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的林葉隔阻了前方的視線,我看不見林子另一頭的景象。
不知道何時起,山頂上方的天空漸漸被飄來的烏雲籠罩。
我早知道山區的氣候多變,心中有準備。
但是在這樣緊張的時刻,驟變的天氣也彷彿是在映襯前方事態的緊張。
耳熟的尖銳聲響再一次傳來,讓躲在樹上的我忍不住發抖。
錯覺有種兵臨城下的壓迫感,靜謐的林子中,氣氛也剎那間詭異起來。
飛馳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着尖銳的聲響越來越密集。
電光火石間,我終於看清楚將眼前樹林變成拼鬥場的兩撥人馬。
一方加起來不過三五個人,且身上血跡斑駁狼狽不堪,他們在樹林中倉皇的逃竄,身後另一撥人便是我聽到的尖銳聲音的來源。
截然不同的人數比,在實力上更構成了壓倒性的差距。
隨着距離拉近,近身的兵器終於出馬,劍光籠罩在離我大約幾十丈的地方。
逃竄一方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另一邊卻勢頭正猛。
過招幾十回合之後,林間的空地上被血跡染紅了......
悶雷接連砸響,直到銅錢大的雨點落下來。
我躲在樹上,雖然聽到遠處早就安靜下來,可是壓根一動都不敢動。
暴雨澆過後的林子,重新恢復了我初到時候的平靜。
只有林間空地上那十幾具橫陳的屍體,在提醒着我剛纔在這兒,剛剛經歷過了一場浴血之戰。
一片靜默中,生死門開啓不過短短的一瞬間,我在樹上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
爲了穩妥起見,我又在樹上留了足足半刻鐘,才趁着雨勢小一些的時候,抓住樹幹慢慢下去。
腳一踩到地面,雨後的泥土帶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沖刷過林間的雨水帶走那些血跡,消失不見,可我鼻端的腥味卻一直若有似無的縈繞着。
論理說,隔這麼遠。不該是這麼強烈的味道。
剛纔那一幕帶來的視覺衝擊纔是我現在有此反應的關鍵。
環顧四周,我正要往另一旁的小道繞行過去,心頭涌起一個疑問,我改變了主意,徑直往剛纔廝殺的地方而去。
腳步越來越近,我咬了咬牙,壓下心頭的惶恐,掩住了鼻子,大致掃了眼地上的屍體。
我見識過雪國的生靈塗炭,戰火硝煙。從醫之後又對生死有了新的體悟,我怔怔的站在那裡,注視良久看了好一會兒纔回神。
繞路的腳步格外沉重。
剛纔見到的場面,我繞回去看的時候,發現了一件讓我意料不到的事情。
逃亡的那一撥人更像是山匪或者是異族人。
然而追捕他們的那一批人。卻是穿着我見過的衣服。
湖國都城,我就曾經看到過那樣熟悉的衣服,穿在巡城的衛兵身上。
從碎石灘破船中醒過來的那一刻,我想過這個地方的位置。
趕路的時候體會林中的宜人氣候,我有過猜測。
然而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湖國士兵,意味着,我跟自己鬧了一個很大的烏龍。
此地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一處。我在雲楚那邊見到過很多次這個世界的地圖,現在,我可以確定的說,我在的地方,是西南陲,湖國跟......西蘭接壤的地方。
只有在這裡。纔會有這樣接近西蘭境內的氣候。
離開西南陲的時候,風聲鶴唳,我早就聽聞到了湖國皇室的不安動向。
三地接壤的地方,幾十年來都時不時的有爭端發生。
爲今之計,向東南卻很不靠譜。既然紛爭已經殃及這片地方,我最好的選擇,應該就是去往西蘭國。
我能判斷,跟雲楚失散的地點,應該是在西南陲的邊緣。
按照他的個性,原本我們就定下下一步的方向,是前往西蘭的。
推己及人,他若是平安無事,第一件事應該就是去往西蘭找我,我跟他其實是一樣的。
突如其來的雨讓我穿着的衣服都溼透了,身上帶了火石,我卻不敢在這時候使用。
萬一,交手的雙方派人前來林中刺探,我該怎麼逃過一劫?
忍受着溼透的衣裳黏貼在身上那種不適的感覺,我還是沒有停下趕路的腳步。
山風吹來,冷得刺骨,讓我連打了幾個噴嚏,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我朝着跟小溪相背的方向,朝着我心中的目的地趕路。
傍晚時分,我終於下山了。
走出了林子,見到大約幾裡外的地方有煙升起,第一反應便是那裡有人居住。
腳程更快了,溼透的衣衫早已被體溫烘乾,我沿着山路快步的朝前趕,一定要在日落前到達那個村落。
荒山野地,現在那一抹前方飄揚的煙帶給我希望跟力量。
下山的路漸漸開闊起來,從碎石灘一路行到這裡,纔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路”。
天色完全暗下來,天幕上一彎殘月映照,我在山風中趕到那一片讓我寄予厚望的“村莊”。
從今早到現在,我經過了一場旁觀的廝殺,現在又再度陷入驚恐中。
我以爲的村莊根本就不存在,倒是一大排孤零零的沒有墓碑的墳塋坐落在山包間。
僵立在原地,我想起確認一件事,我的眼睛沒有出錯,早些時候,我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見到這個方位有飄起的“炊煙”呢。
藉着月光,我徘徊在高低錯落的山崗上找尋,遊走在低矮的樹叢間,見到一棵大松樹的後面,立着一座破舊的窩棚,看起來荒棄已久。
雙腿站定在棚外,仔細聽了聽裡頭的動靜,沒人。
我舒了一口氣,話說在這樣的地方,要是真有人住,只怕沒病也得嚇出病來。
四周一片靜悄悄的,我重新推回到小山崗上,在墓地走了走,腳步停在了其中一座墳前。
跟別的無主墓相比,這座墓明顯有些不同。
我一時挪不開目光,乾脆停在原地仔細觀察起眼前的這座墓。
堆在周圍的泥土有重新加固的痕跡,上頭立着一塊一尺多長的木牌。
我湊近辨認了一下,隱約能看到有個“瑩”字,看來這墓的主人是個女子。
注意到這一處的不同,我就順理成章的有了新的發現,因爲在墓前的土地上,散落着紙錢的痕跡,甚至還有不少枯焦的花葉。
這就是說,今日裡,這座叫“瑩”的墓,有人前來祭掃過,前面我見到的升起的黑煙,大約是墓前燒的那些祭品。
心神定了定,我垂下腦袋,思量着接下來的路線。
現在已是入夜,我要繼續趕路未免有些不現實,但是留在這一處住下,實在是太過滲人了!
我陷入兩難的境地,只得下決定在這裡過一晚。
環顧四周,也只有那一座荒棄的窩棚,稍稍離這地方遠一些,哪怕夜裡落點小雨,也能有個暫時躲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我身上帶着的火石,還沒有派上用場。
溼透的衣服被體溫烘乾,又接連趕了這麼久的路,若是再不能生點火烤一烤,明早若是病了,所有的行程跟打算都變成了一紙空談。
一個人在路上最怕什麼,就是病倒了。
大意不得,我便不再猶豫,轉身對着松樹底下那個低矮的窩棚走去。
到了門口,我還沒低頭貓着腰鑽進去,想了想,先在四周找了些枯樹枝,下過雨,好在露在外頭的樹枝很容易就會被山裡的風吹乾。
我迫不及待的點燃了火石。
走到現在,出了林子,趕了幾裡山路,都沒有遇見任何一拔來找尋林中交手人的隊伍,多少讓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點。
撿來的枯枝,表皮雖然被吹乾了,內裡卻依舊潮溼,我要點燃它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將枯樹枝累成了一小堆,再將火石點燃放在中間,身體還揹着風遮擋着,生怕被吹熄了火堆。
再次嘗試,運氣還是不夠,依舊失敗了。
我頹然的蹲在那裡,望着手中的火石覺出了幾分沮喪,我什麼時候一個人走過如此艱辛的山道,過這麼無助的野外生活。
算起來,上一次逃出雪國,經歷戰火,我也很狼狽,但是雲楚很快就遇見了我。
在河邊,我從水裡探頭的剎那,就見到命定的要遇見的那個人。
僅僅一天的時間,我已經想起他一次又一次。
暗自嘆了口氣,我情緒低落的收起了手中的火石。
罷了,點不成功,就先在這裡睡一晚再說。
不敢奢望能有一張g,能有片乾燥的地方,靠着歇一歇,我也能睡着的,這麼落魄的時刻,我沒有挑剔的權利。
剛剛貓着腰鑽進了窩棚,我的腳頓時碰到了一處半硬半軟的東西。
剎那間,我頓覺毛骨悚然,說時遲那時快,我連退了幾步,伴隨着我的尖叫,黑暗中同樣傳來了一聲呻吟。
悉悉索索的聲音,是那個東西動了動。
接着,我聽到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帶着半夢半醒的倦意,彷彿剛剛做了一場好夢,被我這個意外到來的不速之客打攪,對方的聲音慵懶中還夾着幾分不悅。
“什麼人吵鬧?”
瞬息之間,低矮的窩棚內竟然亮了起來。
我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驚訝的張大了嘴,順間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