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汪仁良當上副臺長以後,合併定位科和預兆科成立業務科。預兆科只有白天班沒有夜班,定位科是24小時值班,合併後,人人都是24小時的班。
角亥臺地處郊區,雖然前後都有農家院,但是一個大院子裡一名女職工還有一個老鰥夫臨時工,周欣榮膽怯,陳信剛只好替妻子值班。總工章金髮嚴格執行《細則》,值班員出現錯誤就扣分,周欣榮值班這天同時扣夫妻倆的分。對於周欣榮的質問,章總工說:“小陳的班只扣一人的,你的班讓小陳代值,扣兩個人的已經算照顧你們了。不然,禁止替班。”“章總,值班的是一個人,不是兩個人。”“這天的值班人應該是陳信剛嗎?”周欣榮頓時語塞,老章接着說:“一個算脫崗一個算加班你不同意吧?”“你這不是欺負人嗎?”還有老黃,爬臺階進山洞腿腳不利索,逢陳信剛接班就求助陳信剛,章總人前人後地嚷嚷陳信剛要把臺站家庭化。夫妻倆認爲,一切都是柏臺長在後面指使的。周欣榮越想越有氣,這合併科室就是衝着我夫妻來的,去省局找人活動要調離角亥臺,還要夫妻同時調走,這難度太大。
許世麟、柏竹楓、章金髮合夥難爲陳信剛,連坐牽連周欣榮。長達半年的練習,寫滿數字0到9的稿紙足有五釐米厚,章總工就是不說合格,許臺長裝作不知道。每次爲此發生爭執,章金髮口中的話全不中聽。知道是他嘴裡沒有潔淨的語言,特地找人多的時候理論,哪知道許臺長、柏副臺長躲開。只要沒有其他人在場,章金髮的罵人話就特別露骨,那是人的語言嗎?面對一個女人,如果是一個正常人,那樣的污言穢語如何罵得出口?周欣榮只有哭,不住地重複說:“你還算個男人嗎?”久而久之,門外的陳信剛實在忍不下去,動手推搡,捱了章總工一拳的陳信剛把章金髮推倒,章總的頭部撞碎玻璃隔斷受傷流血。膽子小的周欣榮邊喊人邊跑出房門,就見烏焦青自窗口逃往房後,他在窗外竊聽。好心的張師傅把手持螺絲刀追趕陳信剛的章金髮死死抱住,才制止了事態的惡化。此時,許臺長已經離開了單位。打架事件人人盡知,許臺長把一切都推給省局。市局的人受省局委託前來調解,章金髮不允。省局的人來調解,章金髮不同意,頭上的血漬還在,他已經三天沒有洗臉。陳信剛希望烏焦青說句公道話,章金髮罵人的話太磕磣,求烏焦青:“你重複一句就行。”烏焦青說:“我沒聽見,我同許臺長前後腳出去的,是吧——,許臺長。”沒錯,烏焦青是出去了,可是你又回到窗外偷聽,而且窗戶是敞開的。陳周夫婦賠禮道歉賠償醫藥費都不行,老章一定要上法庭。法庭判決陳信剛賠付醫藥費,其餘的要求法院不予支持。章金髮拿着法院判決的結果到省局各個處室去宣揚,展示自己的勝利。烏焦青私下對章金髮說:“不管怎麼說身爲副臺長不應該動手,是吧——,都明白的。”“對!這副臺長就是該免。”背地裡,烏焦青對陳信剛說:“章金髮罵人太磕磣了,令人髮指,換成誰,誰都揍他,是吧——,都明白的。”陳信剛用手一指烏焦青,口腔中吭哧了一聲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周欣榮回到家裡總見丈夫低頭喝愁酒,她心頭憋悶,“我同你一起喝!”
周欣榮開顱手術住院期間,陳信剛拒絕本單位的人前來探視,連退休的許世麟都被阻擋在病房的門外,“病人看見你們就鬧心,病情肯定加重,都走吧,快走吧。”陳信剛攆走同事,形同趕走瘟疫。周欣榮的腦瘤是良性的,開顱手術後的恢復期說話不連貫,口中只能崩單字,“柏——臺,我——都——這——樣,你——罷——手。”陳信剛晚上無酒不成眠,自從開顱手術後,周欣榮滴酒不沾。
周欣榮出院一個月後,烏焦青做了右腎壞死的摘除手術。烏焦青在塌陷學校進修期間,就因甲型肝炎休學治療,只是單位的人不知道。
在工作中,出現兩個重大失誤,一個與錢科長有關,另一個與汪副臺長有關,業務科被迫拆分成定位科和預兆科。烏焦青術後身體復原,正常值班。臺站搞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飯菜全由張師傅一人料理,張師傅是個節儉的人,向來打掃剩飯剩菜,他說:“扔了多可惜,都是好錢買來的,都是好東西呀!你們不吃我吃。”
盛夏,臺站沒有冰箱,剩下的食物裝筐放入井底水面之上保鮮。開始吃得節儉,後來吃得奢侈。好東西吃光的夜間,疼痛難忍的張師傅敲窗戶叫醒值班的老黃,老黃打電話給柏臺長,柏臺長叫來救護車,臨時工張師傅住院並確診,急性膽囊炎需要手術。接到通知的弟弟妹妹趕到時,已經天亮,膽囊摘除手術成功了。整個治療期間,一萬二千元的治療費用由塌陷臺墊付,老張沒有錢,當時只拿出二百元。月月的工資雖說不多,但是他吃住在臺站沒有大的花銷。老張的工資都贊助給弟弟、妹妹的孩子上學了。特別是寡居帶着二個兒子的大妹妹,二個男孩特別優秀,大兒子在讀大學,二兒子在讀高中。老張每月並不多的工資,卻是他們家族的富裕戶。柏臺長去省局申請這筆手術費,徐局長沒有給,臺站的人每人捐了一百元。
老章的妻子來找柏臺長借錢,她哭着說:“那老不死的住進醫院了。”
退休後,夏季,老章一家人在河灘上立一個燒烤攤點,搭起一個帳篷,一身債務的老章日夜守在河邊,一天24小時爲吃客服務。一夥人吃到深夜,酒足飯飽之後打了起來,滿河灘亂跑,擺明了是要白吃白喝。小章拎起啤酒瓶子就追了上去,知道兒子真敢下手砸腦袋,老章喊不住兒子,擡腿就追,追了幾米遠一頭栽倒,小章還在追,是旁邊攤位的錢想把老張送進了醫院。老章腦血管破裂住院二十一天,老章沒有錢,柏臺長墊付八千元,省局在下一年如數撥付。
次年的職工體檢,大家在醫院的走廊看到章金髮,由妻子陪着。他的目光直直地盯住一物側歪着身子直奔了過去,在垃圾筒邊搶到一個純淨水的空瓶子,裝在上衣兜裡,摸一摸後,把瓶子掏出來塞入褲子兜中,用手捂着,那神情特滿足。輕輕挪步,繼續沿牆根尋找,對於打招呼的同事,他點一點頭,認識又似乎不認識。唯獨見到柏臺長,整個面部都扭曲,“你——,遭報應。”
柏臺長感慨萬分,“都是一個單位的人,都是一個鍋裡舀飯的弟兄,風風雨雨幾十年,爲一點小事鬥得你死我活的,沒意思。我們應該放開自我,不要躲在小圈子裡嘰嘰咯咯的,社會是大海我們是小河,不要把石頭子砸出的波紋當做大海濤。一旦見過大江大河,你就會明白我們本來就應該是風平浪靜的。”烏焦青說:“柏臺長說的啊——,是吧——,都明白的。”柏臺長說:“你說的到底是啥啊?都明白的。”烏焦青哼唧道:“啊——,烏臺長時期、許臺長的時期,你都沒少弄啊——,現在裝啊——,是吧——,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