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小城有着南方沒有的粗獷,這裡人的生活和這裡的空氣一樣乾燥。
何大河在鄰里的名氣不小,不知道是遠近的孩子不夠優秀,還是何大河真的太優秀了,總之在這裡四下一打聽,都能給你說出幾句讚揚的話來。
上了年紀的會說他孝順,同齡人則說他仗義,溢美之詞撲面而來,使人無法抗拒去欣賞這個人。何大河是個類似榜樣的存在,一直能追溯到幼兒園。他的家庭成分並不算複雜,父母都是紡織廠的工人,父親是他十八歲那年患上肺癌走的。對於紡織廠的一線工人來說,肺病是流行病,鄰里幾個都是這麼走的。他母親的身體也一直不太好,當地人說這就是個藥罐子,每天吃的藥比吃的飯還多。
好在何大河是個懂事的孩子,打上大學起就沒問家裡要過錢,聽說是勤工儉學,時不時還往家裡寄點。學校放假了他一準回來,每次何母都會走半小時的路程早早的去車站接他。有一年何大河沒有和往常一樣歸鄉,聽說是畢業要參加招聘會找工作。何母就偏偏在這檔口上摔了腿,在牀上躺了個把月,不見好,基本都是靠鄰里賙濟着幫忙照顧。何母也不讓人告訴何大河,怕分了他的心,說是在大城市找工作難,不能錯過了機會。
“還有點乾貨沒有?”我有些不耐煩。
“彆着急呀。”婁子翻看着手中的手機。
下面的內容就比較玄幻了,婁子點着腦袋說。
何大河出過一場車禍,聽知情的人說是回家打摩的翻了車,連人帶車從村口的土橋上摔下去了。車禍現場沒有目擊證人,不過傳聞是摩的爲了躲避從橋頭田埂上衝出來的一隻羊,這纔出的事。
“反正挺嚴重的,據說何大河在縣城醫院的ICU病房裡足足躺了近半個月,算死裡逃生吧,人是醒了,但轉到普通病房一週後就擅自出院了,原因是沒錢。”
總之從出事那天開始到出院自行調養爲止,足足耗了差不多快兩年的時間。前一年何大河主要負責養病,後一年何大河主要負責賺錢還債。
這點我能體會。別說普通家庭了,就是中產階級也遭不住ICU的摧殘,與其說這條命是醫生救回來的倒不如說是醫院這些設備救回來的,這些設備動輒百萬,成本在那擺着,便宜不來。不像我們家老嚴,傷風感冒,頭疼腦熱的都是私人醫生上門來看,普通家庭哪有這種條件,別說醫院的掛號窗口,就是診所裡都排的滿滿的。
所以婁子說何大河在ICU裡躺着的時候,我腦袋裡甚至都能腦補出當時他母親的絕望和無奈。
比較完整的線索基本到這裡就斷了,剩下一些零星的模棱兩可的傳言。比如何母的死!有人說是病死的,有人說是被討債的人逼死的,這些都沒有確鑿的證據。因爲在何大河出院後就帶着母親搬去了縣城,在那兼了幾份工,鄰里關係算是徹底斷了,也再沒回來過。
這些線索都是婁子找人蒐集的,可篩選下來,似乎有用的並不多。我個人比較關心的何大河戀愛的問題就毫無進展。這些土鄰居們從來都不知道這位大侄有沒有談過女朋友,反正是沒見人往家裡帶過女的,一年兩假,返鄉都是大包小包,獨來獨往。、
同學之間也會聚會,何大河除了喝酒少有言語,基本是個悶葫蘆。有個在南京讀大學的女同鄉向他示過好,可人沒給一點反應,後來索性連門都不出。
“還是不夠精確呀,我覺得還得繼續查,兩條腿走路,一方面從他的大學查,另一方面從他去工作的那個縣城查。”
婁子說:“還查啊?這沒玩沒了啦,我下面那些小的都一肚子抱怨了。”
“你沒給錢啊?”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其實我那些所謂的獨立團大多數都是些吃飽了沒事幹的主,你讓他們在上海本地玩玩還好,讓他們天南地北的跑,人還真不太願意,這次就爲查你這事,我就一個人給了五千。”
“那就加個零,給五萬,接着查,這錢我出。”
“你真下血本啊。”
我是覺得值的,何大河怎麼說也算是我身邊一個比較貼身的人,嚴氏這麼大一個攤子,於公於私對於高層的身份都要搞的清楚一些。用老嚴的話說這叫“出身乾淨”!這是老頭子的金玉良言,他時不時的給我敲警鐘,讓我不要親信一個人,人心複雜,一般出賣你的都是所謂的朋友或者身邊器重的人。
我倒不是懷疑何大河的忠誠,可我必須要搞清楚這個人的來龍去脈,以前是我不上心,覺得有個人幫我打理公司,我玩去就夠了。現在看來,也不能總這麼沒心沒肺的,多少要知點根底,關鍵還是何大河與佔小滿同專業這件事總讓我覺得有些蹊蹺。
我帶着我的底牌去找了江婷。
江婷是聰明人,聰明人的腦子總是想的比不是聰明人的要多也要遠。當她聽到何大河與佔小滿是同校生的時候,她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她給出了一個很好的切入點,佔小滿一直看似有意無意迴避的大學幾年是否與何大河有什麼關係?
而我通過江婷的這個推理點,又有了新的總結。假設兩個人真的存在某種聯繫,那何大河在老家出車禍的這兩年與佔小滿遺忘的這幾年會不會有什麼必然聯繫?當然這一切都是假設,有很大的邏輯漏洞,不太經得起推敲。
畢竟兩個人如果真的相識,那爲何在上次見面的時候所表現出來的感覺竟是那樣的陌生。要是這都能表演,那這兩個人真的能拿奧斯卡的影帝和影后。按照正常的劇本走向,應該是兩人見面後就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然後會互相寒暄。比如說這位女士,我好像在哪見過你,扯着扯着就自然的扯到了大學,便恍然大悟,原來這都是緣分啊,校友一個不小心跑到一張桌子上面來咯。握手、擁抱並幹掉杯中酒,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接下來的故事就要從史健這個牛逼的人物展開了,江婷的原則被她對何大河的那份好奇心攻破後,她很自然的鑽進了我的戰壕裡。
她先是帶着我去聽了一場史健的講座,這場講座並沒有我預想的這麼無聊,倒是生動,主題是關於催眠的。江婷告訴我這纔是史健最厲害的地方,他應該算是國內催眠療法的第一人,在國內主攻這方面的專家不多,她的這位師兄是這方面的佼佼者。
我對催眠一無所知,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爲催眠和魔術屬於同宗,都是些騙觀衆的伎倆。那些所謂的被催眠者其實都是催眠大師實現安排好的拖,哪有上來對你打個響指你就跟孫子似的由着他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
面對史健,江婷出馬一個頂倆。也許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原則的事情,面對你心愛之人,你可以打開自己的護盾,張開雙臂迎接她的到來,無論她手裡拿着的是槍炮還是玫瑰。我們幾個人之間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愛情連環鎖,佔小滿鎖着我,何大河鎖着江婷,江婷又鎖着史健,而史健似乎是唯一擁有打開佔小滿這把鎖鑰匙的人。
何大河對此毫不知情,太陽照常升起,他照常操勞,公司的業績像太陽一樣閃閃發光,他接受者集團的各種表彰。日落西山的時候,他換上運動服,騎上山地車像個遊俠一樣閃爍在上海的霓虹裡。江婷則會不合時宜的出現在他的風景畫中,時而閃現,時而尾隨,時而並肩。何大河從原本的反感中習慣開來,不在排斥,也不會加速甩掉這個討嫌的女人。也許人的孤獨是有閾值的,滿是陌生人的城市裡有一張還算熟悉的臉伴隨左右不是什麼無法接受的事,至少在你壓抑和不安的時候能有一個聆聽者。
關於這點,我是佩服江婷的。至少我做不到,我就受不了別人給我甩臉,或許是我比較愛面子,或許是我真放不下大少爺這身段。總之佔小滿只要衝我翻個白眼,我就上頭,就容易跑婁子那去摔東西泄憤。我永遠都擺不出那張百毒不侵的微笑,別人對我不仁,我就必須不義。可我這倒黴性格里還有更倒黴的軟弱與犯賤,因爲過不了幾天,我又繳械投降,去接受二次傷害,長此以往,愛入膏肓。
江婷的計劃很簡單,她會以去度假村遊玩的藉口把佔小滿騙到史健的地界上,畢竟光大研究所就在度假村不遠處。到時候隨便找個見老同學的理由,帶着人上去,然後砰的關上門,任由史健發揮。
這種“逼良爲娼”的做派雖然我也想過差不多的,但我始終覺得從江婷嘴裡說出來不是那麼回事。這更讓我覺得,這是個得罪不得的女人,要是何大河落到她手裡,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下場,我不禁有種莫名的擔心,不知道是爲佔小滿還是何大河,又或者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