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氏一族的墓地在內谷深處,其間要經過祠堂,依原本家族的規矩,女子是不得進祠堂的,可是當舉族僅剩青枝一人,那規矩一應的都成了虛設。雲初等在門外,青枝帶楚湛湘入了祠堂,他現在作爲青家的女婿,拜祭先祖是份內的事。
此番祭拜並沒有花多少時間,重要的是爲將孩子記入青氏族譜,並且依行輩取名。楚湛湘看着青枝翻開那厚厚的族譜,這樣完整的族譜,在如今這個時代怕是再尋不出二份。從這個角度講,整個青陽谷的確是一個巨大的寶藏。
青陽谷這樣的存在,在曾經,楚湛湘會想將其公諸於衆,爲國家歷史的研究出一份力。然而,經歷過那十年的起伏,這樣的想法淡了許多。這樣一份驚天寶藏如果現於人前,以現在社會的形式,這些東西能有多少真正留在這片土地上?留下的,又有幾多能被保存完整,留存後世?這些問題楚湛湘沒有信心深究!——莫不如就讓青陽谷永遠沉睡在這橫斷山脈中!
思緒到此,楚湛湘不再深想,上前幾步出聲道,“怎麼樣?找到咱們寶貝合適的名字沒?”
“依族譜上寫的,寶寶這一輩行水,叫青清吧。”
“……”楚湛湘表情一時難以形容,“你叫青枝,是因爲名字裡要帶木?”
青枝點頭,“是啊,青族每一輩都有固定的排行,可以帶在名裡,也可以單獨作字。這個要根據個人的八字確定。寶寶的八字沒有忌諱,隨便都成!”
“那你不給寶寶取個特別的名字,多少帶些特殊的含義?”楚湛湘問得十分不確定。
青枝疑惑地偏頭看他,“這要什麼特殊的含義?不就是個名字?”
“不是……不是說一般世家大族在取名上都很講究……”
“是講究啊,所以一直等到現在纔給寶寶取名字。”
楚湛湘擡眼正對上青枝眼底的不解,似是不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一時也無語。罷了,終究也就是個名字,青清也挺好聽,只希望寶寶長大了問起自己名字來由的時候別怨他們當父母的不負責任啊!
取了名字,青枝焚香告祖,向先祖們稟告青氏傳承已得延續,請他們保佑青清寶寶順利長大。諸事完畢,兩個人抱着孩子走出祠堂。
雲初正無聊地站在石階上,隨手揪着院中一株老鬆伸過來的枝丫,綠色的松針被扯下來,染了他一手的松脂和綠色。看到兩人出來,他隨手放開了樹枝,迎上前去。“給寶寶取了個什麼名字?”
“青清。”回答的是楚湛湘。
聽到這個名字,雲初臉上的表情有些崩,下意識轉頭看青枝,“爲什麼要叫青清?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青清這輩行水,所以就叫青清了。”青枝也意識到似乎他們對孩子叫這個名字都很怨念,莫名所以,“這個名字不好嗎?我覺得挺好聽啊!比我的可好聽多了!”
雲初聞言這麼一比較,不得不承認,這名字比青枝的的確高了一個檔次。只是,跟楚湛湘一樣,他本來以爲以青氏的傳承底蘊,孩子的名字不該這般“正常”。現在聽青枝提到她自己的名字,只能認爲他們青家不注重這個。
一行三人,帶着新鮮出爐的青清小朋友很快走到了墓園。青氏的墓園修建得很齊整,兩人跟着青枝通過高高的墓門進入其中,原本肅穆的心情在看清園中的景象時都被驚得魂飛天外。
墓地中規整的墳塋依序排列,中間點綴着零星的花木,整個墓園與外界的相比,倒是異曲同工的整齊。因爲墓穴依着古禮修建,上千座墳塋整齊排列,又比現代的墓區多了幾分驚心魂的大氣。然而,這些並不會讓兩個久經世情的男人驚異。
此刻的墓園,五色流光,恍若夢境。
這些光來自墳前祭品的反射。定睛看去,那一件件祭祀用的瓜果鮮花,竟都只是工藝擺件。只是那精湛的製作手法足以亂真,恍眼看去,竟是一時難以區分。待看清時,兩個人又同時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都認出了那些祭品大多都是金銀玉製,甚至連擺放祭品的花瓶、果盤,也無一不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這些東西,無論從自身單體價值亦或是所代表的歷史工藝文化價值,無一不是無價之寶。
然而,現在在他們面前,這些東西就這麼不值錢地擺了一地。
這樣的衝擊如何讓他們冷靜以對。
“青枝,你不會不明白這些東西代表的價值吧?”雲初艱難出聲,莫非真正寶藏是指的這塊墓地?
青枝看了他一眼,抿脣笑了下,並不回答。雲初只當她默認了。楚湛湘也是一樣的想法,面帶擔憂地看向青枝。
青枝笑了笑,輕聲道,“先跟我去祭拜孃親和祖父吧!”
二人強作平靜,跟着青枝走到孃親和祖父墳前。青母和青枝祖父的墳塋相距不遠,青枝指點二人位置後,將帶來的祭品擺上,恭恭敬敬地跪在兩座墳前。楚湛湘見狀適時抱着孩子跟着一同跪下。雲初見二人都跪,就他一人站着也彆扭,索性跟着一起跪在青枝身邊。
青枝微覺不妥,可一時又說不出哪裡不妥。雲初作爲晚輩,跪一跪自己的母親和祖父也份屬應當。想不出哪裡不對,索性便不再糾結,肅心靜氣向親人磕頭。
“祖父在上,孃親在上,不孝兒孫青枝回來了。孩兒不辱厚望,青氏一族血脈有承。孩兒爲她取名青清。願我青氏一族若水綿延,傳世不衰。”跪在青枝身邊的兩個人聽青枝說到此處,一種微不察的距離感讓他們都有些不適應。先前問及青枝孩子名字的含義,她只說並沒有太特別的意思。然而此時青枝對這個名字的解釋卻足以讓兩人歎服。這種蘊義的名字符號在青枝看來是平常,在他們看來卻十分深遠。此間認識的差異,無不證明青枝跟他們的不同,無知無覺,卻又無所不在。
青枝不知二人繁複的心思,續道,“孃親累心,我身邊的是孩兒的夫君。他叫楚湛湘,他待我很好。此番迴轉,我帶着丈夫和孩子一同回來看望你和祖父,請你們放心,無論在外面的世界會遇到什麼,我都會帶着孩子好好活着,不負先人厚望。……”
楚湛湘原本的微悵在聽到這段話時都散了去,嘴角止不住的笑意。這段時間,他雖一直強勢地強調不會放青枝回到這深山之間,但是他更清楚地知道,如果青枝堅持要留下,他無力阻止。此時聽到青枝如此告慰親人,楚湛湘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彎身鄭重一扣首,楚湛湘輕聲道,“孃親,祖父,我是楚湛湘,厚臉皮跟着青枝這樣稱呼您二位。在二位墳前,楚湛湘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青枝,斷不會再讓她受半點委曲!請放心將青枝交給我!”
青枝聞言偏頭看過來,二人相視一笑,兩隻手輕輕握在了一起。
雲初難掩悵然地看着這一幕,越發覺得自己跟着他們進來完全就是自虐來着。嘆息一聲,他也朝着墳前磕下一個頭,“青伯母,青爺爺,我是雲初。我做了一些傷害青枝的事,但請相信,從頭到尾,我對青枝的心意並無摻假。如今也請二位做個見證。青枝稱我爲師,往後,我便以老師的身份照顧她。不會再有逾矩。所以……”雲初迎上楚湛湘的視線,輕笑一計,斷然道,“楚湛湘,如果你有負於青枝,我不會對你客氣!”
話落,雲初再磕一個頭,接着再無遲疑地起身,快步退出了墓園。
楚湛湘眼帶複雜地看着雲初遠去的背影,他相信雲初對青枝的感情,若不是真實的心意,他也不會被他騙了這麼久。只是,現在他不可能再將青枝推開。收緊了握着青枝手的手,楚湛湘輕聲卻又堅定地道,“你不會有機會。”
看到這一幕,在兩個男人沒有注意的時候,青枝眼底一閃而過的輕鬆。她也許不懂人與人之間那許多的複雜,可是誰真心對她好,好到什麼程度,青枝能感覺得出。與雲初從初識到現在,也許他帶着諸多其他的目的,但是,這一路的幫助和陪伴都是真實。如果他因爲貪婪而死尚且罷了,可是在面對眼前如許財富的時候,他依舊平心靜氣,無論原因是什麼,他們之間總歸要有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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