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季舒言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走出機場,她仰着頭,深深吸了口氣。
四年了,她有整整四年都沒感受到祖國的氣息了,這久違的熟悉感讓她激動不已,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親切,彷彿連空氣裡都透着絲絲清甜。
“季舒言!”有人大聲地叫她。季舒言轉過頭,看見羅芸正朝她小跑而來。
“小芸,我好想你!”季舒言笑着,拉着羅芸的手說。
“死丫頭,居然去了那麼久!我還以爲你打算一輩子都待在那裡不回來了呢!”羅芸生氣地打開她的手,臉上卻是欣喜多於埋怨。
“怎麼可能呢?這裡纔是我的家。”
羅芸笑笑,接過她的行李,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季舒言家先前的房子已經被賣掉,她在這裡又舉目無親,所以羅芸便將她帶去自己家裡先住下來再說。羅芸的父母很熱情好客,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招待她,席間還不停地夾菜給她囑咐她要多吃點。
吃過晚飯後,羅芸的父母外出散步,兩個久別重逢的同窗好友便聊起天來。
“怎麼突然就回來了?你當初不是說至少要在那邊待七八年嗎?”羅芸問道。一個星期前她接到季舒言的電話聽她說要回國時還以爲她只是說說,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回來了。
“國外的生活不適合我,還是這裡最好。”
“那邊真的有那麼糟嗎?”
季舒言笑笑,說:“也不是,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這四年,我過得也挺開心的。”
“那爲什麼一定要回來?你的父母都已經在那邊定居,你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不是很不方便嗎?”
季舒言心想,是啊,她爲什麼會離開父母身邊隻身回國?
在國外的這四年,她過得很充實也很開心,在學校裡認識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平日上課時總是歡聲笑語不斷,放假的時候也會相約去周邊的小鎮遊玩。國外的空氣很新鮮,風景很優美,又有很多她感興趣的異域文化和人文風情。在那個陌生又新奇的環境裡,她逐漸想通了一些事情,釋懷了一些事情,心境變得豁達開朗了許多。
既然是這樣,爲什麼她還是堅持要回來?她的父母在國外生活得十分愜意,如魚得水,根本沒有回國的打算,知道她有這個想法也是極力勸阻,爲什麼她還是一再努力一再爭取要回來?
“……舒言,你是不是……”羅芸察看着她的臉色,吞吞吐吐地說。
季舒言依舊淺淺笑着,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小芸,當年你在涼亭裡對我說的那些話我至今都還記得。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以爲,我還是曾經那個不懂事的我嗎?”
羅芸看看季舒言,她的模樣越來越美麗動人,明亮澄淨的雙眸裡藏着一股深深的堅韌。現在的她,不再青澀稚嫩,不再膽小怯弱。現在的她,的確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季舒言在羅芸家住了幾天,每天都在忙着找房子。雖然羅芸跟她說不用着急放心住着,羅芸的父母對她也是極好,可是她始終覺得這樣打擾人家很不好意思。
在國外的四年,她幾乎每週末都和同學一起打工賺了不少錢,回國前爸爸也給了她一些。但是她這趟回來多半是不會再回去定居了,所以除了找房子她還要積極地找份工作養活自己。
季舒言一連看了好幾個要出租的房子,卻沒有一個合適的。房租便宜的地段卻太偏僻,地段好的房租又很高,與人合租她心裡又不是很願意。
雖然房子暫時沒有着落,但是她的工作卻出乎意料地很快找到了。
幾天前她在網上看到一間雜誌社發佈的招聘公告,徵求文編數名。要求大學以上學歷,並且有發稿經驗者優先。
季舒言在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寫過一些短篇小說,也很幸運地在雜誌上發表過幾篇,並且文編這個工作她一直十分感興趣。於是她抱着試試的態度發了一份電子履歷過去,沒想到居然很快得到了回覆,對方很欣賞她連同履歷一起發過去的文章,並且對她的外國學歷也很是滿意,約她週六去雜誌社面試。
週六上午,季舒言如約來到這家名爲“簡約”的雜誌社。接待她的是該雜誌社的執行主編,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姓張。帶着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樣子,倒很像是幹這行的。
所謂的面試不過是走走形式,張主編大致問了一下季舒言的基本情況後就告訴她她被錄取了,下週一就可以開始上班。
季舒言謝過張主編後,微笑着走出了雜誌社。
電梯到達一樓,她剛出了寫字樓的大堂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女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小心!”那個女人即將要一頭栽倒在地的時候,季舒言急忙跑上前去扶住了她。看她一臉蒼白,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季舒言猜想可能是今天天氣太過炎熱所以她有些輕微的中暑跡象。
季舒言扶着那個女人走進了寫字樓,讓她在大堂的沙發上坐着,又從包裡拿出紙巾替她擦汗。
“你要喝水嗎?旁邊有超市,我去幫你買。”季舒言看着那個女人,問道。
那個女人靠在沙發上,緩了一會臉上漸漸有了一些血色。她坐起身來,臉上帶着友善的笑容:“不用了,我已經好些了,謝謝你。”
季舒言微笑着說不用客氣,又拿了一張紙巾遞給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接過紙巾,說:“你今天幫了我,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你坐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吧,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季舒言站起身,剛準備說“再見”時那個女人也站了起來,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稍稍一愣,猶豫片刻,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剛纔如果不是你扶了我一把,我可能已經暈倒在地了,所以我一定得感謝你的‘舉手之勞’。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季舒言不由得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她面容端莊秀麗,氣質高貴脫俗,渾身穿戴也非普通人家,儼然一副貴婦人的樣子。
她眉心輕皺,難道這些有錢人都這麼固執?她不過是扶了她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小事,怎麼她非要感謝她不可?她可不是那種因爲這種小事就白白拿人家好處的人。
季舒言擺擺手,說:“真的不用了。”
那個女人卻並不理會:“你來這裡,是來應聘的吧?”
“是的,我很幸運,剛剛找到一份工作。”
“是嗎?什麼工作?”
“這座寫字樓7樓有間‘簡約雜誌社’……”季舒言話音未落,那女人便說:“文編這工作很適合你。”
季舒言吃驚地看着她,她都還沒說,她怎麼會知道自己被聘爲文編了?這個女人果然不簡單。
那個女人拉着季舒言進了電梯。
剛走進雜誌社,所有看到她的人便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聲:“簡夫人。”
季舒言又是一驚。簡夫人?簡約雜誌社?難道這間雜誌社竟是眼前這個女人的老公所有?
這時,張主編從他的辦公室裡走出來,看到季舒言和簡夫人一起臉上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便馬上走過來笑着對簡夫人說:“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張主編真是好眼力,幫雜誌社挑了一名這麼好的文編。”說着,簡夫人笑看了一眼身邊的季舒言。
張主編看看她,又看看季舒言,說道:“您和她認識?這個女孩確實不錯,學歷高而且文章寫得很精彩。相信文編這個職位,她一定會勝任有餘的。”
被張主編這麼一說,季舒言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一方面,她的能力被主編肯定她自然很高興。可另一方面,這個簡夫人跟她一起出現在雜誌社,又在張主編和所有人面前這樣稱讚她,免不了有些人會往別處想,她可不希望其他人認爲她跟這個簡夫人有什麼關係,其實並沒有多少實力不過是靠裙帶關係才進來的。
也許是看出了季舒言的擔憂,簡夫人刻意大聲了一點說:“今天太陽太大,我剛纔在樓下差點暈倒,是這位好心的姑娘扶了我一把。這樣善良熱心的女孩子,實在難得。”
聽到她這麼說,季舒言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周圍的人也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張主編領着簡夫人和季舒言去他辦公室坐下,拿了一份報告遞給簡夫人,說道:“這個月我們主辦的幾份雜誌反響都挺好,包括新開的兩本銷量也不錯。”
簡夫人看了看,讚賞地說:“現在的雜誌層出不窮,能做到這樣真是很不容易,大家都辛苦了。”然後她和張主編又討論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季舒言在一旁聽着,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說她要走,她還要去找房子,如果他們一直這麼說下去那她今天的時間豈不是又耽誤了?
過了好一陣子,簡夫人轉頭問她:“你真的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嗎?”
季舒言看了看她,心想既然她問了那索性說了也罷。
“簡夫人,今天的事情不過是小事一樁,您不需要放在心上。我還有些事情必須去辦,要先走了。”
“什麼事情這樣緊急?”
“找房子。我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暫時住在朋友家,可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我必須在外面租房。”
簡夫人和藹地笑着,說:“看來你今天不想讓我謝你都不行了。”季舒言疑惑地看着她,什麼意思?難道她有房子肯租給她嗎?
簡夫人從包裡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後便帶着季舒言下了樓,然後她的司機載着她們到了雜誌社附近的一個住宅小區。
看着眼前這個小公寓,季舒言滿意極了。這樣的居所,正是她最期盼的。
兩室一廳的戶型,簡潔大方的裝修,一應俱全的傢俱。小區裡的綠化很好,附近的交通也很便利,最重要的是這個地方離雜誌社很近,不管是上班還是下班對她來說都很方便。
不過,這樣優越的條件,房子又還很新,房租應該不便宜吧?
“怎麼樣,還滿意嗎?”
“這裡一個月多少租金?”
“這裡原本是我兒子住的,不過距離公司太遠不太方便所以他沒繼續住了。反正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既然你想租,多少都無所謂。”
季舒言聽她這麼說,很是興奮。可轉念一想,雖然人家不計較但是她也不能白白佔便宜,於是她和簡夫人商量了一下,定了一個既不會讓屋主吃虧她也能租得起的價錢。
“那就這樣定了,你明天……”簡夫人話沒說完,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季舒言站在一旁,脣角上翹,掩飾不住內心的愉悅。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很走運,一天之內居然把工作和房子都搞定了,而且都是自己相當滿意的。現在工作和住處都已經穩定下來,她也總算是能靜下心來投入到工作和生活當中了,雖然現在一切還剛起步,不過她堅信以後會越來越好。
“你有空嗎?我兒子剛打電話說要陪我吃飯,不如你也一起來吧?”簡夫人掛斷電話,問她。
季舒言回過神來,笑着說:“那麼今天就由我來請客吧,當是謝謝您租給我這麼好的房子。”
季舒言同簡夫人一起來到一家西餐廳,剛在座位上坐下,簡夫人便笑看着門口對她說道:“我兒子來了。”
季舒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牛仔長褲的男人朝她們緩緩走來。他身材高瘦,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整個人看起來如玉般溫和。他看到她,眼裡有一瞬間的驚訝,繼而迅速轉換成一個溫柔的微笑,自脣角一直蔓延到眼底:“你好,我叫簡時。”
那一瞬間,窗外金色的陽光傾瀉在他周身,看着他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季舒言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曾這樣看着她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