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穿過磚石大街,遠離那喧囂的百姓,走上了御街,經過那朱雀門州橋,一隊巡守的士卒迎了上來。
車應着喝聲停了下來,那帶隊校尉正欲上前,卻見車簾掀開,一面金色令牌拿出,忙慌得與部下衆人俯首作禮。
“將軍不必多禮,不過這車上是交予官家之物,還望將軍遣人往宮中通報一聲。”
聞言,那校尉怎敢耽擱,忙派人去向宮中,而他,則是細細打量起車中之人,心裡暗自猜測,畢竟這官家的令牌可不是隨意給下臣的,更何況眼前之人這般的年輕,怕是來頭不小。
想着,不禁越發的疑惑。
而楊延昭被人如此盯着,心裡自然有些不適,遂對那校尉笑着頷了頷首,放下車簾,隔絕了視線,求得一絲舒適。
不多時,步履聲傳來,聽聞這聲響,楊延昭掀開車簾,正欲下車,耳中便傳來熱乎的招呼聲。
“還真是小楊大人,咱家還以爲這幫吃飽了沒事做的傢伙胡謅亂語,沒想到真的是小楊大人。”
尖銳刺耳,卻是熱情非常。
擡首望去,來人身着圓領秀莽青衣,略顯蒼白的臉上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雖聲音傳來,但人還在數十丈之外。
此人,倒也是見過,離開汴梁去閩南時,趙光義召見後出宮便是由他引路,依稀記得姓李,是王繼恩的心腹。
想到這,楊延昭大步迎了上前,笑着應聲道,“原來是李公公,多日不見,公公倒是越發的清瘦了,宮中勞累,公公還需注意歇息纔是。”
聞言,那內侍倒是愣了一下,繼而暗歎了口氣,“沒想到小楊大人還記得咱家這麼一號人,也多謝小楊大人記掛,只是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爲官家做事,乃是祖上積德,自是小心翼翼,不敢出半分差池,而那些小崽子也不讓人省心,唉……”
說着,又是一聲嘆氣,楊延昭卻是笑着往前行了兩步,“公公爲官家分憂,着實辛苦,楊璟從閩南迴來,卻也帶了些吃食之物,公公若是不棄,可派人去取了,也當是我的一片心意。”
“呵呵,還是小楊大人心善,也能讓咱家嘗一嘗那閩南的新奇之物。”
一陣歡笑之後,後者卻是臉色正了正,“不過此事要稍後了,小楊大人,官家聽聞你回來了,特地召你前去。”
“還請公公引路。”
說着,讓蕭慕春等人下了車,皇城中進行馬車,因而那內侍揮了揮手,自有跟在身後的宮中的侍衛將車中的箱子搬下。
進了宣德門,楊延昭恢宏的皇宮大殿,依舊是祥雲迷鳳閣,瑞氣罩龍樓,碧玉樓臺前蘇紫一片,含煙御柳拂旌旗,帶笑宮花迎劍戟,即便是見識過數次,但仍有着忍不住的驚歎。
紫宸殿前,那青衣李姓的太監與王繼恩舔臉笑了笑,稍後彎着身子,退下了白玉石階。
“官家讓小楊大人進殿。”
王繼恩眼睛瞄了瞄殿內,輕聲的說着,聞言,楊延昭與他笑着作了一揖,小聲的謝了句,理了理衣衫,便擡腳往着大殿裡走去。
大殿寬闊,高臺上,坐着的正是黃袍在身的趙光義,手中拿着奏摺,低首看着,即便是這般的尋常,但楊延昭卻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威壓。
這便是帝王的威勢,雖與修行人的氣大不相同,但是天生而來的上位者氣勢也非一般人所能匹敵,曾經,楊延昭只是覺得心裡滲得慌,如今境界突破,自是明白其中皇家氣運的奧妙。
在離高臺還有十丈左右,停下了步子,便在那靜靜的立着,直到趙光義合上手中的奏摺,這才彎身行禮滿是恭謹的道,“臣楊璟覲見。”
“哦?”
趙光義話語有些平淡,或許對是楊延昭出現在紫宸殿有些驚訝,而更多的卻是早已經知曉的平靜。
將奏摺丟到身前的桌案上,那極爲凌厲的目光盯在了楊延昭的身上,半晌,才低着聲音道,“在福建路做得不錯,朕很是滿意。”
“官家謬讚了,下臣只是盡了些本分,一切還是官家聖明,使得閩地百姓去了蠻夷之風,知教識禮,感朝廷之無上恩德。”
“出去一年,嘴倒是甜了。”
趙光義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也讓楊延昭覺得身上壓力一掃而空,面帶怯意的笑了笑,“下臣句句實言,怎敢與官家胡亂說道。”
“油腔滑調!”
待一聲笑罵之後,楊延昭卻又覺得背脊上傳來一片寒光,還未敢多想,便聞耳邊傳來一句輕飄飄的的話語。
“朕聽聞你離任時衆多百姓夾道痛哭,這兩日,朕也在想,是不是做錯了?”
心不知爲何猛然的提了起來,不知爲何,這短短的一句話讓他頭皮,做不得多想,忙跪伏在地,“下臣惶恐。”
此刻,能說的便只有幾個字,在這猜心之言上,任何過多的話語都能招來殺身之禍,倒不如跪地道一句惶恐。
又是過了許久,大殿上寂靜一片,跪伏在的楊延昭額頭已冒出了絲絲汗珠,沉重的喘氣聲在殿內也顯得尤爲刺耳。
“罷了,起來吧,朕也不過隨意的說了說。”
聞言,楊延昭這纔將懸着的心放了下來,謝恩起身,並偷偷用衣袖擦拭了額頭上的汗水。
“怎麼了,才早春三月便是這番的熱了?”
趙光義似乎在說笑,繼而好像覺得真的很是好笑,竟笑出生來,並喚來殿外候着的王繼恩,讓他去御膳房傳一碗蓮子銀耳羹來。
待聽到這句話,躬身領命退出的王繼恩不免朝着楊延昭看了幾眼,目光之中,有着些驚訝。
“你做得不錯,而且是很不錯。”
待王繼恩離去後,趙光義又是輕聲說了一句,楊延昭剛要說惶恐之言,卻被他伸手止住。
“起初,將你送到閩地,朕也不知那裡竟是如此的暗無天日,待剷除了邪教之後,朝中滿是奏摺,讓朕派重臣前往接管福建路,可是朕都沒有出聲。果然,你沒有讓朕失望,旱災之時,閩地竟無一人餓殍於野,更是運來了衆多銀錢,好,很好!”
一連說了兩個好,趙光義的語中充滿了讚賞,而楊延昭卻默不作聲,臉上滿是誠惶誠恐之色,心裡卻是有些不以爲意。
這一切,都不過是些安慰之言罷了,若是真的放心,又何必將他調離閩南,前往翰林院做個清閒的侍講?
“楊璟,你真的讓朕很是滿意,若是朕的身邊多謝聰慧如你的臣子,對我大宋社稷該是何等的幸事。”
聞得這句感嘆,楊延昭雖不知是趙光義的肺腑之言,還是隨口道來,但仍是驚慌的行禮,“下臣驚恐,我大宋居中原之地,人傑地靈,而官家清明,百官勤勉,自會衆多才俊爲朝廷所用,替官家分憂。”
“你說得這些,朕聽起來很是喜歡,只是這心裡等着不耐煩了”,說着,趙光義目光陡然精光閃出,沉聲道了一句,“朕要重修座書院,此事便由你主持。”
聽到這句話,楊延昭只覺得心中一驚,自閩南時被封爲龍圖閣直學士時,便特地打聽了三館一事。
三館乃是昭文館、史館、集賢院,自唐一朝產生,歷來是存儲天下圖書,集納世間才俊的地放,雖說如今三館僅小屋數十間,而且湫隘卑,僅庇風,但仍是所有讀書人心中的聖地,如今讓他來主持、重修一事,楊延昭怎能不覺得震驚。
“官家,下臣何德何能,竟然……”
回過神之後,自是連忙的推辭,可是趙光義並沒有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面露疲憊之色的揮了揮手,“朕既然說出了口,自是不會反悔的,你且先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