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城是夜國最富庶的城池, 地處東南,四季如春。這裡盛產絲綢、棉帛和茶葉,加上民風開放, 經濟往來頻繁, 手工業也很發達。城主嚴令玉家大業大, 是個經營能手, 近些年不知從哪裡請來了高手指點, 推出了天然彩棉、彩繭,震驚夜國內外,更是推動了蘇杭城的紡織業發展。
四方蜂擁而至, 想要參觀那彩棉彩繭的商人,每月都會有好幾撥。而其中一些慕名而來的頭面人物, 則遞了拜帖, 由城主親自接待。
雅緻幽靜的南方宅院, 典型的白牆黑瓦建築,有臨水迴廊、花圃庭院, 還有蜿蜒曲折的長廊樓榭。
嚴家的聚事大堂,嚴令玉端坐在諸位,座下有五六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正對僕人取來的五色彩棉和三色蠶繭嘖嘖稱奇。
“盛聞蘇杭城人傑地靈,高人輩出,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一老者對那端盤之上的幾顆棉花和彩繭愛不釋手, 但更想求見的卻是種出這些的幕後高人, 正待提出心中所想, 卻被一陣嬉鬧腳步打斷話語。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咚咚地跑進來, 嚴令玉微笑伸手向他,問道:“今日怎麼來了?”
“舅舅帶我來的。”小男孩自動爬上嚴令玉的膝蓋, 軟言軟語答道:“乾爹什麼時候忙完,我們去夜市好不好?”
“又到十五啦,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啊。”嚴令玉轉向衆客人道:“各位遠道而來,今晚若是得閒,不妨也去夜市走一走。這可是我們蘇杭城每月一次的盛會,屆時會有獅隊雜耍、燈謎詩會,商販集結而出,很是熱鬧。”
衆客紛紛點頭稱讚,唯有那老翁不改初衷,接着方纔的話題問道:“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與種出這彩繭、彩棉的高人見上一面,也好討教一二。”
嚴令玉微微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曾與那人多次探問,不過對方堅稱只是偶然得了種子,對這方面並無研究,也多次託我不要泄露她的身份。溫老,您是農桑技藝的專家,令玉不敢藏私,可也不便逆了那人的意願。這樣,我將那彩棉的種子與蠶卵贈與你一份,如此可好?”
衆客人聞言是既驚又羨,溫老自是驚喜異常。市井傳聞嚴令玉經商有道、爲人慷慨大方,卻不曾料到,這人竟最重要的種子都不吝贈送,當下對他讚歎不已的同時,也都醞釀着如何分一杯羹。不過嚴令玉言盡於此,便囑咐嚴家的管家福伯帶領他們去參觀棉田與蠶室,自己則與那小娃兒往內院走去。
“你又將那種子贈人賺取美名啦?”庭中佇立的白衣男子見了他,調侃道。那些訪客有所不知,這些種子不知緣何,只能當年管效,拿那棉花籽來說,當年可種出五色彩棉,可待來年再用收穫的棉籽播種,可就連普通的棉花都種不出,這種所謂“轉基因產品”,每年的種子都需要特殊培育,即便是贈給他們,也絲毫不會對嚴家的產業造成影響。
“那是其次,只不想與他們周旋罷了。畢竟這孩子的娘脾氣可大着呢,不經過她的同意就亂放消息,大家可都沒好果子吃,是不是呀小寶?”嚴令玉搖着小寶的小手,努着嘴逗他。
“哼,乾爹壞,說我孃的壞話!”小寶麻溜的從他身上下來,抱着白衣男子的大腿,仰着頭說:“舅舅,我們回家,不帶乾爹玩。”
“好好好,你這個調皮的小鬼頭!”白衣男子託着他的小屁股,單手就把他撈在懷裡,動作很是熟練。小寶的兩隻小手也是順從的勾着他的脖子,嘟着嘴巴要他快走。嚴令玉搖頭失笑,還是顛顛兒的跟上,現在時辰接近傍晚,還是上他孃親那邊去蹭個飯吧。
日落西山,雙源橋東,夜市還沒有開始,街道已被提前佔位的商販們擺滿了貨物,原有的店鋪在這一羣熙熙攘攘之中,倒是退後了一步,只餘個店面露在外面。兩個男人舉着小寶,繞過摩肩接踵的人羣,往其中一家客棧走去。
相較於外面一片熱鬧的場景,這間提供住宿打尖的客棧,倒不怎麼顯眼,裡面也清淨許多。一進屋,小寶又舍了他親愛的舅舅,往櫃檯溜去,用着軟糯的口音興奮報告:“娘,我們回來了!”
正在撥算盤的女子回神,看向地上小小的人兒,露出一個寵溺的微笑,蹲下身抱抱他,再轉身向兩位來客招呼:“齊大哥、城主,你們來啦?”
女子梳着婦人髮髻,穿着青衣素裙,不施脂粉卻仍掩不住絕美的容貌,面似芙蓉眉若柳,端的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只是臉上若有似無的輕愁,顯出了幾分柔弱。
嚴令玉悄悄撞了一記已然陷入怔忡的老友,向女子道:“蘇夫人,今日來蹭杯酒吃,叨擾了。”
齊冰被他頂回了神,也衝她一笑,道:“媚娘,你先忙,我先領他上樓去。”
“也好,等下讓依依將酒菜送上去。”目送兩個男人往樓上雅間走去,衛覺拍了拍兒子的小臉蛋:“小寶,你能不能幫娘一個忙,到裡間去找依依阿姨,說舅舅和城主來了?”
“能!”小寶大聲答道,掀起簾子一溜煙跑到裡間去,他最喜歡幫孃親做各種事兒了。
衛覺欣慰一笑,轉回櫃檯繼續撥算盤,卻忽而一陣煩躁不已,便又放下了。最近總是這樣,心神不定、莫名不安,似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這間客棧,是她剛到蘇杭城的落腳地,也是打算尋一些事情做,剛好老闆說要把客棧盤出去,她便順勢接收了,員工都是原有的,管理起來也還方便,雖是賺得不多,但溫飽足矣,也讓她終於在這個時空,尋到一個固定的落腳處。
當年在菊谷地生了小寶,尤蓮心對她雖然有諸多不滿,但看在可愛的小寶面上,也沒有多做責罰。只是她自己着實不能習慣沙漠裡的生活,便提出要上城裡居住,齊冰當時建議回無玄鎮,但考慮到可能會暴露行蹤,也便罷了,最終還是決定來到她嚮往已久的蘇杭城。
齊冰與蘇杭城的城主嚴令玉,早年就有結交,關係甚好,在她來到蘇杭城之後也有諸多照顧。不過好在後來她在空間裡發現幾本關於農業科技的書籍,也不知是自己無意中買到還是怎樣,倒是很適合在夜國這樣的環境下推廣。加上她空間的靈泉作用,培育新鮮品種的作物都很有成效,也算是給了他合適的報答,也爲自己創造了不少外快就是。
“小姐?”依依牽着小寶,望着她欲言又止。衛覺懂她的心意,鼓勵道:“他來了,在樓上的梅廳,你先去吧,我隨後就到。”
依依這些年一直跟在衛覺身邊,幫忙帶小孩,幫忙管理客棧,今年也有二十三歲了,還未婚嫁,在古代算是大齡女青年。不過衛覺畢竟是觀念開放,隨意爲人指婚拉郎配這種事也做不出,一切隨她自己的意願。只是她最近才遲鈍的發現,依依對齊冰,似乎有一些異樣的情愫。
雖是感情神經比較遲鈍,但衛覺總也知道,齊冰對自己是不同的。這麼多年對她和小寶照顧的無微不至,雖是以大哥的身份,但他看自己的眼光總帶着些不同。不過衛覺自問無以回報,一直以來也只是裝傻,依依既有了這份心思,她也樂見其成,經常爲二人創造機會,近來進展似是不錯,齊冰與依依也有了不少話題。
依依的努力,有時候會讓她不自覺陷入深思。想要一段圓滿的愛情,有時候是否真的不必要把自己的立場端得那麼高尚?
這麼多年來,她窩在蘇杭城這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客棧裡,卻仍是下意識蒐集那人的消息。他該是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的生活了吧,像自己這樣。民間傳聞,南延帝是個勤勉克己、愛民如子的好君王,個性也不似先王易忌那般懦弱,近年來在擴充軍備,加強國防,還鼓勵商旅交易,經濟也在逐漸富強。夜國正逐步成長爲四國中的大國,南延帝的威名開始遠播,甚至是前幾年刁蠻任性的茜茜公主,也似乎懂得了何爲上位者的責任,常常代君王微服私訪、體驗民情。天寶四年,茜茜公主下嫁李昊將軍,夫妻共同協助君主理國,加上剛直不阿、經綸滿腹的文官樊剛,這四人將夜國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條。
因爲國泰民安,她這個小市民,才得以在蘇杭城安逸度日,甚至怠惰到連記賬都懶得動手吧。搖一搖頭,順手把賬本塞到抽屜裡去,改日再記吧,最近心思混亂,且去喝一杯再說。
只是當她上了樓梯,正待推門而進的時候,卻忽而被裡間的談話驚得心頭猛跳。“嚴城主,你方纔說的什麼?”
指尖發白,耳內嗡嗡,幾欲站立不穩。
嚴令玉不明她爲何如此反應,但齊冰和依依卻是懂得她的擔憂。依依扶了她坐下,小心的望了望齊冰,最後選擇自己開口:“小姐,那人,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