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左家橋進城,雖然也可以走陸路,但坐轎氣悶,時間也長,自然沒有坐船方便,父女倆便準備去胡家醫館旁邊的埠頭乘舟。
正有說有笑地走出巷子,忽然眼尖的瞥見前方正有個肥壯的身影搖搖擺擺地往這邊來,阮綿綿當機立斷,馬上拉着阮彥真躲在一個小攤之後。
她自然不是怕郝氏這個婆娘,只是今天春光正好,心情又是難得的舒暢,可不想被郝氏壞了興致。
看到女兒望着郝氏時眼中那明顯的嫌惡之色,想到這門親事是自己親口答應的,阮彥真的面上不由現出愧疚之色,待郝氏一無所覺地走過,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阮綿綿雖然很想知道定親的內情,可見他最終什麼都沒說,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時候,便只當沒注意到,招手呼叫船伕。
從左家橋到御街,需要先通過餘杭水門,再沿着運河折轉兩個彎,由於船隻衆多,小舟行進的並不快。阮綿綿正好一邊慢地欣賞着運河之上並兩岸的各種人文物景,一邊聽着阮彥真給自己講解介紹一些主要建築的名稱用途,如軍器所、貢院和大理寺衙門等。待到轉了第二個彎,因大貨船都進了白羊池,剩下的都是些小船,速度這才快了起來,沒多久就來到了炭橋。
上岸後,父女倆夾在人潮裡穿過一條丈多寬,兩側都是各色店鋪的巷子,終於來到了兩側店鋪幾乎家家都是彩畫歡門,顯得無比熱鬧繁華的御街之上。
在狹窄陋巷裡生活了這麼多日,此刻乍然一看到那起碼五六十米寬的大街,阮綿綿頓時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忍不住讚歎:“好寬廣的御街呀!”
阮彥真笑道:“是啊,要不然怎麼是御街呢?”
阮綿綿一邊點着頭,一邊不住打量着那些時不時在御街中間奔馳,從未在左家橋見過的馬車。
這些馬車有的看起來比較短,只夠容納兩三人,有的卻有着長長的車篷,可能七八人都坐得下,車簾精美,拉扯的馬屁也很高大雄峻。除此之外,騎馬的騎馬,乘轎的乘轎,無不是衣着鮮麗,彷彿富人貴人一下子都集中在這裡。而那些在左家橋能常見的,或挑擔或騎驢牽騾,或是閒逛的普通百姓們,則都很自覺地走在兩邊的石板地上。若非需要往對面去,絕不會隨意踏入中間的碎石子路段,但凡遇到有貴人想在哪家店前停留的,也都急忙相讓,態度無不卑微謙恭。
唉,古代就是古代,真是階級分明啊!
“爹,咱們先去賣畫吧,待會兒還要去歐陽夫人那裡呢,這御街以後再來逛也沒關係。”看到進出兩側高樓店鋪的多是富人,平民百姓幾乎都只是路過,阮綿綿便主動地道。這個時代可不像前世,只要不是衣衫破舊襤褸,哪怕是五星級的酒店也是可以進去的,估計到時候人家一看他們的穿着就知道自己是個窮人,趕雖不至於,給臉色肯定是難免的,她又不買東西,何苦進去自找沒趣?
“也好。”阮彥真其實也有點擔心自家若是隨意進去會被人奚落,聞聽忙點頭,“前頭就有一家名叫致遠齋的書畫鋪子,頗有盛名,咱們去看看。”
待進了致遠齋,一股古樸的書香之氣頓時迎面而來。
只見目光所及,廳堂寬敞,陳設雅緻,不論是一個花瓶,還是一架屏風,都似擺放地恰到好處,牆上自然是少不了懸掛這許多的書畫。
“兩位客官,請隨意。”此刻店裡正好一個客人都沒有,只侯着兩個夥計模樣的年青人。見到阮氏父女進來,其中一個戴褐色頭巾的就迎了上來,嘴角含笑,舉止得體,並沒有因爲他們看上去不像有錢人就面露怠慢之色。
看來這家店的服務態度起碼還不錯!
阮綿綿隨意地點了點頭,阮彥真卻像是很不自在,抱過畫卷就想直表來意:“多謝小哥,我們……”
阮綿綿忙悄悄地扯了他一下,笑眯眯地道:“我們先隨便看看。”
“兩位請,如有需要請隨時吩咐。”那夥計也不介意,攏着袖子自站在一旁。
阮綿綿便拖着阮彥真按順序一幅一幅地逛了起來。
書法就直接略過,反正看不出好壞,畫卷則仔細地多瞧幾眼,心中暗自和便宜老爹的作品比較,並且一邊看還一邊問阮彥真那些畫作的作者、來歷以及各自的特點。
阮彥真雖說消沉了十年,但功底必定還在,往日裡又經常要給學生上課的,這些問題自然難不倒他。見女兒感興趣,心想這機會也是難得,就低着聲一一回答,卻沒注意到那個夥計已然悄悄地跟在他們身後數步處,將父女倆的對答都聽的個清清楚楚,臉上的神色也越來越驚訝。待兩人看了三分之一的作品後,還向另一個夥計打了個什麼手勢。
不一會,廳角的門簾就被掀開,走出一個留着山羊鬚的中年人。
許是長久沒看到佳作,又畢竟是打心底熱愛這個行業,阮彥真先前雖還有些放不開,可漸漸的聲音就放了開來,遇到自己特別喜歡的作品還會再三流連,才接着看下一幅,渾然不覺屋裡多了個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阮綿綿卻是一開始就打着投石問路的主意,自然沒有錯過這些變化,待見那中年人聽了夥計的耳報之後,就也不着痕跡地接近自己父女,目光還在畫卷上轉了幾轉,嘴角不由微微一彎。
不怕不識貨就怕亂比貨,老爹在面對大部分的畫作時,都不見有自卑之色,想必今兒個帶來的這兩幅畫應該也不至於賣不上好價錢了。
那中年人甚有耐心,一直等到阮彥真將所有畫都看完了,才忽然啪啪啪地鼓起掌來:“好!好!這位相公見解如此精闢,句句切中要點,實在是讓在下萬分佩服啊!”
阮彥真這才驚醒自己居然在別人店裡大發厥詞,頓時羞得滿臉緋紅,忙深深作揖:“在下一時糊塗,言語無狀,亂議胡評,還望先生多多海涵!”
“噯,相公論畫,實乃字字珠璣,在下求之不得,豈有胡評之說?”中年人笑着還禮,道,“但不知相公貴姓,如何稱呼?”
阮彥真赦然道:“在下姓阮,名彥真,這是小女。”
“原來是阮相公!在下姓蔡,乃本店掌櫃,今日得見阮相公,真是三生有幸!來人啊,快給阮相公和小娘子奉茶!”蔡掌櫃很是熱情地招呼道,“阮相公,如不嫌棄,請坐請坐!”
“不敢不敢,”阮彥真忙又拱手,“實不相瞞,在下來是……是……”想到自己方纔還慷慨激昂地把人家的畫都評論了個遍,下一刻就要反過來推銷自己的拙作,阮彥真的臉又紅了起來,怎麼也說不出口。
有了先前的奠基,加上這蔡掌櫃識才的眼光,阮綿綿就沒阮彥真那般顧忌了,索性將畫卷直接擺在了桌上,挑明道:“掌櫃伯伯您好,其實我們是來賣畫的,不知道你們這裡收不收?”所謂禮多人不怪,以她這具身體的年齡,禮貌點總能多獲得一些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