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婉一回至房間,渾身力氣好像都已被抽盡,面色蒼白如不染痕跡的宣紙,眼梢寫滿疲倦,還有釋然。
紫蘭望着墨婉不過數個時辰未見竟隱隱突覺她有些不同,氣色雖不是極佳,眉宇間卻有一種讓人側目的淡然與期許。
“墨姑娘,大少爺可是傷了你?”紫蘭擔憂萬分,數次都想直接衝進山谷去守着,可是無形中山谷立了一道屏障,無色無形卻穿不過去,只得做罷,各種揣測更是涌上心頭,自責、害怕夾雜的情緒讓她愈發不安。
墨婉搖頭示意她坐下,紫蘭猶豫不前,見墨婉堅持得厲害,便尋了一個位置坐下。
墨婉慢慢轉悠着手中的茶盞,“是我們錯怪他了,以後他在府中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不必再管。”
紫蘭不解,“錯怪?墨姑娘,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他不過是奉寂清大師之命而來,並無惡意。”多得墨婉也不想解釋。
“哦,既然如此那倒是可以鬆一口氣了,幸虧王上只有幾日就回來了。”紫蘭知道她隱藏了些什麼,不過既爲僕,再多說就是越位,她在墨婉這裡已經得到了以前很多沒有過的感受,但是絲毫不敢忘卻自己的身份,那個如神祗一般的男子在墨婉看不見的地方如何在地獄行走她仍歷歷在目,在他眼裡,命如物。
墨婉將指尖抵在茶杯邊緣轉圈,“紫蘭,我問你些事,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她的姿態寂然隨意,紫蘭卻不由得蹙起了峨眉,她早就察覺到墨婉今日回來有些不對勁,現在終歸是要來了。“嗯。”
“師父是不是以後必是龍族的霸主?”墨婉小心斟酌着詞句讓這些話聽起來完整。
“是。”紫蘭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她爲何今日會問起這個。
“他今後是不是必得娶鳳凰族神女?”墨婉擡眸,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痕跡。
紫蘭被這目光盯得有些發憷,她到底知道了些什麼?“墨姑娘,是大少爺告訴你的嗎?”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墨婉不知她的目光此刻如雪狼。
“是。”紫蘭停頓了好久,低聲回答。
“你們所有人是不是從我認他爲師的那刻起就準備一直瞞着我?”墨婉的呼吸有些不均勻。
紫蘭神色閃爍,“是。”
“好。”墨婉坐直了身子,瞳仁前好像蒙上了一層薄霧,是紫蘭翻越千山萬水都抵達不了的地方,紫蘭莫名地感覺心慌,她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就像一隻欲臨空而去的白鶴,似乎所有人都與她早已沒了關係。
“你先出去吧,我若是不喚你,不要進來。”墨婉現在誰都不想見,她需要一人好好理清所有。
紫蘭還想再說些什麼,看墨婉已經向牀邊走去,便默默退了出去。
剛出房門,黑暗中閃出了三個人形,單膝跪於紫蘭面前,“今日發生了何事?”她的聲音完全不似方纔,冷厲無情。
“只看到了大少爺與她坐在一處,隨後……”其中一人慾言又止。
“說。”紫蘭厲聲呵斥道。
“隨後進
入了大少爺的法陣,屬下無能。”黑衣人垂下頭顱,細瞧可以看見這三人臉上都有被刀劃過的淺淺傷口。
“哼,王上回來你們是生是死由他定奪,滾。”紫蘭容顏上覆了一層冰霜。
離開時紫蘭朝門內看了一眼,仍是緊閉的門窗。
墨婉蜷縮坐在牀頭的一個角落,抱緊了膝蓋,大半個臉龐被埋在黑暗裡,黑漆漆的眼珠深邃平靜,她在想,他爲何瞞着自己?他若成了霸主,娶了鳳凰族神女,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龍血之力靠自己一人又該如何馴服?還有花神府邸,她隱約覺得冥冥之中那裡與自己脫不了干係。敖溪的話半真半假,什麼又是真的?假的又在什麼地方?
有太多地方一直堵在心口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這些紛雜中最重要的是師父,他究竟想要的是什麼?她越來越看不透他了,或許她就從未看清過他,血液裡的脈動在黑暗中如蟄伏的百蟲噬咬着每一寸肌膚。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陽光明明暗暗一點點從窗前走過。
已有三日,紫蘭都聽不見屋內傳來一絲聲響,她想進去看看,可是每次一想到她最後的眼光,就心有餘悸,她已見過許多無助的、貪婪的、絕望的、狠厲的目光,卻從未見過那樣的目光,飄向自己永生永世不能抵達的地方,她怕了,王上從來都沒有讓她如此懼過,從頭到腳的冰冷。
這一日,她還是在外面守着,內心的不安如同洪水猛獸橫衝直撞。
“墨婉呢?”敖溪一身白衣不染一絲塵埃,朝紫蘭走近。
紫蘭不由升起了戒心,“回大少爺,墨姑娘在裡面。”朝門內又深深望了一眼。
“大少爺,你對墨姑娘說了什麼?她自從那日回來後,就將自己鎖在房間,到今日已有三日了。”紫蘭逼問着。
“哦。”敖溪散落的髮絲在風中輕輕撩撥着。
“罷了,我去看看吧。”敖溪擡腳就要進去。
“慢着。”紫蘭用身體擋在門前。
“怎麼?你就不想知道她現在是生是死。”敖溪挑着眉頭,淺笑望着一臉緊張的紫蘭。
紫蘭雖是竭盡全力維持面上的平和,但緊握的拳頭已經出賣了她。她不是沒有想過進去的,可是她怕那雙眼睛,洞穿一切冷漠如浮冰碎雪的目光,她一直告訴自己,墨姑娘不會有事的,她只是需要靜一靜,可是敖溪的一句話就讓她緊繃的弦與僥倖蕩然無存。
“考慮得怎麼樣?”敖溪好脾氣地等她斟酌。
紫蘭最後還是默默讓開,或許真的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墨婉安好就行。
敖溪脣角輕勾,推開緊閉着門,金色的陽光似霞匹噴薄欲出,屋內的黑暗與冷冽的空氣逃逸而出,他潔白的衣角拖在地上,小心而溫柔。
剛一進來的時候對於他來說黑暗的屋內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漩渦,不過照他的靈力,尋到她怎麼會是難事?
牀榻附近均勻微弱的呼吸在空氣中細微地顫動着,他一步步走過去,如浴金天神般從容。
墨婉從門吱呀一聲時就已經倏地睜開雙眸,警惕着一絲一動,她對於突如其來的光明無所適從,雙手一直
擋在臉上。
房門一點點合住,又恢復了方纔的黑暗,墨婉渾身不再僵硬,抱緊了膝頭。
兩人在侷促的空間裡都不發一言,彼此卻可以感知對方所在的位置。
敖溪一步步逼近,他可以在黑暗看清墨婉的身形,漸漸看見她墨絲四散於地,遮住了大半臉龐,瘦小的身體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隨她一處席地而坐。
墨婉並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她也阻止不了。
“近日如何?”敖溪率先開口,他的聲音溫潤充滿磁力,在黑暗中猶如遠古而來攜着歌謠韻味。
墨婉想開口作答,嗓子卻乾裂地發疼,嘴巴一張一合發不出一絲聲響,即是徒勞,墨婉也就不再掙扎,無聲長坐。
敖溪從袖間取出一個瓷白的小瓶塞進她的手裡,在兩人肌膚接觸的剎那,都有些退縮,他一把握緊她的手,“不用怕,是小粒託我帶給你的,他知道你這幾日滴水未進,清晨採了海棠花樹上的的玉露。”
墨婉聽到小粒,眸子裡揉入了一絲溫柔的光芒,光滑的瓷瓶躺在掌心,還帶着他手心的溫度,仰頭將其一飲而下,甘甜清冽鑽入喉頭,還有一絲苦澀的藥味。
看見她喝下後,敖溪看着她消瘦蒼白的臉龐沒了往日的動人,脣上一層血痂,髮絲凌亂,眼睛周圍青黑一片,只有那雙眼睛,彷彿經歷了黑夜的洗禮與考驗後更加清澈,其中的迷茫與困惑卻是一直鎖在瞳仁裡。
心裡某個角落被撬開一角,他在進來後看到她蜷縮着,就想將她抱在懷裡,她到底是一個女子,怎麼會如那日看到般的豁達?
“多謝。”墨婉飲下後感覺身體漸漸恢復氣力,血脈不再凝滯,喉頭雖不再幹澀,發出的聲音仍是嘶啞。
之後兩人都不再言語,敖溪坐了過去,與墨婉一塊靠着牀邊。
墨婉竟莫名感到心安,腦中什麼都不願再想,聽着自己的呼吸聲一點點有力,陷入一片混沌中。
敖溪扶住她倒下去的身子,輕輕抱起,瘦得讓人心疼,睡夢中她的眉頭微蹙,他知道該是許久沒有舒展肢體的緣故,指尖的靈力溪流般進入她的身體,總算緊擰的眉一點點放鬆下來,安靜如孩童。
將她的頭放在枕上,替她掖好被角,坐在牀邊細細看着這張臉,脣角還有未乾的玉露,他伸出手指拭去。小粒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思?他看見滿園海棠花,便一一去接了露水,又和了些安眠的草藥,若不說是小粒而爲,她怎麼會卸下戒心?
看她酣睡不再驚醒,敖溪起身離開。
“大少爺,墨姑娘怎麼樣?”紫蘭見敖淵從門內一出來,一個箭步上前。
“無妨,她醒了後不可大補,先喂些白粥。”敖溪吩咐完後翩然離去。
而後又想起什麼似的,“還是我來吧,兩個時辰後我讓小粒送來。”頎長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紫蘭想要推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現在只能相信他了,若真有殺人之心,他早就動手了。
別苑內,小粒看見敖溪歸來,心裡雖是焦急但刻意放緩步調不讓大師兄察覺出他的冒失,“大師兄,姐姐如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