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誰?”
“按理說,是你的手下。”
“沒聽過也不認得。”
關鍵問題來了:“不是你的罪,誰逼着你認了?”
“我被抓進牢裡第二天,有人進來了,帶着我兒子的玩具迫我認罪。”傅鬆華道,“我不肯認,我兒子必死。那玩具是我親手做的,我一眼能認出來。”
他呼出一口氣,沮喪道:“我從前刺殺張光益本來就是死罪,再多幾項罪名也沒甚了不起,一條命還能分幾次給麼?只要他們不傷我兒。”
賀靈川及時安撫:“你兒子現在我手上,很安全。”
呃,這話怎麼聽着有點不對勁?
傅鬆華也是臉皮一抽。
“這個人不是仲孫謀?”
“不是!”傅鬆華搖頭,“我不認得他。”
再說能夠入住富人區,本來就是身份的象徵。
“另外,你也知道我是來辦靈虛城信差被害案。你和那頭白肩雕或許沒有關聯,但你和幕後真兇或許有些交集。”
“住在城西北的權貴富豪,你都知道麼?”
“二十二也不是個小數字,你要怎麼查?”
一刻鐘多後,他才停筆:“寫好了。”
“你常藉着進漆料爲由去沙淪鎮,還總住同一個客棧,那麼我就派人在客棧附近打聽,看方圓一二里內有沒有寡婦是漂亮、富有,家中還有九歲以下的男孩。嗯,你開始逃亡時還沒成婚。”
伏山越從哪裡找來這種手下,一通胡攪蠻纏,竟然把計劃全部打亂。
所以指定傅鬆華爲替罪羊,絕非一時興起,而是深謀遠慮。
白沙矍縣令不敢留下,跟着他們一起離開。
賀靈川寬他的心:“待你奸細罪名洗掉後,你就能見到他了。”
重要的是方位,方位,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這可是個系統性工程,既耗時又耗力,可能還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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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鬆華想了半天,搖頭:
院子裡一下就空空蕩蕩,除了滿地被踩踏的破門、爛泥和樹枝,就是外頭探頭探腦的其他房客。
“當時牢裡沒有別人麼?牢頭或者其他獄友?”
“再說。”
他看着賀靈川,也有些好奇:“你怎麼找到我兒子的?”
“對。”
“不漂亮你能要?再說,有錢的女人一般醜不到哪裡去。”
足足六大張白紙,全部被小字佔滿。
“對了。你當初爲什麼要刺殺張光益?”起碼這項大罪是坐實的,傅鬆華也沒有否認。
“那張臉的確平平無奇,但我發現他帽沿沾着一些花粉。當時窗邊有老鼠跳進來,嚇他一跳,他扶了一下帽子,花粉掉了幾顆到地上,後來我去揀了起來。”
他吩咐侍衛們守好門,自己進了內屋、關好門窗,走到盆架邊上,將一枚淡藍的水晶扔進洗臉水裡。
此物入水即溶,把整盆水都染成了藍色。
再說傅鬆華本來就有前科,有奸細的案底,很容易就被釘死爲主犯。
“那是夾竹桃的花粉。”傅鬆華緩緩道,“白沙矍的夾竹桃不少,但都長在藍湖東岸。”
“行吧,那……”
賀靈川點了點頭:“把住在湖東的權貴人家,也寫給我吧,最好畫一張地圖做標識。”
“他在我們本地當官時,害死了整村人,包括我父母叔伯。沒想到這種人還能一路高升,天不收他,我來收!”說到這裡,傅鬆華神情複雜,“我原想着能跑一天算一天,哪知官家始終沒追到我頭上,反而是洪承略洪將軍受我所累。後來我又意外有了個兒子,唉……”
“是的,還給我捏造了種種細節。”傅鬆華苦笑,“說實話,記性差一點都背不下那些供詞,太繁瑣了。””
“當然不是。”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不要自作多情。”
“無關信任,這種交集,或許連你自己也不清楚。否則白沙矍裡面隱藏身份的人那麼多,爲什麼偏偏選了你?”
“我跟誰也沒有深入交流。”
他的畫功跟賀靈川不相伯仲,也都是靈魂畫手,所謂的“藍湖”在他筆下就是個扁圓圈,左上缺了一個角,而住在周圍的宅院,也都是一個個圈圈,圈子裡標註了姓氏而已。
那是另一張人臉。
賀靈川不客氣道:“半個白沙矍的人都長這樣。”
“沒有,那是死牢,只關我一個。我背好口供後那人就離開了,我沒聽到他跟別人交談,但門口傳來鑰匙聲,是那種……一大串鑰匙晃盪的聲響,應該有人替他開門;又過半天,我就被巡察使提去了客棧關押。”
傅鬆華忽然又想起一點細節:“但是找我串供的那個人,四方臉,濃眉毛,三十出頭。”
意料中事。
傅鬆華扔下筆道:“我兒子他……”
“……”
傅鬆華照做了。
“嫌疑對象太多,能幫我篩掉一些麼?”賀靈川問他,“你認爲會是誰?”
傅鬆華又寫了半張紙。
他對鏡中人道:“半路殺出一個伏山越特使,說動傅鬆華反水翻供,又把這人劫走,現在送去縣衙重審,要把信差案追查到底。”
這種水鏡術,能夠讓仲孫謀與十里之內的他人短時通話,雖有種種限制,持續時間也只有三十息,但勝在安全隱秘。
“我們在別處蒐集到的情報,矛頭也直指白沙矍西北部。也就是說,真兇可能就生活在你周邊。”
他事先租下這個房間,就爲了這個。
當水面重新平靜下來時,水體也重新變作無色,然而盆中的倒影並不是仲孫謀。
而後他帶着赤鄢士兵離開客棧,風風火火趕去縣衙。
“然後,這人就跟我對口供。”他繼續道,“他說我要上靈虛城受審,口供要背到滾瓜爛熟,一點都不能出錯。”
“……爲什麼還得有錢?”
“他們應該早就認出你是在逃欽犯,卻沒檢舉,爲的就是有朝一日案發,就把禍水全引到你身上,用你來頂缸替罪!”傅鬆華的口供,賀靈川也看了,幕後人給出來的證供之嚴密,連他看了都心驚肉跳,並且最後落點毫無疑問都是傅鬆華。
“年輕的窮寡婦在一個小鎮裡是什麼處境、會遇上什麼腌臢事情,你出身農村,不會不知道吧?”賀靈川挑眉,“錢就是最好最簡單的屏障。”
傅鬆華奇道:“你怎麼知道孩子媽漂亮,又是寡婦?”
賀靈川從儲物戒取出事先備好的紙筆:“把供詞寫下來。”
傅鬆華琢磨過味兒來了:“你是說,真兇也住在城西北,但所有罪證都是給我量身定做?”
“再寫下你這幾天的遭遇。”
賀靈川等着,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
賀靈川一豎大拇指:“你的記性可真不錯。”把墨漬吹乾,收紙入懷,“記着,別說我們幹過這事兒。”
“頂流”在哪,本地的大小官員和商賈也會往那裡扎堆,方便人情往來,辦事也方便。
“這麼具體的條件,很快就能篩出來。”
“藍湖在白沙矍的西北角?”
赤鄢國特使已經隨風而去,魯都統也向仲孫謀抱拳說了聲:“得罪了,我等也是公務在身。”
屋外遠處的高枝上停着一頭蒼鷹,目光烱烱盯着這裡,然而仲孫謀連門都沒出。
事到如今,傅鬆華也不推卻,運筆如飛。
這樣人犯、物證一起北送,遠在都城的主審官恐怕都不容易找出破綻。
賀靈川很清楚,想讓一個謊言看起來天衣無縫,就很可能要用一百個謊言去掩蓋它。
“你會容忍她帶着你的崽、花着你的錢,跟別的男人睡一起去?”賀靈川笑道,“那必然是個寡婦,至少表面上是。”
“這人要你自承奸細,擔下襲殺信差的罪名?”
“知道。”傅鬆華可是個逃犯,認清自己周圍的環境乃是必備功課,“權貴有十七家,以赤鄢的致仕官爲主,也有其他藩妖國乃至靈虛城的名流;富豪可就多了,有四十七家,星羅棋佈。有像我這樣的普通商人,也有一些大官商。”
他親自給傅鬆華磨墨。
若非他是這次事件的親歷者,只看供詞都要信了。
仲孫謀臉色鐵青,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然後他再咬破手指,每張都按了個血印畫押。
“不錯,六十多家嫌疑人,很可能一下子就剩二十二家了。”賀靈川笑道,“你可真給我省勁兒。”
傅鬆華疑道:“你頂撞巡察使,不是單純爲了幫我脫罪吧?”
仲孫謀默唸幾句,伸手攪水。
傅鬆華臉色微變,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是不信我。”
“我……”
傅鬆華呆了半晌,才低低嘆了口氣:“厲害……我的確給她僱了幾頭妖怪當護院,但也只能擋住鎮裡那些糙漢,卻攔不住你們這些有心人。”
時間寶貴,他語速很快。
鏡中人大驚:“你怎麼能讓!”
“他調動了附近的軍隊。這事兒沒那麼容易辦了。”
若在靈虛城,仲孫謀能讓那小雜碎死一百次啊一百次;但在白沙矍,他身邊只有十幾個護衛,論拳頭真沒人家硬。
至於巡察使的身份,對方要是拼着事後一身剮,那就算不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