心痛不捨，寒風吹過老奶奶的臉龐引出深情的淚水，張磊要慶幸自己今晚沒有回頭......
村長一大早急衝衝的跑到門前，喘着大氣直不起腰，寡婦看着他的狼狽樣實在是好笑，這模樣簡直比女人還要柔弱。
“老東家，村長過來了！”寡婦笑完衝屋裡叫着，
張烈放下手裡的活看了一眼身旁的張磊，張磊有些茫然，眼神不像張烈那般鎮靜。
“慢點兒慢點兒，村長您大老遠那麼急跑過來是有什麼急事兒嗎？”張烈喜笑顏開的說着出門前示意身後的張磊把房間門給關上。
村長並沒有到家裡再進行搜刮的意思，要了瓶啤酒坐到一旁，一口喝了一大半又點上支菸才又接着說到：“老弟啊，我之前說錯話了，張磊不是三天內出發，他是下午就要走啊，村外的車馬上要開來了，趕緊準備準備吧，”
村長說完，頭也不回就又往回跑去，他還得通知村委會的人過來一起給張磊送行。
“快準備準備吧......”張烈說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晴天霹靂，張磊的大腦一片空白，之前的一切計劃現在全成了空話，沒時間去巫山沒時間見張寂更沒時間再多看母親了......張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慌亂，他看着父親看着寡婦，看着遠處的巫山，一切都來得太快了。
“還發什麼呆啊，想做什麼抓緊時間啊！”寡婦急的直跺腳，恨不得一巴掌打醒木訥的張磊。
張磊邁開步子瞬間衝了出去，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就這樣跑着，一直跑着......
張烈安排的一切都白費了，就連爲兒子送行這件小事自己都沒做好，他蹲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遵已經死去的雕像。歲月再一次以無情往他身上刻下一筆。
村民們以後或許不會記得張寂當兵的事情，但是他們絕對會在茶餘飯後提起那個在街上亂跑的傻子。
乞丐看見了張磊奔跑的身影，他想上去問個究竟，但自己的衣衫不整模樣手裡拿着垃圾還有圍繞在頭頂的蒼蠅始終讓他邁不出腳步，直到聽見有路人談到了張磊即將離開的消息，這才一把丟下手裡的垃圾，一個健步衝了出去。
“張烈大哥，張烈大哥......”快到門前的時候乞丐發了瘋似的吼着張烈的名字。
寡婦和王球媽看着屋外的乞丐心生厭惡，轉頭進了房間。
“張烈大哥.....怎麼您還在這裡啊，張磊發了瘋似的在街上亂跑，是要走了嗎？你不去看看啊？”
張烈沒說話，只是擡起頭遞給了乞丐一支菸，等他兩手接過以後才緩緩的說到：“張磊待會兒就要入伍了，就要離開鳳頭村了”
乞丐從兜裡摸出打火機，給張烈先把煙點上，把煙放進兜裡再從另一個兜裡拿出自己撿到的半隻煙點燃：”光榮啊，張磊好樣的！”
張烈沒再說話，陪乞丐坐着，默默的抽着煙，看着遠方。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乞丐說完，突然跑向了村裡的集市。
衆人的眼神不再只是盯着發瘋般奔跑的張磊，所有人都被乞丐的叫喊聲音給吸引，乞丐扯着嗓子聲嘶力竭的邊跑邊吼：”張烈家兒子應徵入伍了！張烈家兒子應徵入伍了！張烈家兒子應徵入伍了......“
嬉笑的人羣聽見乞丐的吼叫很快議論起來，他們表裡不一，他們生性多疑。
李老師表情嚴肅，衝到教室裡宣佈了這件事情，兩分鐘前他剛接到了張烈的電話。
我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哥哥就要入伍啦，快去送送他！“
聽到李老師再次重複這句話的時候我一把推開面前的桌椅，一個健步衝了出去。緊接着是王球，他大喊了一聲臥槽，緊隨其後，熊子小黑則在身後窮追不捨。
“大家要是想去送送張寂的哥哥就都去吧”上課的老師突然意味深長的說完這句話，轉身跟着跑了出去。
門口的大爺看着張寂不要命的衝了過來，身後跟着五大三粗的王球，又冒出了小黑熊子的身影，正當納悶兒的時候又突然衝出了一大羣學生還有老師。猶如百米賽跑一般。
“這還沒到吃飯時間啊？也沒有放假吧？”老大爺還沒想明白呢，我已經一個健步衝了出去。哪怕撞到鐵門也沒能讓我停下步伐，當下什麼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快點回家，快點......再快點......
王球身子骨大，在門前停了下來，將大鐵門朝兩邊踢開，看了看後面的人羣，自己可不能丟了第二名的好成績，腳上一發力又衝了出去。
村民們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一羣學生往着同一個方向奔跑，莫不是村委會發福利了？當第一個村民耐不住跟着人羣開始跑的時候，大家都慌了，全都放下手裡的活。老的小的都跟着這些學生，像是大逃亡一般，不知目的跑着。
家門口圍的人裡三層外三成，大家討論開來知道了張磊入伍的事情都覺得白跑一趟，有的人甚至謾罵了幾句，說這件小事兒耽擱了自己寶貴的時間，扯高氣揚的樣子卻也不見他們離開，依舊站在原地，時不時的朝家裡望去。看着寡婦從裡屋出來，人羣更是炸開了鍋，大家興高采烈的換了話題討論，言語無非都是這女人。
張磊在屋內感到一陣的恐慌，他知道這些人不是爲了給自己送行，他覺得自己此刻像是一個窮兇極惡囚犯，正等着被這一羣人無情審判。
張磊有些喘不過氣，和張烈接二連三的抽着煙。
張烈已經釋懷了，他告訴張磊：“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就讓他自然的來吧，別怕，畢竟期待了這麼久”
張磊點頭，他希望慢一點兒，接他走的人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