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許是欺負了楚陌心情大好，華風竟一覺睡到了天亮。若不是小紅叫他起來準備出發，他恐怕還能睡上一兩個時辰。
出發，真的要隨着楚陌一同去了。
王府門邊，楚陌逐浪一身勁裝高坐在馬上，身後是一對輕騎，爲數不多，但應該個個都是精銳。華風看了看他們簡單的穿着，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厚重的袍子，總覺得和這隊人馬不大搭調。
“小紅，我不用換身衣服？”他小聲問跟在身後替他拿行李的小紅，“還有，我的馬呢？”
“這個……”小紅也頗爲疑惑的道，“是王爺這麼吩咐的，我也……弄不清楚。”
又是楚陌，想來楚陌現在對他應該厭之入骨了吧。華風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接過他手上的行李，道：“回去吧，記得，如果我回不來，賺的那些銀子就歸你了。”
“公子不要亂說！”小紅睜大眼睛大聲道，“王爺會保護好公子的。”
錯！簡直大錯特錯，希望他死的正是她口中的王爺。華風心中一嘆，剛要說話就被身後的人打斷：“放心吧，哪次隨王爺出去的人不都是活着回來的嗎？”
是逐浪。華風對他和對他家主子的感覺是一樣的，一樣的讓人討厭。
“我的馬呢？”他回身直接把行李扔給逐浪，問道。
“王爺早已準備好，公子請隨我來。”逐浪拿着包袱在前面帶路，華風不情不願的跟在他身後。
輕騎部隊盡頭，華風纔看到一輛車，這對於不會騎馬的他簡直是天大的恩賜，只是……視線前移落在拉着車的動物的身上。
“難道沒有馬了嗎？”華風指着那動物，“爲什麼是隻驢？”
逐浪微微一笑，道：“王爺就知道公子會這麼說，所以讓我轉告您，孤陋寡聞也要有個限度，這是騾子。”
“……”
騾子拉着馬車晃晃悠悠的出了京城的城門。一路上，華風終於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猜到了楚陌究竟想讓他做什麼。只是猜到了，卻更害怕了。人們都說未雨綢繆，即將發生的事情確實可以算的上是未雨，可是他卻無從綢繆。
只因，他勢單力孤；還因，不可能有人會幫他。
其實從上車到現在，華風只見過楚陌一次，聽到過楚陌說的一句話。見到的那次是他站在王府門前，楚陌高坐於馬上，身後是二十名輕騎。二十名輕騎均身着赤色衣袍，整齊的很。而這種赤色則與楚陌那一身潔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潔白的衣袍，仍舊是金色絲線點綴。或許真的是環境不同，給人的感覺也會不同。白雪上的白馬，白馬上身着白袍的他。神色沉穩嚴肅，氣勢威風凜凜。不過短短一瞥，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都會讓他忍不住想要臣服。那麼他身後那些曾經與他同生死之人，想必早已將自己的生死都交與他手上了吧。
在離開王府前，他唯一聽到楚陌說的一句話，或者可以說是兩個字，那就是——出發。聲音不大但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不同於以往的輕浮欠扁的語氣。總之那種聲音聽在耳中，似乎比戰場上的鼓聲更能夠鼓動人心。
楚陌，是一個很有趣但又很奇怪的人。不同的環境下，他會給人一個不同的楚陌。但不同的楚陌卻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那就是——想讓他死。
想到這裡，華風悠悠一嘆。修長的手指伸出，撩了撩車上的簾子。幾乎是簾子撩開的瞬間，便有一陣冷風趁虛而入，直直襲到他身上。
身子不由一顫間，他聽到車伕的聲音從前面傳來：“王爺交代，不要隨意亂看。”
華風一愣，跟在楚陌身邊的人確實都不簡單。他撩開簾子，那人沒有回過頭竟然還會發現他在四處張望。除此之外，更讓他驚訝的就是——這個車伕竟然是個女子！
雖然她的聲音已經儘量壓低，但還是瞞不過他的耳朵。女扮男裝且很不簡單的女子，應該是楚陌安排在他旁邊的吧。那麼除了她，身後的車伕以及押着車上物品的四個人，想必也定不簡單。
心慌心定，似乎只在這一念之間。
楚陌帶着輕騎說了一聲出發後就揚鞭策馬離開，一陣煙塵消散後，眼前便已沒了他們的蹤影。一開始華風還在奇怪，他們爲什麼要分開走，而現在終於弄明白了。
其一：自然是楚陌帶上他的目的。圍剿山賊如此不易的事情，楚陌竟只帶了那麼點的人馬。就算他們個個是精銳，也敵不過那麼多的山賊。如此來想，定是楚陌知道了他們的弱地，想以智取勝。而那些山賊的弱點，就是他，華風。
所以，楚陌纔會帶着他。而帶着他，卻不讓他們和隊伍同行，應該是他打算讓山賊劫了他們。劫了他們之後，這原因二自然也就有了。
原因二就是：楚陌不相信他。因爲不相信，所以纔會另派人手放在他身邊。如果他的事情辦不成，還會有其他人來辦好。而需要他辦的事情……不是這些人告訴他，就會是逐浪來告訴他。
華風一開始就知道，生活在這裡絕對是個累心的活，可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麼累心。他能猜出很多，但也猜不出很多。
就比如說：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人，楚陌爲什麼不相信他？還比如說，分明感情應該很要好的兩個人，楚陌爲什麼就一定要他死？
古代，果然是個多事的古代。
華風撩開簾子的手落下，隨意的靠着，向着外面的人問道：“姑娘，我們何時能到？”
趕車的女子柳眉微皺，輕嗤一聲：“公子的把戲還是留着在王爺面前用比較好。”
這姑娘，說話比他帶的刺還多。華風不理會，仍舊繼續問：“楚陌究竟要我們怎麼做？”
“不知。”
“那楚陌讓你爲我趕馬車，又是爲何？”
“不知。”
這姑娘說不知說上癮了，華風無奈，最後問了一句：“既然如此，楚陌應是會派逐浪來。”頓了頓，華風眼前閃過離開王府時，逐浪帶着他走到馬車旁，這姑娘看他的神色，若有所思的說了句，“在那王府裡，除了楚陌，其實逐浪也不錯，最近我似乎越來越喜歡……”
一聲騾子嘶鳴，分明上一秒還在用力奔馳的車下一秒竟驟然停了下來。華風靠在一邊的頭猛地磕到了上邊的木頭，疼的他低哼了一聲。剛想張嘴問問怎麼了，就只見簾子被掀開，一隻纖細但卻並不白嫩的手伸了進來，一把扯上了他的衣領。
“姑奶奶我告訴你，離逐浪遠點！”說完之後，還不忘加上一句，“逐浪不喜歡男人！不會喜歡你！”
是是，逐浪當然不會喜歡他。華風點頭，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張平凡的臉，卻偏偏有那樣一雙似乎會說話的眼睛，黑亮清澈又很有神。
“姑娘眼睛不錯。”
抓在他衣領的手又緊了緊：“少在這裡裝！”明眸又瞪圓了一點，“說，裝作不認識我又有什麼陰謀！”
話音一落，華風腦海裡瞬間閃過了兩個大字——糟糕！
**
楚陌一行人趕路並不匆忙，一早從王府出發，晌午在路邊歇息了一個時辰，而如今日頭剛有西下的苗頭，他便下令整體休息，明日一早再出發。
冰天雪地裡只簡簡單單支起了幾個行軍的帳篷，這些人跟隨楚陌南征北戰，什麼樣的苦都吃過，像這種能有個擋風的帳篷已是不錯。天色漸黑，二十人訓練有素的分成了三夥輪流守夜，逐浪視察一圈回來後，對着站在雪地裡不知在想什麼的楚陌恭敬一拜，道：“王爺，夜已深，進去歇息吧。”
楚陌始終沒有轉過身，只是擡着頭看着天邊斜掛的彎月，隨意道：“三年了。”
逐浪自然知道楚陌指的是什麼，不確定的問：“王爺……想從前的日子嗎？”
想從前的日子嗎？金戈鐵馬，征戰殺伐，現在想來似乎還有那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四周。這種日子，會想嗎？
楚陌心中早已有答案。會想。因爲太平的日子不如那時過的舒心，過的痛快，過的瀟灑，所以會想。人，總是會想念那些美好的事情。
而對於楚陌來說，他這二十幾年來的人生中，最美好的莫過於在戰場上廝殺，那種刀口舔血的日子。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因爲某個人，會讓他感受到這世上另外一種美好。
沒有徵戰，沒有殺戮，眼中心中身邊只有她一個人的美好。
“王爺？”逐浪見他久久沒有說話，略有些擔心的叫了一聲。
打斷了回憶，楚陌回過身來，將過去與自己隔離開來，只思慮現在：“那邊怎麼樣了？”
“一切早已安排妥當。”逐浪答，而後又忍不住問，“王爺不是打算借這次機會除掉華公子嗎？”
“當然。”
“既然這樣，爲何要安排輕騎護衛？”頓了頓，逐浪更加不明白，“又爲何要特意召逐月回來，安排在華公子身邊？”
楚陌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目光橫去淡淡看了他一眼：“逐浪，跟在爺身邊久了，難道……連規矩都忘了？”
聲音輕輕卻帶着說不出的寒意，逐浪心上一驚，雙膝一曲猛地跪在了地上：“逐浪知錯，王爺責罰。”
“哦？”楚陌輕笑，看向他的目光中含了許多趣味，仿似方纔那危險的聲音並非出自他之口，“何錯之有？”
“屬下……不該屬下問的屬下不應問。”
“錯，”離開之前楚陌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錯在……不該妄自揣度爺的想法。待回到京城，自去軍中領罰。”
逐浪站起，頭一低，恭敬回道：“是。”
到帳篷這幾步之遙，楚陌倒是認真的想了想逐浪的問題。打算除掉華風嗎？答案是——打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