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郭公公讓人給華清宮捎了信,而後便回到他的房間歇下了。”幽靈般的黑衣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百里煌面前。
百里煌逆光下的身影半明半暗,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臉。
只是他下意識坐的筆挺的身姿,看上去卻顯得分外的寂寥。
半晌,他才沉沉問道:“可曾有人發現你?”
“陛下放心。貴妃娘娘宮裡的人並不曾發現屬下。”
百里煌擺擺手。
那黑衣人就如出現時一般,無聲無息的又消失不見了。
過了許久,百里煌似輕笑了一聲,“這下,朕連個可以聽朕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
直到掌燈時分,百里煌都沒有出現在華清宮。
老嬤嬤見淑貴妃不似往日那般氣定神閒,搖着美人團扇不時往外張望,忙上前道:“娘娘您放心,陛下許是政務繁多,這纔沒能過來。外頭有人守着,只要陛下過來就會進來稟告的。您中午便沒有用多少,不如先用了晚膳再說?”
“嬤嬤,你說陛下是不是信了他的話?”淑貴妃微微皺起眉頭。
“陛下怎麼可能會不信您。反而信了七殿下的話?”老嬤嬤賣力的寬慰她道:“陛下待您是何等的情分,宮裡上下誰看不出來?您啊,就別再自己嚇自己了……”
淑貴妃捏着團扇的手卻是一緊,“將桌上的飯菜裝一裝,本宮這就去尋陛下。”
聽聞淑貴妃前來的消息,百里煌下意識的站起身來,走了兩步才停下來,神色微微有些複雜。不過待到淑貴妃進來時。百里煌已經換上了笑容,大步迎着她走過去,“你怎麼過來了?”
淑貴妃細細打量他的神色,見他臉上半點異狀也沒有,先就將心放下來一半。柔聲說道:“等了許久也不見陛下過來。便想着您定然又是忙於政務而忘記要用晚膳了。”
“嗨,你不來朕還真是忘了,”他往外頭看了一眼,“不知不覺天都黑了。”
“陛下總是這樣,對身體可不好。”淑貴妃輕顰眉頭,一邊擺着飯菜,一邊不贊同的看他一眼,“政務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您的身體。陛下,不僅琉國百姓要仰仗您,臣妾也要仰仗您,倘若您累垮了身體,心疼的不還是臣妾嗎?”
“是是是,是朕的錯。”百里煌望着淑貴妃關心擔憂的臉,露出心滿意足的神色來,“愛妃放心,朕往後會注意身體的,你可用過了?”
淑貴妃輕輕搖頭,“臣妾陪着陛下一道用吧。”
“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必總想着朕,你胃腸向來很弱,禁不得餓,好不容易養好了,再落下病根來可如何是好?”百里煌立刻不悅的沉下眉頭來,“往後可別這樣了。”
“是,臣妾都聽您的。”淑貴妃抿嘴一笑,嬌柔的低下了頭。
百里煌看着她柔美的側顏,卻微微的有些失神。
二十多年過去了,他依然迷戀她這般溫柔又靜好的模樣。哪怕疑心這溫柔與靜好也許是裝出來給他看的,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沉淪在她這樣的關心與體貼裡。
待用完了飯,淑貴妃一邊服侍百里煌淨手,一邊關心的問道:“陛下愁眉不展的,可是政務上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倒不是政務上的事。”百里煌嘆口氣,捏了捏淑貴妃柔若無骨的手,“今日皇兒突然跑來找朕,你當他是爲了什麼事?”
“皇兒找陛下,不是請安便是爲了朝政上的事,否則還能有什麼事?”淑貴妃微微笑着,臉上卻滿是好奇的神色。
百里煌看着這張無懈可擊的臉,不由得又有些恍惚——她明明已經知道在這個地方,皇兒跟他說過的話,卻爲何還能裝的出這般懵懂無知的神色來?
若非讓人跟了過去,只怕他都要相信她是真的毫不知情了。
“他來找朕,卻是爲了那個女人。”百里煌冷哼一聲,極爲惱怒一般,“那女人莫名其妙不見了,他竟以爲是朕將那女人藏了起來,來問朕要人呢!”
“不見了?”淑貴妃眸光微閃,極爲驚訝的模樣:“怎會無緣無故就不見了?”
這段時間她的確沒有過多的關注若棠,只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教訓楚千嵐這件事上,她下午聽到小太監轉述那些話時,雖然驚訝了一下,卻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只怕明面上失蹤的人,早已經進了大長公主府裡。
她在那時候纔算明白,這些天楚千嵐那些所謂被排擠被冷落的失望失落與無措,估計全是裝出來給他們看的,背地裡卻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她還以爲,他因爲朝廷上的不如意才暫時忽略了沈若棠那邊,以至於好幾晚都不曾出宮去,因此並不知道沈若棠被刺殺的事。否則依他對沈若棠的重視,只怕早就忍耐不住要鬧一場的,卻沒有想到,他心性如此了得,竟真的能忍得住!
前些天給他那些小打小鬧的教訓,看來他是壓根沒有放在眼裡了。他能當着陛下說出那些話,可見是根本沒將他們的母子情分放在眼裡的。
既然他不仁,也就休怪她對他不義了!
“可見朕的禁軍統領也是個沒用的!”百里煌甚是氣惱的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連個女人都看不住,真不知道朕留着他要幹什麼?”
“趙大人想來忠心耿耿,爲陛下辦事也是兢兢業業從未出過差錯,此次,許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吧。”淑貴妃親手泡了茶來,纖纖素手捧着茶杯放在百里煌跟前,“說到此事,臣妾這些日子總是有些不安——陛下,既然她不見了,此事就算了吧。您看皇兒因爲她都敢鬧到您跟前來了,若她真的出了什麼事,皇兒還不得怪在咱們身上啊。”
她憂心又皺眉的模樣,像足了一個萬事爲了兒子着想的無私的母親。百里煌看着她,伸手握住她欲要收回去的手,輕嘆道:“他若只爲了那女子,朕倒也不會這般生氣。朕生氣的是,他竟然爲了個無足輕重的女子,在朕面前胡言亂語的編排你,若非瞧在這麼多年朕的確虧欠他的份上,今兒一頓板子指定是少不了的。”
到此時,淑貴妃的心便算是全部放了下來。
倘若百里煌瞞着這一段不說,說明楚千嵐的話到底還是讓他對她生了疑心。而他絲毫不疑心她,才能坦然的將楚千嵐說她的那些話轉述給她聽。他對她的信任,到底不是能憑區區幾句話就動搖了的。
她的心裡一片輕鬆,臉上卻滿是震驚之色:“皇兒編排臣妾?”
百里煌便氣憤難忍的將楚千嵐跟他說過的那一席話說了出來,末了搖頭嘆道:“朕聽了他說的那些話,被他氣的都說不出話來了。你這做母妃的是如何待他的,朕看的清清楚楚,他還想在朕面前污衊你!這般不孝不懂事,朕真是越想越生氣!還是早早讓他搬出宮去住吧,省得朕見了他就生氣!”
“陛下您快消消氣。”淑貴妃忙不迭的輕撫着百里煌的脊背爲他順氣,“皇兒無狀,都是臣妾沒把他教好,往後臣妾一定好好教他,您千萬彆氣壞了身體。”
“他這般說你,你竟不生氣?”百里煌卻看着她,甚是不解的問道。亞每廳圾。
“臣妾這麼些年沒有盡過做母親的責任,皇兒原就對臣妾心懷怨氣,這心結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解開的。況且臣妾時常擔心他那桀驁不馴的性子會惹您生氣,故而有時候對他嚴厲了一些,想來他這孩子也放在心裡了,纔會對臣妾……”淑貴妃說着,慢慢紅了眼睛,卻並沒有流下眼淚來,而是故作堅強的笑了笑,“臣妾沒關係的,總有一日皇兒他能明白臣妾的苦心。”
這就是在告訴百里煌,楚千嵐的那些話,不過就是爲了報復她這個做母親的當年丟下他以及如今對他太過嚴厲而編造出來的謊話罷了。
她說着,忍不住又搖了搖頭,“那孩子要胡編亂造也沒個譜,什麼蠱毒,臣妾卻是聞所未聞,又如何能利用那沈姑娘所中的蠱毒來逼迫他娶肖家姑娘?況肖家姑娘的親事,是陛下您定的,臣妾不過是擬了個單子罷了。這孩子真是教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是啊,這性子委實太頑劣了些,還得好好磨一磨才行。”百里煌對着淑貴妃輕輕一笑,附和着她說道,“也晾了他不少日子了,再晾下去,只怕他全副心力又要放到那女人身上去了。朕想了想,讓他進吏部磨練磨練吧。”
淑貴妃瀲灩眸光輕輕一動,口中卻說道:“這些事,自然全憑陛下做主。”
“你是他母妃,幫着他參詳參詳也是無礙的。”百里煌看着她似有遲疑的神色,挑眉問道:“怎麼,你覺得有不妥?”
“臣妾只是擔心他那魯莽的性子。吏部畢竟不同於別處,那是掌管朝中官員任免、升降、調動等事務,是何等的重要。臣妾也聽聞他前些日子在刑部做的事,那般行事,難免處處樹敵,若再進了吏部,只怕……”
吏部可是掌管着朝中官員前程的大好差事,若是讓他進了吏部,不論是那些他想收攏的官員,還是急於討好巴結他的官員,對他而言都是建立威信的最好機會了。她如今打壓他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成全他進吏部去大展拳腳?
“愛妃言之有理。”百里煌深覺有理的點點頭,“依愛妃所見,該把皇兒放到何處去磨練他?”
“這些事臣妾哪裡懂得?”淑貴妃的聰明之處就在於,她從不輕易的給出自己的建議,“只是臣妾以爲,還是將皇兒先放在不那麼重要的位置上,讓他沉沉心定定性也是好的。”
“嗯,朕還得好好想一想才行。”百里煌似接受了她的說辭,拍着她的手背笑道:“也只有你這做母妃的,才時時擔心他會闖出大禍來。”
他這話卻聽的淑貴妃心頭一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意有所指,但見百里煌神色如常,這才笑着道:“他是臣妾的孩兒,便是對臣妾有再多誤解,那也不耽擱臣妾時時擔心他啊。”
百里煌亦笑道:“你是好母妃,他卻不是個好兒子。往後咱們都不理他,好好冷着他,看他知不知錯。”
淑貴妃抿嘴笑起來,“好,臣妾都聽陛下的。”
兩人相視而笑,氣氛依然同從前一般無二。
只是,百里煌看着眼前這張如花美顏,到底還是在心裡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