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西楓小區, 漸漸沒了人影，樹枝隨風吱呀吱呀搖晃，花圃邊的石塊上, 程卿正狠狠抽着煙, 她一頭秀髮披在肩上, 顯得格外孤獨。
程媛一回來, 便遠遠瞧見了她。
“卿兒, 你怎麼坐在這？”
程卿擡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沒鑰匙。”隨即起身就要往裡去。
“等等。”程媛把她叫住，“手上的煙, 扔了。”
煙還有一大截沒抽完，程卿回頭看她, 咬了咬牙, 最後還是扔在了旁邊垃圾桶裡。
“爲什麼又開始抽菸？”
“爲什麼？”程卿諷刺地笑, “爲什麼你不清楚嗎？”
程卿提着手包，嚴肅地看着她。
“因爲我煩, 因爲我痛苦。”程卿不在乎地道，“如果你還要問我爲什麼煩，爲什麼痛苦，我還可以講得再清楚一點。”
四周雖然沒什麼人，但在這空曠的地方, 程媛還是怕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 於是拽着她就往樓上去, “回去說。”
程卿跟着她一路坐電梯到了十二樓的家門口。
程媛掏出鑰匙打開門後, 一把將她拉進屋裡, 鎖上門。
“現在說。”
“說什麼？”
“說你剛纔要講得再清楚一點的話。”
“何必呢，你自己都清楚。”程卿抓了一把頭髮, “我累了，不想再講。”
見妹妹這副模樣，程媛不由嘆了一氣，“我知道你喜歡林樾，但是現下這種情況，你們是不可能的。”
程卿猛地擡頭，“爲什麼不可能？如果不是你們的問題，我怎麼就不可能了，你一直都說我比別人年輕漂亮，在感情一途上更有資本和優勢，現在林樾卻選擇別人，難道是我的問題嗎？”
“好好。”程媛怕她激動，把手提包放下，兩手搭在程卿的肩膀上，“對，你年輕又漂亮，將來一定能遇見比林樾更……”她猶豫了一下，“能和他一樣好的男孩子。”
“姐，”程卿眼眶裡忍不住溢出淚來，“爲什麼你們總喜歡許諾將來，我不要，我不要什麼將來，我只想現在和林樾在一起，你不能因爲自己的幸福就斷送我的幸福。”
那臉上滿是淚痕，程媛看得難受極了，她輕輕靠上去抱住程卿，撫慰道：“是姐姐不好，但事已成定局，就算我現在退出，林樾也不會選擇你的。”
哭聲漸息，程卿緩了緩氣，許久才道：“姐，我們打一個賭好不好？”
“什麼賭？”
程卿離開她的身子，擡頭看她，“你讓那個男人做個選擇，家庭和你之間，如果他選擇你，我會尊重並祝福你們的感情，如果他選擇回到自己的家庭，你以後就別再見他了，一刀兩斷好不好？”
程媛一臉錯愕，程卿繼續道：“你不要總說我，你自己也很年輕漂亮，沒有那個男人也能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犯不着爲了他犧牲自己的名聲，到頭來破壞別人家庭也招致那麼多罵名，只會損人不利己。”
“我不是犧牲，我不是想故意破壞他們家庭，我只是……”程媛哽咽道：“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姐，你說我時頭頭是道，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清，現在不挑明，難道你想一輩子不明不白地跟着他嗎？林樾的媽媽姑姑都找上門了，你還要猶豫到什麼時候。”
程媛一時心怯，擺擺手，“我再考慮考慮……”
“你在害怕嗎？”程媛背過身去，程卿追着道：“你害怕他拋棄你對不對？”
“不要再說了。”
“如果他選擇回到自己的家庭而拋棄你，就更不值得你付出什麼，你完全可以擺脫這段感情，過上新的生活……”
“我讓你別說了。”程媛被說得心亂，回頭吼了她一道。
程卿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姐姐居然動了這麼大的怒，心頭泛出無盡委屈，“說到底你就是懦弱，你就是自私，你只想着自己，根本沒有爲我，爲我們考慮過一絲一毫。”
“卿兒，我……”
“不必多說，我不想再聽。”程卿彷彿一隻受傷的刺蝟，帶着滿腔的憤怒和苦澀回到自己臥室。
程媛見她甩上了門，心中百般不忍，她知道因爲自己的事，程卿也遭受了很大的精神壓力，但感情的事不是自己想剋制就能剋制得住的，她曾經糾結過掙扎過努力過，最後卻都敗在愛的名義下。
本來還想再等等，現在看來是無法再拖下去了，父母不在，她不能再因爲自己的事讓妹妹受苦，好壞都要有個結果才行。
走到自己房間的窗戶邊，程媛一邊拿出手機給林瑞洋打電話一邊拉開窗簾一角，有些緊張地抓了抓簾布。
“喂，瑞洋。”
“媛媛，怎麼了，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有個事想和說說。”
“什麼事？”
“就是……”程媛氣息緩了緩，“我們的事你決定得怎麼樣？”
“你今天說樑秀來找過你？”
“是，她讓我離開你。”程媛吸了吸氣，在電話這邊偷偷抹淚，“如果，如果你……你做不出決定，我們就此分手吧。”
“媛媛，你先別激動，我會處理好這個事，再等等。”林瑞洋開始着急。
“我不想等了。”程媛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裡也是幽暗幽暗的，“我會和卿兒離開這裡，花店的錢和這座房子的錢，到時候都還給你。”
“是不是樑秀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傷害到你？再給我點時間好嗎，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失去你，”程媛低頭落下淚來，“但凡事總要有個選擇，我現在就想知道你的決定是什麼？”
那邊開始沉默。
越沉默，程媛的心在深淵裡墜地越厲害，她默默淌淚，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結果會是什麼。
愛一個人應該義無反顧不求回報，但真的到了需要對方作出答覆時，卻又懼怕這樣的無法反顧和沒有回報。
“好。”終於等到那邊開口，“我會和樑秀離婚。”
程媛鬆了一口氣，隨即愧疚之情在心中蔓延，她泣不成聲地道：“對不起瑞洋，我也不想這樣逼你，但我別無選擇。”
“我知道，記住，媛媛，”林瑞洋在那頭說：“只要你高興，我願意做任何事。”
程媛顯然很感動，或許自己的行徑無法被外人所理解，但在她心裡，感情是不分高低貴賤，不分先來後到的，兩情相悅便是最好的呈現。
……
浩洋醫院裡。
林瑞洋掛斷電話後，沉思了一會兒，又給樑秀敲去電話。
樑秀剛洗漱完，正盤起發坐在梳妝檯前擦水乳，聽到手機鈴響，她瞟了一眼來電顯示，迅速按了接聽鍵，免提。
“瑞洋，要回來了嗎？”
“不是，阿秀，這個星期天晚上……有空沒有，我想請你吃個飯。”
“吃飯？”樑秀有點意外，“當然可以，叫上小樾，我們一家三口好久沒在外面整整齊齊吃頓飯了。”
“不要叫小樾，”瑞洋語氣有點奇怪，“就我們兩個，一起好好吃頓飯。”
樑秀心裡有點不安，卻仍是答道：“好……”
仔細算起來，他們可能有半年沒有單獨吃頓飯了，每次他不是出差就是被醫院的事耽誤，現在想來一切不過是出軌的藉口。
說到出軌，樑秀倒是有些不解，她今天找那個程媛說了一通，林瑞洋居然隻字不提，若說那個女人沒有告訴他，她是萬萬不信的，一個能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可沒有那麼單純。
不過既然瑞洋沒有提，說不定已經認清那個女人的面目，意識到家庭的重要性要回心轉意，雖然林瑞洋的事很傷她面子，但爲了這個家庭，她也只能做出點犧牲。
幾天時間裡，樑秀努力調整好狀態，戒糖戒奶，去醫院做皮膚護理，甚至找了個造型師給自己設計新發型，到了約定的那晚，特意穿着精心挑選的紫色吊帶裙，披着同色系的披肩，款款地去赴約。
她父親是個醫生，母親出生於書香世家，所以自小就注重儀態，與丈夫久違的約會更是不能出任何差錯。
西餐廳的燈光非常溫柔，裡面人影空空，不用猜也知道是被人包場了，樑秀嘴上不說，心中倒是有些動容。
林瑞洋早早地就在位置上等她了，優雅的音樂，豐盛的晚餐，柔和的燭光，心悅的人，當真是一場夢幻一般的浪漫安排。
樑秀坐到用深紅布子鋪設的椅子上，驕傲的心也微微溫熱了起來，她想，雖然丈夫這麼做有刻意討好之嫌，但爲了兒子爲了家庭，她勉強可以接受這種彌補的方式。
“阿秀，”林瑞洋開口，“還記得當初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不會忘，”樑秀也覺得時間有些恍惚，“我和朋友在吃飯，你以藉手機的理由把我的聯繫方式記下了。”
“你那時候真的很漂亮。”林瑞洋回憶起來不由得輕笑，“長長的垂肩的頭髮，白皙飽滿的小臉蛋，一雙目中無人的眼睛，有點害羞又有點傲嬌。”
樑秀飲下一杯紅酒，也頗爲感慨，林瑞洋當初還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帥氣小夥，雖然前途未卜，但臉上總掛着一副和煦的笑容，輕易就俘獲了她的心。
“我一直以爲你的那點傲嬌不過是年輕姑娘故意設下的心防，時間一長自然會慢慢放下……但是我錯了，那不是傲嬌，那是高傲，你的高傲永遠不會有所改變。”林瑞洋把酒杯裡的紅酒悉數飲盡，“別的夫妻鬧矛盾要麼大吵一通，要麼大打一架，我們呢，不會吵也不會打，只有冷戰。”
樑秀靜靜地看着他，內心卻漸漸被豁出一道口子。
“你不關注我的事業也不在意我的心情，或許是你對自己太有自信，就算我連續出差好幾天或者半夜不回，你也沒有懷疑到第三者身上，但就是這些點點滴滴讓我們背離得越來越遠。”
“林瑞洋，”樑秀終於忍不住，“你現在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嗎？”
“大概是吧。”林瑞洋一陣苦笑，“你說我渣也好，說我無情也好，都無可辯駁，不幸福的婚姻還是早點結束吧。”
“你什麼意思？”
“離婚。”林瑞洋也不拐彎抹角了，“我們離婚吧。”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爲了個乳臭未乾的丫頭連家庭都不顧了嗎？就算不在乎我，你也應該考慮考慮小樾。”
“小樾已經成年，他不需要我爲他考慮什麼，你想要的，我這邊有的，也儘可拿去。”
樑秀難以理解，“她不過是比我年輕，究竟還有哪一點能吸引你，讓你做到這種拋棄妻子的地步？”
林瑞洋搖了搖頭，“我說愛，你一定會覺得我幼稚，但人生就是這麼奇妙，在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即便遭到周圍各種反對的聲音，也會義無反顧堅持下去。”
“你說對她有愛，對我難道就沒有愛嗎？”
“有，但那份愛停留在很多年以前，我知道我這麼說顯得很沒有人性，可事實就是如此，我對你已經沒了當初那份激情。”
“既然你都說得這麼清楚了，我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兒子跟我，其他要求我會讓我的律師跟你講清楚。”樑秀裝出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提包的手卻微微抖了起來，她起身，居高臨下地對林瑞洋道：“這份離婚餐我就不吃了，你這麼精心地準備，就自己慢慢享用吧。”
林瑞洋望着她頭也不回的背影，心中儼然生出一份痛。
樑秀走出餐廳，坐上自己的車後，沉默良久，終於忍不住泛出淚來。
二十來年的婚姻，就這樣土崩瓦解，她就算再不甘心，也挽救不回什麼，一個註定要離她而去的男人，又有什麼值得拿自尊心去拼取的。
她拿出手機，給林樾打電話，雖然一直想着剋制，但聽到兒子聲音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顫音，“小樾……我和你爸要……要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