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汜水濱(之二) 相敬以德 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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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汜水濱(之二)
尉遲敬德緊隨李世民之後,二人一直來到汜水邊上臨時紮下的唐軍大營。
敬德見世民面色安然而沉靜,忍不住湊近他身邊,低聲問:“元帥,黃河以北的戰馬,要召回來了吧?”
“不要急……”世民輕輕搖頭,“夏軍還沒有完全結成陣勢,如果竇建德對我們牧馬河北之舉有懷疑的話,他一定會派人一直監視着那邊放牧的馬匹。我們現在就把馬匹召回的話,竇建德知道有詐,立即下令大軍撤返營盤,那還是來得及的。我們要等到夏軍已經全部拉了出來,列成陣勢,再也來不及從容收兵回營之際,再去召回戰馬。這樣,他們即使知道中計了,也只能咬着牙跟我們打完一場再謀退卻。這就有如……”世民衝着敬德一笑,“……你不是在教授‘玄甲軍’將士避槊、奪槊的技巧時說過一個要點,就是要等到敵人的長槊已經刺到無法來得及變招或收回之時才突然出招,否則出手太早,只會反而讓敵人有足夠的時間應對嗎?”
敬德不覺一呆,道:“原來……元帥也有聽末將的講授,還……記得那麼清楚。”
世民俏皮的一笑,道:“我要是沒打算聽,幹嘛那天一直坐在場邊看着啊?在這方面,你確實是遠勝於我。所謂能者爲師,我是拜你爲師啦,當然要好好聽講的嘛。”
敬德只聽得心中盪漾着甜意。
又聽世民道:“其實打鬥與打仗,相通之處甚多。聽你講授避槊、奪槊之術,如果就只是狹隘的學了這門技藝,不能觸類旁通的聯想到兵家之道上去,我這身爲元帥的學生,跟你那些小兵小卒們的學生相比,還有什麼優勝之處啊?”
看着世民如此眉飛色舞的誇耀自己,敬德不由得笑意四溢,道:“如果個個都像元帥那樣好學聰穎,我這做槊術教頭的,教得一月半旬就要黔驢技窮、無藝可教,倒過來要向學生們拜師了。”
將帥二人吃吃的笑了好一陣子,引得就在附近的其他唐軍將領士卒都不禁轉過頭來望向他們,不曉得什麼事情能讓他們如此快樂。不少人心中又再暗自的羨慕,想:尉遲將軍果然與元帥就是特別的投契啊……
笑過一陣之後,敬德想起剛纔世民在唐軍諸將之前立下的賭約,神色不覺又凝重了起來,道:“元帥,我軍要在今天的大決戰裡打敗夏軍,應該是沒問題。可是……元帥卻限定了在日過中天之後不久就能大破夏軍,這……”
“怎麼?”世民瞟了他一眼,“你不相信我能行麼?”
“不……”敬德連忙分辯着,“元帥之能,末將絕無懷疑。末將只是……是末將愚昧,看不明白元帥如何能洞若觀火,知道夏軍就是會在那個時候落敗。”
世民一揚馬鞭,指着在汜水對岸正在列陣的夏軍,道:“敬德,你來說,以你的經驗,十萬之衆的大軍,要完全地列好陣勢,大概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
“這個嗎?”敬德瞪眼看着對岸,“末將還真沒遇到過這麼大規模的軍隊集結佈陣,只能大致地估計了。上次宣武陵一役,王世充從看到元帥所統率的五百騎兵被單雄信的四千多步兵所圍,到他統領着六千排槊兵從洛陽城中趕出來,前後都花了半個時辰有多。不過排槊兵的裝備比較麻煩,是會比夏軍這些普通步兵爲主的軍隊集結要較爲費時。如果以半個時辰可集結一到兩萬步兵來計算的話,這裡十萬步兵,只怕要花上四個時辰左右吧。他們自辰時起開始列陣,這樣算下來,最多到巳時,應該不用到午時,就能布好陣了吧。”
“其實不止。”世民接口道,“正如你以前說過的,不能這樣簡單地作類比。只集結兩萬人花半個時辰的話,再多集結兩萬人至四萬人,花的時間往往不止只多了半個時辰。這是因爲在四萬人之間傳遞指令、讓他們統一行動,要比分別在兩個兩萬人之間傳遞指令更費時失事。現在他們有十萬人之多,那就更不得了啦。很多時候,往往前面的人已經接到指令,完成了部署,但相關指令還沒傳到後面去,前面的人只好等待後面的人跟上,這就等於前面的人的時間是給白白浪費了的。這中間耗費的時間,可不能小視。”
敬德聽得連連點頭,道:“不錯,末將也覺得,在一個戰場之內同時控制兩萬——頂多三萬——的兵馬配合着戰鬥,已經是極限了。末將記得,王世充跟我軍對戰,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是我軍剛剛移師青城宮、壁壘未立之時他來乘亂打劫。那次他統率了二萬兵馬前來,元帥自率幾百精騎爲先鋒衝擊鄭軍的陣腳,命屈突通老將軍率五千步兵隨後渡谷水接應。我軍以不到六千步騎兵對抗鄭軍二萬人馬,從辰時打到午時,前後打了三個時辰,鄭軍終於還是被擊潰。我軍俘斬了他們七千多人。那一場仗,末將就覺得打得很亂,不但元帥你有遇險,坐騎被流矢所殺而有一段時間只能步行應戰,差點被王世充領着數騎追上;王世充他也被自己人倒戈相向而遭遇行刺,全靠他偷偷在外衣之內穿了堅固的衷甲,才使刺向他的長槊斷折不能刺入。”
世民道:“王世充那一回,就是他最後的垂死掙扎了。當時衆將見到他那股子氣勢洶洶、殊死一搏的狠勁,也像今天剛纔那樣人人見之色懼。我就跟大家說,他是抱着僥倖之心來跟我們拼死的,那一場仗是不好打,但只要打贏了,鄭軍就再也不敢、也沒有能耐出城與我軍決戰了。那天鄭軍前後四次被我軍打散了陣腳,又反覆四次重新集結起來再跟我們殊死作戰。最後他們雖然眼見不可能取勝而選擇了主動退卻,但即使是在撤退的時候,他們的陣腳也沒有完全大亂,仍能有序地退回洛陽城中,讓我軍無法乘亂而隨鄭軍一同入城以求一舉破城。”
說到這裡,世民輕輕一笑,道:“話說回來,以我打過那麼多人,王世充這老匹夫倒確實是最知兵能戰的。舊隋之時他能獲得煬帝寵信重用,倒也並非僅靠善諛而已。再加上鄭軍的底子實在不錯,是舊隋官軍精銳再加上李密瓦崗降軍,若非他此前跟李密纏鬥太久、元氣大傷,他有這洛陽堅城爲依憑,我還真有點奈何不了他哩。眼前這竇建德的夏軍跟他的鄭軍相比,完全就是不入流的烏合之衆啊。”
世民深心底處居然是頗爲賞識王世充的行軍打仗之能,這倒是讓敬德暗暗稱奇了。正回味着他對王世充的這段頗有些“英雄惜梟雄”的意味的評價,卻聽得他又繼續說道:“說回這夏軍。他們人那麼多,又這樣一次地投入戰場,要等到全部十萬人都列陣完畢,我看啊,只怕到午時都完成不了。前面的士卒會較早地完成佈陣,但他們要等後面的士卒,這樣一等就會等到午時,可能都還結束不了。列陣太久,還時至中午,士卒難免會飢疲。以夏軍一直以來顯示出來的紀律鬆散,他們的士卒一飢疲,本來列好的陣勢也會散亂起來。我們在此之前,就一直按兵不動好了,一方面可以讓我軍士卒休息得比敵軍好,另一方面也有利於讓他們掉以輕心,以爲我們失去了騎兵之後,果然不敢主動出擊了。”
敬德一邊跟着世民的思路想着,一邊凝視着這越說越是興奮的年輕統帥。只聽他繼續滔滔不絕的道:“然後,趁着他們士卒飢疲、陣腳散亂,而我們又再有了騎兵的時候,突然之間向他們發動襲擊。在指揮官遠在後面佈陣的情況下,前方士卒忽然受襲,一定會不知所措,立時想到的只是掉頭逃跑,而不是重新結穩陣腳應戰。一旦他們驚慌失措地往後跑,我們就從後追擊。夏軍後面的士卒還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很容易就會以爲是前面已經打敗仗了,也會跟着驚慌失措地逃跑。這樣一來,光是他們自己嚇自己,我們就已經能利用這一點來打敗他們了。總之,午時就是一個最好的發動攻擊的時機,夏軍不但精神鬆懈,還又累又餓。一戰定輸贏,就看這一刻了!”
說到最後,世民一揚頭,那眼眸裡閃爍着的光輝直似比那天上的夏日驕陽更要耀人眼目。
敬德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笑道:“既然元帥已是如此成竹在胸,那我們就只需要耐心地等到中午啦!”
於是,唐軍只是派出必要的士卒輪流守在汜水邊監視夏軍的佈陣,其餘將士都在臨時紮下的大營內休整靜候。作爲主帥的李世民則與尉遲敬德等唐軍將領坐在一頂四面敞開的帳篷之下,遙遙看着對岸的夏軍。
這時夏軍最前方的士卒已列好陣勢,等候着更後面的士卒列陣。正如世民所料,列陣的時間一長,本來已經列好陣勢的士卒又漸漸的走動起來,使陣形不穩。這時其實時間還不算很久,夏兵未顯疲態,但一直這樣無所事事地站着不動,實在是無聊之極。
五月的夏日也頗爲火辣,唐軍士卒大部分在帳篷之下歇息,沒有直接地被太陽烤灼,夏兵卻都站在太陽底下,穿着厚厚的盔甲,很快就汗流浹背。不少人放下兵器,以手作扇的撥風,甚至有人開始脫下部分盔甲。夏軍的軍官看見了,自然是上前喝罵,要他們重新穿好盔甲、拿起兵器,筆直地站好。可是軍官們喝止了一個,又有更多的人有樣學樣。軍官們就這樣忙忙碌碌的到處整頓軍紀,夏軍的陣形,更見散亂了。
這樣擾攘了好一陣子,忽然後面有三百騎夏軍騎兵奔馳而來,到了汜水邊上仍不停止,竟是徑直涉過汜水,逼近唐軍臨時紮下的大營。
敬德見狀,不由得霍然站起。世民卻仍是一副意態閒雅之色,斜身靠在支撐起帳篷的粗杆上,雙目閃閃的看着這三百騎兵越跑越近。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1、這章借世民之口讚揚了王世充一把~~~~其實偶覺得王世充在隋末唐初這段歷史裡是個頗有梟雄氣度的人,可惜是遇上李世民那樣不世出的軍事天才,否則拖成個三國鼎立的態勢,亦非不可。
2、一般論者覺得,武牢之戰中的一個謎在於夏軍全軍出動來打唐軍,顯示了很大的決心,爲什麼卻遲遲沒有動手(一直到時近中午都沒有動手,最後是唐軍先動的手)。其實這些論者恰恰忽略了十萬人這個數字的概念。十萬人全部拉出來列陣,要費多少時間?大家回想一下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裡入場花了多少時間(那次的入場人數大約也就三萬人左右),就可以推想如果是十萬人,花上一個上午都列不完陣,實在並非奇事。當然,打仗不需要全部人都到了位、列好陣才需要開打,但竇建德顯然不太懂軍事,以往也沒有統率過那麼龐大的軍隊,不曉得人太多時需要分批投入戰場的道理,所以纔有了這樣“奇怪”的現象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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