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eaning of Being
我們回頭一看,弗雷德!
他一手拿着防毒面具,一手持槍指着傑伊。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辛番沙已經在全鎮各處佈下了化學毒劑的**。時間一到,就會引爆,所有人將無路可逃!現在只有吉翁長老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弗雷德說道。
“你居然出現了……其實你不出現多好,他們殺掉我,然後死於轟轟烈烈的爆炸以及毒氣之中……整個黑水族將徹底得到淨化,我們這些有罪的人都將化爲塵土。”吉翁嘆道。
“長老,你是我的恩人,也是佩蒂的父親,無論你想怎麼做,你的命令我都不該違抗,但我不能看着他們死在這裡……”他向我和艾西卡一指,“請您下令不要引爆!還有,長老,小凱茜在哪裡?我答應過要保護她!”
“凱茜?!”我驀然想起,凱茜並未安全,她和弗雷德一起去了吉翁的營地。“凱茜怎麼樣了?”
弗雷德露出慚愧的表情,“我帶着凱茜回到營地,向長老報告了事情經過。本想讓長老想辦法救她……但長老告訴我,準備進攻黑水鎮,還將使用化學武器的計劃告訴了我……我想讓長老先救你和艾西卡,但長老執意不許,我想孤身去救,卻被長老囚禁……等我趁長老他們離開,逃了出來,但是小凱茜已經不見了……”
“吉翁!我女兒去哪裡了?”
吉翁只是微笑不語。
我急怒攻心,衝上去一把抓住吉翁。
“我們將她帶來鎮上,可能在某處吧……”我迎面一拳打在他臉上,他一跤摔倒,吐出口中帶着鮮血的牙齒,卻只是冷笑。我想到如果生化**爆炸,全鎮將被化學毒霧覆蓋,凱茜必難倖免。我寧可毆打一個沒有抵抗力的老人,也必須帶凱茜離開這裡!
就在此時,傑伊趁着弗雷德注意力轉向吉翁,一槍擊中弗雷德,弗雷德應聲倒地,但他也同時開槍,射中了傑伊的小腹。傑伊踉蹌着踢飛弗雷德的槍,靠着牆站住,手按小腹,鮮血汩汩涌出。艾西卡驚叫一聲,去看弗雷德,他右邊胸部中彈,無法出聲,只是不停地咳血。艾西卡用雙手按住弗雷德的傷口,幫他止血。弗雷德雖然受傷,但他可以重創佩蒂的仇人,臉上顯出欣慰的神情。
傑伊靠着牆喘息着,他將槍口對着吉翁:
“吉翁,你要引爆**,我可以不阻攔,我也不想活了,黑水鎮變成怎樣我也不關心了。咱們一起死在這也不錯。”他隨即看看艾西卡,他的眼神如此複雜,竟然帶着憐惜之意。
他續道,“我也可以不殺你。但你必須放艾西卡走。她是芙羅拉的女兒,芙羅拉的事我無可挽回,但至少,我不能讓她女兒死在這兒。你不引爆**,我馬上自殺,讓你報了殺女之仇!”
“哈哈哈,傑伊•厄庫居然要保護考特家的後人,裴恩的女兒!”吉翁狂笑起來,“真的好嗎?你不想保護這個鎮了?不想保護你的所謂黑水族傳統了?”
“我快死了,黑水族怎樣已經與我無關了。沒有了芙羅拉,我已經生無可戀……其實我早已失去了她,但我仍將過去的她和死去的那個她在心中分開,不接受她的死去。現在既然我已經醒悟自己心中過去的她和死去的她一直都是她,而且她一直愛着我。我傑伊•厄庫還有什麼繼續活着的必要?黑水族是什麼?傳統是什麼?沒有芙羅拉的世界,完全不值得留戀!但是,我必須讓艾西卡活下去!你不終止引爆,我就殺了你,咱們同歸於盡!”
吉翁忽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傑伊,你知道嗎,你沒有任何和我談條件的資格!我來這裡,沒有想着要活着了……世界上對我來說再沒有珍貴的東西。活到今天,就是爲了毀滅這個該死的舊時代!我會讓你們所有人,都成爲新時代的祭品……大概還有五分鐘就爆炸了,五分鐘你們絕對跑不了。我會和你們一起,但我是審判者和殉道者,你們只是被審判的罪人!”他轉向傑伊,“我之所以來這裡,就是爲了和你們一起見證這個鎮的最後時刻,讓你們看看神的懲罰!”
“你無論如何都不肯終止爆炸嗎?”
“已經無法終止了!馬上各處的**就會爆炸,十噸的化學毒劑,可以殺死黑水鎮裡的所有生命。你們不用掙扎了,哈哈哈!”
傑伊忽然笑了。他笑得那樣開心。連吉翁都吃驚地看着他。他忽然掙扎着到房間一角,在監控計算機上按動鍵盤。接連跳出了幾個請求確認的畫面,他一路選擇“Yes”,直到最後按下最終確認按鈕。
“知道嗎,吉翁?你的策劃很周密,我本來已經被你將軍了。但是你還是算漏了一件事……我之所以發笑,是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真的是湖神的保佑,她正護佑着這裡。護佑着艾西卡。”
傑伊對艾西卡說道:“艾西卡,你就留在這個房間。你會平安的,我可以向芙羅拉保證。”但艾西卡仍在專注地爲弗雷德包紮傷口,並未理會傑伊。
就在這時,從西南方向傳來了悶雷一樣的聲音。吉翁神色大變,“你……你……”
“你以爲只有你研究如何炸燬大壩嗎?自從裴恩提醒我要注意你有可能炸燬大壩,我也在外面找到了研究機構……然後我也在大壩上面布了**,爲了萬一有一天被裴恩擊敗時,可以以此要挾反敗爲勝……沒想到今天以這種方式派上用場!”
他續道,“我已經精確計算過,全鎮都會被淹沒,除了最高處的這裡。你的那些生化武器,都會流到大海里去!”
吉翁冷笑,“你白費心思了!這樣也是一樣,黑水鎮將會毀滅。”
“黑水鎮與我無關,只要艾西卡不會死,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他露出滿意的笑容,仰首望天,“不知道這樣做芙羅拉會不會開心呢?她會不會原諒我呢?我要去魅珈宓的神宮見她了,向她請罪,然後趕走裴恩的骯髒的靈魂,芙羅拉永遠是我一個人的!”說完,他扶着牆,打開正門,掙扎着下樓去。他應該是要在奔騰的湖水中結束自己的生命,讓靈魂迴歸黑水吧。
這時,我們聽見一陣若有若無的轟鳴聲。
我奔到窗前,可以看見遠方天邊出現了一道白線,一開始只是朦朧可見,但片刻就已經變得極爲清晰,是洪水!
洪水到處一路上樹木成片倒下。看逼近的速度,還有幾分鐘就會到黑水鎮。我大驚,對着吉翁喝道,“凱茜呢!你這個混蛋!”
吉翁只是閉目不語。他死都不害怕,甚至自求一死。看來無論怎樣都無法從他口中得到信息了。艾西卡給弗雷德完成止血,也對吉翁說,“長老,我們之間的恩怨暫且不提……現在快告訴我們凱茜在哪裡?就當作你的贖罪!”
“到現在,多救一個人,多死一個人,又有什麼區別?我的罪孽不會因此增加或減少半分。”吉翁幽幽地道。
艾西卡抓住他的領口,不斷催促,他仍是完全不爲所動。“來不及了!”我衝出去門去。凱茜,如果我找不到你,就和你一起死在洪水裡!
艾西卡大叫“不能去!”但我已經衝下樓去,也不管化學毒氣是否散去,衝出了庭院。外面已經能聽見轟隆聲更加接近,凱茜會在哪裡?!這樣大的鎮,我去哪裡找!我大腦一片麻木,一路狂奔,一路高喊凱茜的名字。忽然,背後傳來艾西卡的聲音。她高喊道:“凱茜在鐘樓裡!快去救她!”
她從我後面跑來。“你爲什麼來?快回去!洪水馬上就來了!你可以不用死的!”
“吉翁告訴了我,凱茜在鐘樓!”她拉着我拼命跑着,我們向鐘樓跑去,這時已經能看見鎮口的巨大的杉樹在劇烈晃動。洪水來了!
艾西卡拉着我的手,我心中無限感激。我現在明白,她過去捨命救我不是爲了族人,而只是爲了救我們。她跑來和我救凱茜,已經是犧牲自己之舉。初遇艾西卡開始,她就是這樣。我什麼也不能幫她,她要我幫她拯救族人,我沒有做到;和她一起去救她父親,也沒有救成,我只能無力地看她不斷失去她所珍視的東西,看她在慘酷的真相面前無助顫抖,看她以瘦弱的肩膀承擔起千鈞的重擔。我能做什麼呢?也許只剩下了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面對無情的現實和最後的結局。如果我們不能得救,那我希望陪她跑完人生最後一段路,讓她不要害怕,不要孤單。
我們奔向鐘樓,我已經能感覺到大地的顫抖。洪水已經在我們背後。我回頭一看,洪水足有四五層樓的高度,就在我身後一兩百米處,所到之處房屋紛紛倒塌,黑色的洪水就像一頭猛獸,向着我們嘶吼着撲來。劇烈的震動讓我們東倒西歪,就在我們衝進鐘樓的同時,巨大的烈風從背後襲來,洪水重重地撞在鐘樓上,古老的鐘樓發出一陣嘶鳴,劇烈晃動。我和艾西卡雙雙摔倒,我掙扎着爬起,知道這是生死一線的時刻,我環視一樓,凱茜不在這裡!猛烈的洪水從鐘樓的小門瘋狂灌入,艾西卡大喊“樓上!”一下子提醒了我,鐘樓共有五層,我們從水中掙扎着攀上二樓的臺階,渾身已經溼透,洪水迅速將整個一層淹沒。我們爬上二層,凱茜赫然在牆角蜷縮着,仍然是昏迷的狀態。我大喜過望,抱起凱茜,看了看周圍,好在二層並無窗戶,洪水沒有灌進二樓,但一樓漲上來的洪水已經沒過我的膝蓋,艾西卡喊道:“上頂層!”周圍很昏暗,只有樓梯處透着微光,我們摸索着過去,登上樓梯。
我們一路向上爬去,狹窄的樓梯加上此時鐘樓經受洪水衝擊的顫動,讓我們立足不穩,幾次滑到,我感覺自己似乎是在煉獄中努力向上攀爬的但丁,每爬一級就離天堂更近,但只要一個失足,下面就是無盡的地獄深淵。
我們爬到了第五層。第五層一片敞亮,四面都是空的,尖型樓頂下面懸掛着大鐘,這裡雖然沒有傑伊家頂層的高度,但居然洪水只漲到第四層。沒有漲上來。鐘樓在經受住洪水最初的衝擊後,內部已經充滿水,此時不再搖晃,穩穩地紮根在大地上。
我們得救了。
劫後餘生,艾西卡歡呼雀躍,衝上來抱住了我和凱茜。
我將渾身溼透的她和沉睡的凱茜擁入懷中,她們都像是我最無可替代的至寶。上天居然給我機會活着擁抱她們。
“謝謝你,艾西卡!”我真心地感謝她,她對我和凱茜的恩情,我無以爲報,如果不是她不顧自身安危救我們,我肯定和凱茜已經死在洪水之中了。
“不用謝我,是你們吉人天相。在你下樓後,我不斷追問吉翁,後來他居然告訴我了。但我不知他的用意是讓我下去追你,希望我們都死在洪水之中;還是良心發現,想救我們。弗雷德試圖攔住我,但他受傷了,無法阻止我。恰巧鐘樓能抗的住洪水。不然……真的不堪設想……”她從鐘樓上看下去,洪水形成巨大的濁流,卷帶着砂石、磚瓦、樹木和其他各類雜物,吞噬着所到之處的一切。雄偉的贊禮堂,也在洪水的衝擊下支離破碎,這個象徵黑水族最高權力的所在已經像大海中的小帆船,被巨浪無情地吞噬掉了。只有我們旁邊的女神像依然奇蹟般地屹立不倒,洪水已經沒過神像的脖頸,但神像似乎要將這場自己子民的悲劇看到最後那樣,努力將頭伸出水面,看着眼前這一幕。鎮中的黑水族人和遊客在水中呼喚掙扎,叫聲完全被洪水的巨響淹沒,我們可以從他們揮舞的手臂中看出他們是如何痛苦,如何渴望救援,但我們無能爲力。我們逃生的喜悅頓時被悲哀取代。
艾西卡雙手掩面,“這究竟是爲了什麼,爲什麼會有這麼多人死去?如果不是爲了救我,傑伊不會引爆大壩……都是我……”
我勸導她,“就算傑伊沒有引爆大壩,吉翁也會引爆化學**,鎮中的人都無法倖免……這是你無法避免的。傑伊和吉翁的執念和他們之間的仇怨,與你無關,你不用感到自責。你如果覺得誰需要爲這一切負責的話,你不如怪我吧。如果我沒有出現在黑水鎮,你就不會救我,你父親就不會爲保護我們而死,吉翁就不會來進攻黑水鎮。所以這一切的因應該是我……”
艾西卡堅決地搖頭,“你說的我明白,但我不認爲你或者任何一個人應該負責。傑伊雖然非常可惡,但是他也是受困於家族歷史的禁錮,而且他對我母親一往情深,最後也盡力救我以贖罪。吉翁長老心機之深讓人恐懼,他暗害我母親,我痛恨他,但他的喪女之痛我也感同身受,那不是裝出來的,他對佩蒂的愛是絕對無法僞裝的。如果他只是像他說的那樣要爲族人找回信仰,又何必自己也一心求死呢?又何必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感到罪惡,稱自己爲罪人呢?佩蒂給我說過,吉翁長老是至情至性的人,他用信仰保護着自己深沉而真摯的情感。吉翁長老對重塑族人信仰的執念是不是因爲喪女之痛而變本加厲的呢,就像傑伊爲了我母親而費勁心機試圖保護黑水族的傳統一樣。他們每個人都是這一切的因,也都是這一切的果。可什麼是最初的因?什麼是最初的果?這世上的因果鎖鏈就像永遠解不開的結,我不明白。這個世界,我感覺我一無所知。”
我正想說話,聽見她續道:“我不但對世界一無所知,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活在裴恩的女兒、或者芙羅拉的女兒、考特家的後人的身份裡,但是我究竟是誰?我真的存在過嗎?難道我僅僅是一個別人的幻覺、別人的夢?”
我忽然覺得她的話似曾相識。我聽凱茜也這麼說過。我正容對着她,“人的存在是什麼,不是由別人來定義的。你的存在沒有人可以否認,只有你自己可以不斷確認。當你接受了人生的苦痛,接受了各種失去,並且依然愛着自己,愛着別人,纔可以確認自己的存在,你的生命纔不至於陷於虛無,就像傑伊或者吉翁那樣。”
艾西卡看着我道:“你說,我失去了父親、族人、可以歸去的地方,我還可以接受這一切,並愛着自己、愛着別人嗎?”
我苦笑道,“話很容易,但做起來沒有那麼容易啊。如果有一天凱茜永遠離開了我,我只怕很難坦然接受,我會痛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會痛恨這個奪走它的世界。就像傑伊那樣。”
“但是如果真是這樣,我希望我不要陷入虛無,也不要像傑伊或者吉翁那樣,把偏執作爲從虛無中掙脫的階梯。仍能在黑暗中找尋着光明,在孤獨中保持着自我,在絕望中保持着信仰。就像你父親,他失去你母親後,依然堅守着他的信仰,守護着他應該守護的東西,不爲所動。我想,那也許是我希望成爲的樣子吧……”
我看着滔天的洪水,正在摧毀黑水鎮的一切,我說道:“艾西卡,我這兩天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存在,自己已經迷失在俗世太久,也失去了太多東西。等洪水過去,我想和凱茜留在這裡,幫助你們在廢墟上重新建設黑水鎮。我覺得,這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我的生命會重新被賦予意義。”
艾西卡聽了我的話,良久不語。
忽然她似乎想通了。
在絕望的洪水之中的鐘樓上,風吹動她的長髮,她的容光似乎被未來的希望點燃,“就算失去一切,我也有想做的事,我的生命也會爲此有新的意義。”艾西卡不顧我的震驚,微笑着把手放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