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風寂星暗。
楚千嵐細心爲早已熟睡過去的若棠掖了掖薄被,凝視她微微笑着的美好的睡顏良久,方纔輕手輕腳下了牀,打開門走出去。
廊下等候着的如意見他出來,二話不說跪在他腳邊。“屬下失職,請王爺責罰!”
楚千嵐面無表情的睨着他:“你的確失職!若非今日皇甫鍾誤打誤撞的發現了那密道,你怕是連人傢什麼時候挖通密道潛進來都不會發現!”
如意深深的低下了頭,“屬下罪該萬死。”
他將這宅院裡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自認爲絕不會有錯漏之處,卻沒想到……
“此次先記着,待事情了了,再來領罰。”楚千嵐瞥他一眼,冷聲問道:“挖密道的人,你可有什麼想法?”
“最近百里文瀚府上忽然要修葺屋舍,請了泥瓦班子進府。”自從若棠口中知道竟然有人意圖挖通密道的事後,如意頭一個鎖定的目標就是百里文瀚。
楚千嵐絲毫也不意外,冷笑道:“本王猜也是他。事到如今竟還不死心,想來最近本王性子太好了些。”
“皇甫神醫今日已經毀了密道的機關,屬下擔心這宅院中還有別的密道,但屬下並不精於這方面。”如意擔憂的稟告道。
“萬香樓最不缺的就是精通奇門遁甲機關之術的人。”楚千嵐似輕嘲般勾了勾脣,“今日這件事,最生氣的,莫過於萬香樓樓主了吧。”
畢竟這宅子,可是他親自看過了才定下來的。
如意對於萬香樓樓主的身份也猜到了一些。聞言忙道:“之前王妃令屬下給小舅爺送信,請他幫忙尋找古籍古方之時,屬下順便將此事稟告了他,當時,小舅爺的臉就黑了。”
若不是王妃要的東西太急。小舅爺只怕立馬就要殺過來。
楚千嵐淡淡道:“虧得還沒出事。若她有個什麼閃失,就不是他黑一黑臉就能了了的。”
雖然對周厚元的粗心感到不滿,但楚千嵐心裡更多的,卻是對自己的不滿與嫌棄,他不是也護不住她?又有什麼資格對周厚元感到不滿?
楚千嵐靜了一瞬,方纔冷聲道:“請小舅爺弄點火藥,分量不用太多,足夠炸燬百里文瀚府裡一間屋就行。他不是要修葺屋舍?那就多修葺一間吧。”
如意一凜,低下頭去。“都城之中如此大的動靜,萬一……”
“嗯?”
“是,屬下領命!”如意再不敢多言,忙應聲道。
看着如意迅捷閃入夜色中的身影,楚千嵐一雙眼睛在夜色中閃着細碎的光,似呢喃般輕語道:“百里文瀚……”
這只是一個警告,倘若他還不知死活敢打她的主意,他發誓——
“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
翌日,若棠收拾好了,帶着天還沒亮就準備好的一應物事,急匆匆的前往皇甫鍾家。
雖然早就知道皇甫鍾住在哪裡,不過爲謹慎起見,她還是讓駕車的如意邊走邊找狀的趕到了皇甫鍾家門口。
若棠看一眼沒有任何門牌與顯示主人家身份的東西的大門,示意吉祥上前去敲門——採青那張臉着實不好出門來見人,更何況,採青也有些怕出手就將她摔成豬頭臉的皇甫鍾。
過了好一會,睡眼惺忪的皇甫鍾才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前來開門。
剛睡醒的他脾氣更壞,一張臉陰沉的幾乎要滴出水來。
若棠連忙奉上歉意的笑臉,不安的說道:“皇甫大叔,是不是我來太早,擾你清夢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想着端午就要到了,貴妃娘娘生辰在即,就……”
顯然,貴妃娘娘這四個字就是免死金牌。
皇甫鍾二話不說側開身,讓她進門來,卻提出了要求,“他們不許進來。”
如意下意識的皺眉,吉祥上前一步。
若棠忙道:“好——你們且在外頭等着吧。”
如意朝吉祥看了一眼,淡淡道:“姑娘,午時您約了金寶樓的掌櫃要看首飾,您別忘了。”
“嗯,我記着呢。”若棠毫無城府般對如意笑道,接過吉祥手裡的東西,毫不猶豫的踏進了皇甫鐘的家門。
一進門,若棠只略一掃皇甫鐘的宅院便收回了目光,歡快又單純的問道:“皇甫大叔,你還沒有用早飯吧,我給你帶了些來,你快去洗漱了,過來嚐嚐我的手藝可合你口味?對了,你家飯廳在哪兒呢?”
皇甫鍾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的微微眯起眼,看着晨光中那歡快的小女兒姿態般的女子笑意盈盈的舉着三層大食盒對他說着話。
金子般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身上鍍了一層金色的毛邊。那單薄纖巧的小姑娘便在朝陽裡笑着,笑容也帶着毛茸茸的光邊,飄飄忽忽的,細軟而溫暖。
這樣的場景,在他孤孤單單的幾十年的生命裡,還是頭一次出現,卻無數次的,出現在他的夢裡。
只是夢裡那個人,分明不是眼前這小小的姑娘罷了。
皇甫鍾垂下視線,擡手往東邊的屋子指了指。
若棠捧着食盒,蝴蝶般輕盈的往東屋去了,“皇甫大叔,你快去洗漱,洗好了就快過來吃飯哦。”
皇甫鍾看着她的身影在東屋裡轉來轉去,有奇奇怪怪的調子從屋裡斷斷續續的飄出來。
她看起來那麼開心,那麼快樂,渾身上下充滿了朝氣。將他這死氣沉沉的屋子,似也染上了鮮活的人類的氣息。
他以爲他早已習慣了這樣孤寂的日子,除了阿蓉,不會因爲任何人任何事再有波動的這顆心,不知爲何,竟似要跳出胸腔一般,連眼睛似都有些**辣的不舒服。
唔,想是夜裡沒睡好,又被她早早吵醒,因而眼睛纔會不舒服吧。皇甫鍾一邊想着,一邊轉身往他的房間走去。
他卻不知道,他那從來都抿的很緊很緊的嘴角,此刻卻悄然翹了起來。
待若棠擺好了飯菜,皇甫鍾也洗漱好了,正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
若棠擡眼一看,連忙笑道:“皇甫大叔,你快進來呀。我今早做了菜乾肉骨粥,熬了將近一個時辰呢。”
皇甫鐘不由自主的走過去,順着她的指示全身僵硬的坐了下來。
顯然,這陌生的早晨對他而言,還是有些不習慣的。
這明明是一個很普通的早晨,夏天已至,窗戶大大的打開,清晨的涼風從窗外吹進來,空氣中瀰漫着菜菜乾粥的濃郁香味。
他們的飯桌上除了粥和尋常包點,還有芝麻魚,紅燒麒麟肉,三鮮龍鳳球,八珍蓮花苞……各色各樣或酸或甜或辣的菜式,擺了滿滿一桌子。
“不知道你愛吃什麼,我就隨便做了些,大叔你別愣着,快嚐嚐看啊。”若棠最後將兩碟嘴最簡單的泡菜取出來,“這是醬瓜跟酸辣蘿蔔絲,下飯是最好不過的,我最喜歡了。”
她說着,喝一口粥,拿筷子夾了一筷蘿蔔絲方嘴裡嘎嘣嚼着,一邊搖晃腦袋,笑的彎彎的眉眼期待的看着皇甫鍾。
皇甫鐘慢慢拿起了筷子,若棠歡快的衝他一笑,低下頭將粥喝的呼嚕嚕的響。亞私吉巴。
皇甫鍾眼皮跳了跳,也夾了一筷蘿蔔絲,面無表情的說道:“女孩子吃飯這般粗魯,像什麼話!”
若棠笑眯眯的捧着碗,“反正也沒有別人在嘛,大叔你不要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啊。”
說着,眨巴着眼問道:“大叔,你不會說出去的吧?”
皇甫鍾皺了皺眉,到底也沒有說出什麼來。
一頓飯很快吃完了,若棠一邊將空碗碟往食盒裡收,一邊問道:“大叔,你明早想吃什麼?”
皇甫鍾濃長的睫毛輕輕一顫,他垂下眼簾,淡淡道:“隨便。”
這就是默許了明天若棠繼續過來的意思。
若棠微笑着用力點頭:“那我明早煮蓮子膳粥好了。”
一邊開開心心的小包袱裡鄭重的取出一本看上去就很有些年歲的殘破的古籍來,“大叔,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本古籍。”
“給我看看。”
“好。”若棠大方的將書給他,“大叔,你家,我可以隨便看看嗎?”
皇甫鐘頭也沒擡,“西屋不許。”
若棠參觀了一圈下來,除了皇甫鍾交代的西屋不許進,這整個宅子給她的唯一感覺就是簡陋跟冷清。
簡陋到什麼地步呢,他的房間裡只擺着一張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他的廚房裡只有一口鍋一隻碗跟一雙筷子。但他卻有一個超級大的藥房,藥房裡倒是擺了許多的工具用具,只可惜若棠認不出幾樣來。隨手拉開一格藥鬥,裡頭那熟悉的東西倒是讓若棠愣了愣——此物正是她不久前才敬獻給淑貴妃的頂級南珠。
這麼快就出現在皇甫鍾這裡,這南珠對淑貴妃而言,還真是十分要緊的。
正感慨着皇甫鍾對自己的漠視與對淑貴妃的重視時,皇甫鍾已經來到了若棠身後,“這方子我看過了,倒是可以一試。”
“真的?”若棠轉過頭,一臉驚喜的看着他,“那真是太好了,接下來就要麻煩大叔了。旁的我不會,打下手卻是不會出錯的,大叔你只管差遣我就是!”
她笑眯眯的握起小拳頭,微微歪着腦袋朝皇甫鍾笑的一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