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在馬廄的棚頂上。
血淋淋的一個頭顱,全是血,就像是血做的一樣……遠遠望去就是一個血球。
可就算沒有這些鮮血,也還是不能看清這顆頭顱是不是卓飛雲的頭顱。
頭上並沒有少什麼東西,只是眼睛已不是眼睛,鼻子已不是鼻子,嘴巴已不是嘴巴,耳朵已不是耳朵,臉已不是臉。
眼睛不是眼睛是因爲左眼和右眼中各自插着一支箭,鼻子不是鼻子也是因爲鼻孔中插着兩支箭,嘴巴不是嘴巴卻是因爲嘴裡塞着一根短槍,耳朵不是耳朵是因爲有一支長矛從左耳一直穿到了右耳。
所以臉已不是臉。
臉上釘滿了釘子。
任誰看到這樣一顆頭後都會覺得恐怖、悽慘……都會噁心、嘔吐。
但已不是恐怖、悽慘、噁心、嘔吐這些詞語就能形容完的。
沒有詞語能形容出此狀。
也沒有人能知道頭顱的主人死前經歷了什麼。
無論誰看到都不能確定這就是卓飛雲的頭,但沈沉現在已確定這就是卓飛雲的頭。
他肯定就是卓飛雲的頭。
他相信這就是卓飛雲的頭。
沒有爲什麼。
除了他沒有人會相信這是卓飛雲的頭,更沒有人會想到死的人會是卓飛雲。
因爲屍體和頭顱上找不出任何可證明死者就是卓飛雲的證據,更有無數個足以證明卓飛雲根本沒有來過此處的理由。
沒有人知道卓飛雲昨夜逃離近月樓後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卓飛雲離開近月樓後又回到了近月樓。
想知道的人還在找他,但他們已永遠找不到他了。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死在這裡的人就是卓飛雲。
所以卓飛雲的死就像那些傳說中的絕世高手一樣,在江湖上永遠消失了,永遠只能存在於傳說中了。
而卓飛雲的人也會成爲武林中又一樁解不開的謎案。
真相只有沈沉一個人知道。
沈沉卻沒有噁心,也沒有嘔吐,更沒有流淚。
他已流不出淚。
流不出淚就只能流血。
然後讓他流血的人就來了。
來的人是火煉刀鐵鋒。
只是鐵鋒現在恐怕已不能再叫做火煉刀了……他已沒有刀。
火煉刀被沈沉的玄鐵刀一刀斬斷了。
他拿的是劍,劍在手中,已然出鞘。
劍鋒在陽光的照射下青光閃閃,青光下又隱隱泛着碧光,顯是一柄當世名劍。
他已走到磨盤後面,而沈沉就站在磨盤前面。
磨盤在兩人中間,磨盤上是卓飛雲的屍體。
鐵鋒沒有說話。
他正準備開口說話,但沈沉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
沈沉現在不想聽他說話,無論他說什麼話,在現在都是廢話。
不想知道他來此何意,只知道自己必須一刻也不能停地趕快走,但他一定不會放自己走的。
可是若走不了,豈非太對不起卓飛雲以命開出來的路。
磨盤在兩人中間立着,上面放着卓飛雲沒有頭的屍體,磨盤與兩人互隔丈餘遠,此時卻忽然拔地而起,帶着卓飛雲的屍體像一枚彈珠般橫飛過去……朝着鐵鋒所站的方向飛了過去。
沈沉竟一腳將一個足有五六百斤重的磨盤當皮球一樣踢飛。
腳上勁力之大,簡直不可想象。
可鐵鋒的舉動更是不可思議,長劍一揮,劍尖輕輕一彈,便將磨盤又彈回原處。
只是原處已沒有了沈沉。
他趁着鐵鋒揮長劍彈磨盤而無法分身時,已閃身到了鐵鋒身後六步處。
這六步的距離不算太遠,可鐵鋒的劍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沈沉的背了。
不過同樣沈沉的刀也攻不到鐵鋒身上了。
雖同是如此,但畢竟有些不同。不同的是鐵鋒的劍必須要刺進沈沉的後背,而沈沉的刀根本不需要劈到鐵鋒的身上。
他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跑路,只要能跑掉,又何必出刀攻去。
鐵鋒剛轉過身來,就看見沈沉已跑到了放着卓飛雲人頭的馬廄下。
馬廄裡有馬,三匹紅馬,一匹白馬。
但無論是紅馬還是白馬,都躲不開也擋不掉他強勁指力和強橫真力發出的暗器。
暗器也不是什麼十分高明的厲害暗器,只是兩枚普普通通的銅錢。
一枚打在了白馬的肚子上,另一枚則打斷了栓它的繮繩。
然後只聽一聲長嘶,白馬白龍般騰空而起,一步便躍出了馬槽。
脫繮之馬,往往自帶一股不可阻擋的威勢。
沈沉眼見白馬龍騰般躍來,當真有如飛龍在天,神威凜凜,威勢難擋。
白馬落腳處雖剛好會在他身前,並擋他去路,但神威所攝,不敢起害它之意,便使出旱地拔蔥般的輕功,像被人提着一樣一下子飛了起來。
飛到空中,高過馬背,伸腳在馬背上輕輕一踩,借力跳到了左側馬廄的棚頂上。
棚頂上卓飛雲的人頭更顯得陰森詭異。
只是就在沈沉的腳落到棚頂上的一剎那,鐵鋒的人也隨後跟來,卻是後來居前,跟頭翻完,人已落到沈沉面前三步處。
鐵鋒身子未轉,劍卻先轉。
待身子轉過來時,長劍已化作一道青光,疾射向沈沉左腰間懸着刀鞘的刀柄上放着的右掌。
這一刺算不上太快,這一劍算不上太高明,可就是封死了沈沉所有的拔刀之路。
只要他握住刀柄的右掌再往上提兩寸,劍尖就會刺穿他的右腕。
無論他拔刀的手法如何快速過閃電,高明過神仙,只要他拔刀,那他的右掌就一定會被齊腕削掉。
這是一件誰都能看出來的事。
沈沉也當然能看出來,但他必須拔刀。此時若不將刀拔出,就永遠沒有拔刀的機會了。
鐵鋒忽然獰笑道:“火煉刀鐵鋒就算沒有了刀還有劍,在江湖上如果只會使一件兵器,是無論如何也走不遠的。”
嘴上說着,手上卻未停下片刻,劍尖已化成了無數個手掌大小的光圈,像官兵用繩索套犯人的頭那樣往沈沉緊握在刀柄上的右掌套去。
只是不如官兵套犯人那樣一套就中。
因爲沈沉一直沒有拔刀,一直在後退。
他在步步緊退,鐵鋒在步步緊追。一時間,閃電般的劍光,鬼魅般的人影,似血般的朝陽,流水般的棚頂,構成了一幅殺意縱橫的水墨畫。
也許不太美,但一定精彩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