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天的話雖有些顛三倒四,聲音又低,可在場之人無不功力深厚,刻意聆聽下,盡皆聽得一清二楚;但聞席魎曲解其意,喝令拿捕葉無青,端的膽大妄爲之極。
厲無怨火往上撞,怒吼道:「小人,厲某先拿下了你!」
他欺身出掌,拍向席魎背心。
席魎說話時,只全神貫注提防葉無青的突襲,做夢也沒想到厲無怨會率先出手,他猝不及防,無暇回身招架,情急下側身橫移,運勁激彈出腰間一對「攝鬼雙環」,「鏗鏗」脆響反打厲無怨的右腕脈門。
厲無怨不過是想拿住席魎,亦未盡出全力,見狀右掌一沉,「啪啪」兩響將攝鬼雙環遠遠激飛。
他正欲乘勝追擊,驀然眼前青影一晃,葉無青的溜火神掌後發先至,排山倒海般涌向席魎。
葉無青早已看出這次內亂乃席魎和滕皓共同策動,而兩者中又以席魎爲主,滕皓爲輔,擒賊先擒王,只要能擊斃席魎,威懾滕皓,眼下的大亂便能瞬間消弭於無形,自己當可一舉扭轉敗勢。
故此,他早在暗中積聚功力,待到厲無怨一出手,即知機不容失,立時出手夾攻。
這一掌蓄勢良久,立意要將席魎格斃,縱不如願也要打得他重傷,無力興風作浪。
席魎驚怒失聲,將將側轉過的身軀竟是投懷送抱般,把自己的胸膛主動迎向葉無青的溜火神掌,要待變招閃躲,又哪裡還來得及。
跪在一旁的滕皓有心救援,奈何事出突然,當中恰好又隔了個厲無怨,已是鞭長莫及,只能乾瞪眼着急。
眼瞧着葉無青大功告成,席魎在劫難逃,冷不防蒙遜從後撲上,大叫道:「師父!」探手抓向葉無青右臂。
葉無青萬沒料到蒙遜會在這節骨眼上壞事,心頭一怒,呵斥道:「滾開!」
他臂上真氣一振,使出「彈」字訣,「啪」的崩開蒙遜大手。
wωw ▲тTk an ▲¢o
然而他的掌勢依舊受到影響,勁力不免頓減三分,「砰」的悶響擊中席魎胸口,席魎口噴血箭,面慘如金,低哼飛跌而出,被滕皓手疾眼快接個正着。
葉無青暗叫可惜,全身經脈隱隱作痛,曉得是運勁過猛,牽動了未愈的傷勢。
這幾下兔起鶻落令人目瞪口呆,原本準備明哲保身的姜山等人又見到了希望,精神一振,蠢蠢欲動,打算乘勢而起,誅殺席魎、滕皓。
孰料一直坐在椅子裡,木知木覺的楚望天陡然一聲怒吼道:「反了你!」
他身形猛地彈起,探右手食指與中指互絞成麻花狀,疾點葉無青胸前膻中穴。
剎那之間,楚望天宛若換了一個人,混濁呆滯的眼睛精光四溢,氣勢陡起,出招的速度更是快若奔雷,迅猛凌厲之極,盡顯一代絕頂魔道高手的風采。
葉無青對上楚望天的目光,凜然驚道:「莫非我上當了,他是裝癡呆!」
他哪裡知道,這些日來席、滕二老對楚望天委實下足了工夫?
這一掌打得席魎吐血重傷,頓激起楚望天的憤怒,就像被人砸壞了心愛玩具的三歲孩童,壓根忘了葉無青是誰,只一心一意要報復。
葉無青見楚望天點來的這一指姿勢古怪,變幻莫測,禁不住驚道:「他從未傳過我這式指法,藏拙閣的典籍裡也絕無此招,難道是老傢伙近年自創的絕學?」
只有小蛋在楚望天身後瞧得清楚,知道他是不假思索地用上了捏泥人的指法。
葉無青吃不準楚望天的路數,不敢硬接,忙退身趨避,雙掌橫胸,以靜制動。
席魎又驚又喜,火上澆油道:「宮主,此人敢在您面前行兇,哪還把你放在眼裡?」
這話說得急了,他氣息一岔,「咳咳」又嗆出兩口瘀血,對葉無青更恨之入骨。
厲無怨見楚望天突然向葉無青出手,一愣之後,急忙叫道:「師父,他是葉師弟,您莫要輕信小人奸言!」
他心知葉無青傷勢沉重,不宜力戰,縱身想攔下楚望天。
滕皓早有防備,橫身伸臂一攔,道:「厲副宮主,你也想學葉無青,忤逆犯上,向老宮主出手挑釁麼?」
厲無怨一凜,生生煞住身形,怒視滕皓的雙目中幾要噴出火來。
那邊楚望天對這一切充耳不聞,雙指遽然鬆開,朝上一挑,直插葉無青雙目。
葉無青擡掌招架,楚望天的手指卻未卜先知般一屈,改以小指點向他脈門,葉無青手腕疾翻,沉掌切落向楚望天小指。
楚望天一連兩手精妙的指招變化均被葉無青破解,不由勃然怒道:「你該死!」
他捏指成拳,「砰」的硬接了一掌,兩人身形皆是一晃。
表面上,似是平分秋色,誰也沒佔便宜,但葉無青經脈受到真氣激盪,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蔓延全身,硬咬着牙一聲不吭。
衆人呆呆站立原地,目睹着這一場別開生面的師徒大戰,雖立場各有不同,但無不緊張萬分,不知不覺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
楚望天感應到葉無青體內氣息的異樣,吐氣揚聲,左掌拍將過去,卻是看出了勝機,恃強猛攻,迫使葉無青真氣震盪過劇,不戰自敗。
葉無青心如明鏡,自不會遂了楚望天的心願,錯步閃躲,只以輕靈招式遊鬥。
厲無怨在旁束手無策,有心攔阻楚望天,卻知他靈志已泯,敵我不分,搞不好連帶自己一塊兒算上,當作仇人般猛追猛打。
他十二歲時就拜入楚望天座下,將師父視如天神,儘管楚望天老來癡呆,今非昔比,可無論如何也不敢違忤恩師半分,更遑論上前過招交手,與師父拼得火花四濺了。
厲無怨無奈之下,只好運起銅爐魔氣,連聲喝道:「師父,快住手,那是您最喜歡的無青徒兒啊!」
可惜楚望天已拼出真怒,壓根不理睬厲無怨的苦勸,一招快似一招,驚濤駭浪般的攻勢毫無停頓間斷,連綿不絕地涌向葉無青。
葉無青亦不愧是一代霸主,儘管心裡明白倘若自己就此服輸,低聲下氣地向師父求饒,說不定楚望天志得意滿之下,會放過自己。
但他雖城府莫測,心狠手辣,卻畢竟有梟雄本色,更不屑效仿席魎、滕皓等人卑躬屈膝,阿諛奉承的小人作態。
況且,今日之局縱然楚望天能放過自己,席滕二老又豈肯善罷罷休?
左右難逃一劫,又何不乾脆放手一搏,不負自己這二十年辛苦豎立的赫赫威名?
轉眼二十餘招,葉無青終究支持不住,被楚望天一掌引發內傷,「哼」的從嘴角溢出一縷醬紫色瘀血,腳下踉蹌朝後閃退。
楚望天人雖癡呆,眼力猶在,登時乘虛而入,左手五指戟張,鎖向葉無青咽喉。
葉無青欲要擡臂格架,猛地五臟六腑如火焚林,一陣氣血虛脫,這胳膊竟有若千斤,頓顯凝滯。
他情知不好,縱有萬千不甘,亦無力迴天,暗自想道:「早知今日,我萬不該心慈手軟,顧忌風評,至少也要將老傢伙的一身修爲暗中廢去纔對!」
葉無青雙目一閉,就待徹底放棄抵抗,耳中突聽「嗤嗤」疾響,一陣寒風森森撲襲咽喉,楚望天的左手卻在半空陡地一偏,自葉無青肩膀上滑過,着實驚險到了極處。
葉無青心念急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空隙擰身退開,不覺又激盪了真氣,右腳一軟差點栽倒,他勉力穩住身形,才發現楚望天的五根手指上居然各纏着一根纖細晶瑩的銀絲,而線頭的另一端,赫然是在小蛋的指尖。
原來千鈞一髮中,小蛋也用了他的「捏泥彈指」激射出五根銀絲,救下了葉無青。
若是換作別人的招式,小蛋或許無法拿捏得這般精準,可他對楚望天的指法卻無比熟悉,當下以指破指,將他的必殺一招化解。
楚望天一愣,指上紅光一閃,想震斷銀絲。可這銀絲乃聖淫蟲精氣所煉,堅韌之至,他連運兩次暗勁,竟是掙脫不得,不禁惱羞成怒,右手立掌如刀,「鏗」的一聲,硬生生將銀絲一一斬斷,掌緣上也赫然被割裂出五道鮮紅的血痕。
他也不覺得疼,兇光連閃望向小蛋,鬼使神差地記起這張面孔,一愣道:「怎麼是你?」
小蛋受楚望天掌力激盪,胸口也是鬱悶難受,他先深吸了一口氣,流轉真氣打通淤塞,然後點頭道:「是我。老爺子,你真要殺死自己的徒弟麼?」
「徒弟?」楚望天暴戾的眼神微現混亂,喃喃道:「你是說無行回來了?」
他顛三倒四,把小蛋所指的葉無青,又想成早年死在丁原手下的三弟子郝無行。
滕皓見勢不妙,厲聲打斷道:「小畜生,你竟敢傷了自己的師祖!」
他不由分說錯掌進身,直取小蛋胸口,竟是毫不留情。
厲無怨不敢跟楚望天動手,這時對上滕皓,哪會客套?他低喝一聲:「看招!」溜火神掌呼嘯席捲,側擊滕皓左肋,把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全數發泄了出來。
滕皓大駭,忙不迭閃身躲過,大叫道:「厲副宮主,你要附逆造反?」
若論真實修爲,他自不懼厲無怨。但厲無怨一旦倒戈相擊,後果堪虞,不由不驚。
厲無怨面色鐵青,一聲不吭,闊步追上又是三掌一氣呵成,招招奪命。
席魎暗怨滕皓胡塗,望着兀自站在那裡傻呆呆唸叨着郝無行的楚望天,揚聲叫道:「老宮主,您的愛徒郝無行已教人殺死多年啦!」
楚望天一震,眼中殺機大熾,狂怒道:「是誰殺了無行,是誰殺了無行?」
席魎一指葉無青,大聲道:「他!」
這手指鹿爲馬的伎倆原是拙劣已極,偏生郝無行死得離奇,事後楚望天雖多方查找也未尋獲仇家,而這時楚望天對席魎幾是言聽計從,無所不信,聽聞之下登時臉上殺氣嚴霜,爆喝一聲高高掠起直射葉無青,人在空中,浩蕩雄渾的掌風卻已先至。
見此情形,姜山等人徹底死心,曉得楚望天已淪爲席滕二人的傀儡,今日之局無可逆轉。姜赫悄悄傳音入密問道:「爹爹,咱們該如何是好?」
姜山徐徐回答道:「犯不着爲葉無青殉葬,趁他們誰也顧不上咱們,立刻回返山莊,收拾東西遠走高飛,遲恐不及。」
姜赫點了點頭,一衆數人緩緩往軒外退去。
此刻廳內風緊雲亂,雖有人發現,但誰也沒有出聲阻止,甚而希望他們早走早好,免得節外生枝。
厲無怨瞧見楚望天和葉無青戰端又起,無心戀戰,首先撤身收招,關注打鬥。
滕皓暗送一口氣,恨恨瞪視小蛋一眼,卻不敢再去招惹。
葉無青雖得片刻喘息,但在楚望天威猛無儔的掌勢轟擊下,僅僅過了三五個回合便左支右絀,盡落下風。
他頭頂青煙冉冉蒸騰,呼吸亦不由自主地變得急促沉重,任誰都知道十招之內,即使楚望天沒有殺死他,自身的內傷亦會要了他的性命。
小蛋思忖道:「他雖不是好人,可終究是我的師父,況且一直都待我很好。今次眼見他被人陷害,我焉能見死不救?」
正想着的時候,楚望天一掌穿越葉無青的防線,砰然擊中他的左肋,葉無青噴血飛起,跌向門口。
楚望天迷失心志,哈哈狂笑,盡露本性中的兇殘,追躡而上,揮掌拍向葉無青背心。
小蛋彈指連射,銀絲「颼」的鎖向楚望天手腕。這回楚望天有了防備,回身一掌將銀絲震飛,雙目血紅眼神瘋狂,怒吼道:「又是你!」
他棄下葉無青,直撲小蛋。
葉無青正待強行提氣飄落,猛地警兆乍現,席魎鬼魅般掩襲而至,凌空一掌轟向葉無青身前。
葉無青扭身側轉,避過鋒芒,輕出右掌以「卸」字訣化解,不料掌風驟然爆裂,揚起一蓬罡風將葉無青全身裹卷。
葉無青猛覺喉嚨一涼,立知不好,旋即周身內外猶如萬根鋼針齊刺,眼前一黑,栽落於地,真氣渙散好似亂流迸涌,再不受自己控制。
他咬牙一哼,模模糊糊地望見席魎得意洋洋地站在近前,嘶聲道:「忘情水?」
席魎縱聲大笑。
「葉無青,你沒想到罷?早在你繼位之初,老夫便已拿到忘情水的藥方。總算,今日用上它了!」
葉無青額頭冷汗涔涔,硬挺着不哼一聲。
忘情水號稱天陸第二絕毒,素來只有宮主能夠掌握,席魎偷偷將藥方取到手裡,自是早有逆心。
更棘手的是,儘管自己身懷解藥,但席魎煉製的忘情水勢必換過其中一二味毒物,文不對題之下,根本無從消解。
蒙遜大驚失色,奔上幾步想到忘情水毒能夠隔衣傳遞,陰狠之極,忙站住身叫道:「外公,快把解藥給我!」
席魎怒道:「小畜生,你真當葉無青收你爲徒是好心?若非爲了安撫拉攏老朽,你這塊材料,他會看得上眼?」
葉無青心忖必死,不願受辱於席魎之流,擡掌往額頭拍下,不防他手腕一緊,小蛋趕至,運起怒犀怒甲護住周身,以免忘情水毒侵蝕,振臂抓起葉無青,低喝道:「走!」
葉無青絕處逢生,感慨萬千,莫名記起當年收下小蛋時,曾對厲無怨說過的一句話。
「這個小蛋是頭順毛驢。你待他一分好,他會回報你十分。我如此寬厚之道待他,就是要慢慢讓他死心塌地順從我。」
時過境遷,沒曾想竟然一語成讖,小蛋果然捨命相救。
楚望天乘小蛋爲救葉無青,身形稍滯,從後追到,揮掌劈落道:「放下!」
小蛋迫於無奈,施展穿花繞柳身法中的「風逝」一訣,翩翩側飛避過掌風,卻見滕皓與幾名附逆作亂的忘情宮高手業已追來。
楚望天縱身探手,往葉無青抓去,一門心思要爲郝無行「報仇」。
小蛋難以脫身,只好竭力周旋,振劍出鞘反削楚望天,叫道:「師祖!」
奈何楚望天癡癡呆呆,殺意盈天,別說小蛋叫他「師祖」,就算叫「親爺爺」恐怕也是不成,不依不饒又一掌攻來。
蒙遜目睹恩師蒙難,小蛋捨生忘死,再也按捺不住,心道:難不成我還不如常寞這小子?
「師父,我來救你!」
蒙遜舞動雷轟錐砸向楚望天頭頂,楚望天舒捲大袖,「呼」的纏住雷轟錐,向上一扯,想將它甩飛出去。
豈料蒙遜修爲雖遠遜於楚望天,卻天賦蠻力,死死抓住雷轟錐不肯放手,整個身軀也隨之拋起到半空。
楚望天一怔,大袖一鬆一抖,將蒙遜連人帶錐拋甩而出,就這麼稍稍一阻滯,小蛋已背起葉無青衝出廳門。
席滕二人雙雙追上攔截,席魎身負內傷,稍慢半拍,滕皓搶身追近,揮手飛打一蓬綠汪汪幽光。
小蛋有烏犀怒甲護身,原也不怕,但背上的葉無青卻無從抵擋,他聽腦後「嗤嗤」尖銳勁風響動,暗自一聲苦笑,回身揮劍阻隔。
「叮叮叮叮」一連串金石脆鳴,數十根慘綠色銀針墜地,席魎埋身向前,攝鬼雙環化作兩束寒光,左右開弓擊打小蛋雙耳。
小蛋左手反抱着葉無青,右手仙劍招式用盡,再騰不出手來招架,急中生智,張嘴射出一蓬銀絲,捲住雙環甩頭一引。
與此同時,暗運歸元吐納法,朝着席魎噴出一股毒霧。
「呼呼──」攝鬼雙環堪堪從胸前畫空,席魎正想變招,猛見面前一團粉紅色霧氣散開,隱含甜膩之息。
他凜然屏息,連忙翻身迴轉,全身真氣流轉,以防聖淫蟲毒氣侵入。
楚望天甩開蒙遜糾纏,追了上來,揮掌盪開粉霧,飛腿踹向小蛋小腹,猛地後腰一緊,身形頓滯,竟是被蒙遜一把抱住。
楚望天愣了下,沒想到有人居然這般大膽,將自己生生抱住。他雙掌下切,怒喝道:「鬆手!」
蒙遜像是瘋了般死纏不放,大叫道:「你們快走!」
蒙遜的十根手指頃刻被楚望天剛猛霸道的掌力拍得寸寸碎裂,卻仍舊雙臂死抱不放。
席魎大驚,呵斥道:「蒙遜,還不放開,你想找死麼?」又向楚望天哀求道:「老宮主手下留情,他是我外孫!」
猛聽「啪」的一聲,只見楚望天竟是手起掌落,將蒙遜的頭頂拍碎,腦漿飛濺,慘不忍睹。
蒙遜的雙目兀自睜得滾圓,望向小蛋和葉無青,那雙手臂猶如鐵環,緊緊箍在楚望天的腰上。
小蛋驚呆了,幾不敢相信楚望天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徒孫。
今日,整個克己軒裡的人全都瘋了麼?
儘管自入忘情宮,蒙遜出於種種原因,一直和自己爲仇作對,百般刁難,然而此刻,小蛋眼眶依舊不禁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