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九月寒砧催木葉

兵刃交加之聲來源於朱仙鎮口,玉崔嵬和聖香趕到的時候,眼前已是一片狼藉。容隱、聿修、銅頭陀、“祁連四友”、清和道長等等和另一羣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鬥在一起,那羣人裡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少也都是一臉正氣。兩人趕到的時候只聽容隱正在冷冷地道:“我已再三說過,玉崔嵬即使罪惡滔天,殺人無數,大明山一事他確在救人,並無侮辱之意。各位前輩執意追殺,是否要白某與衆位當面爲敵?”

打成一團的人羣裡,諸葛智也冷冷地道:“我等追殺玉崔嵬,本爲江湖除惡,大明山發生何事老夫不知。‘鬼麪人妖’淫蕩好色,‘白髮’賢侄也說他罪惡滔天,我等衆人爲江湖除害,有何不可?賢侄與我等爲敵,是否也被那人妖迷惑,受他指使?”

此言一出,銅頭陀哇哇大叫:“老頭你胡說八道!你明明就是要殺人滅口……”

“莽和尚,”另外有人冷笑,“你被人愚弄,全然不知善惡是非,阻攔我等爲江湖除害,對你有何好處?”

銅頭陀氣得揮起月牙鏟亂砸亂打,只聽諸葛智身後另有人道:“這惡和尚也不是出身正道,‘白髮’、‘天眼’雖說名聲響亮,皆悉來歷不明,誰知是不是‘鬼麪人妖’裙下之客?說不定也是秉燭寺出來的惡徒之後,才如此隱藏行蹤,諱莫如深!”

容隱、聿修聞言都是眉心微蹙,果然薛衛明也是個莽性子,聞言大罵:“胡說胡說!誰不知‘白髮’、‘天眼’二人少年英雄,俠義過人!出身師承絕非秉燭寺。”此言一出,諸葛智立刻拿到話柄,微微冷笑看着容隱、聿修,“兩位英雄年少,絕非出身秉燭寺,不知師承如何?不如當衆說清,以免大家誤會,如何?‘容隱出身當朝樞密院樞密使,聿修曾爲大宋御史臺御史中丞、,兩人一人詐死一人辭官,豈可當衆說出?聿修辭官而去倒也罷了,容隱詐死乃是欺君大罪,卻是絕不可說。諸葛智此話一出,兩人沉默,倒似當真出身秉燭寺一般。

薛衛明與銅頭陀都是一呆,不解爲何事到如今兩人仍然不肯說出師承出身,正在這諸葛智暗自冷笑得意,容隱、聿修沉默之際,有人一聲輕笑,“這兩位大老闆手下錦樓十座美女如雲,豈是我秉燭寺可比?難怪諸葛前輩不識,我來給衆位介紹介紹。”

衆人紛紛住手回頭——說話的人妖嬈嫵媚笑得花枝亂顫,不是玉崔嵬是誰?倒是大家都詫異:容隱、聿修在這裡拼死攔路不讓人追上他的行蹤,他卻自己回來了?

只見玉崔嵬笑吟吟地往諸葛智面前走去,指了指容隱,“這位是洛陽城‘白袖珠’的大老闆容老闆。”說着他對聿修拋了個媚眼,“這位是汴京‘百桃堂’大老闆聿大老闆。諸葛前輩儘可與兩位親熱親熱。”

“白袖珠?”銅頭陀茫然問薛衛明,“那是什麼?”

薛衛明咳嗽一聲,“那是洛陽第一大妓院……”銅頭陀瞪大眼睛,驚詫萬分地看着容隱,喃喃地道:“***……”

聖香在玉崔嵬身後,聽他這麼介紹容隱、聿修的“出身”,一邊捂嘴笑到肚子痛。容隱、聿修倒是表情淡然,不以爲忤。諸葛智心裡悻然,玉崔嵬之言他也只信三分,“刷”地拔劍出鞘,“玉崔嵬,你淫蕩好色,殺人無數,今日惡貫滿盈,老夫等人替天行道,以手中三尺青鋒取你項上人頭!”他一聲令下,手下男男女女應聲而上,容隱、聿修聞聲招架,剎那間在玉崔嵬身周兩邊人手兵刃對峙,一觸即發。

“等一下I”聖香擋在玉崔嵬身前,面對諸葛智的長劍,揚眉大聲說:“統統住手!”

數柄長劍瞬間指到了聖香頸項胸口幾處要害,諸葛智才捋須道:“年輕人爲美色迷惑,實屬難免,看在你年幼無知,老夫不責怪於你,還不退下!”

聖香充耳不聞他的教誨,提氣振聲道:“各位英雄好漢給我聽着!施棋閣等十一門派追殺玉崔嵬,以諸葛前輩所言純爲江湖除害,與他們大明山脫困一事無關!”他突然一口氣說出這些,衆人頓了一頓都覺詫異,只聽他換了一口氣繼續說:“各位門下高徒弟子,聽這幾位江湖前輩所言,將他們從大明山救出之玉姓少年絕非‘鬼麪人妖’玉崔嵬,乃是另有其人。”說到這裡十一門派裡不少人點頭,對本門前輩篤信有加,聖香再提一口氣沉聲道:“玉崔嵬究竟是否救助衆位前輩脫險,各位前輩是否自覺受辱要殺人滅口——”他閉目一睜,睜目如刀,語勢凌厲強硬,“只有囚禁各位前輩的莫言山莊劉妓最清楚!究竟是誰從她手裡救人——除了劉妓無人能取信諸位。我以一月爲限,生擒劉妓爲證,各位可願容我一月,使此事大白於天下?”

諸葛智口齒一動,剛想說話,聖香提氣說話。嵩息未定,怒瞪他一眼,“你閉嘴!”他按着胸口喘氣,方纔情緒激動,今夜身心勞瘁,再次引發心臟宿疾。

諸葛智被他一喝一怔,還未來得及開口反駁,容隱已然淡淡地接下去:“各位前輩立身正派出身名門,想必比我等更加願意查明真相,何況生擒劉妓,我等也自會交給各位前輩處置。”

話說到這份上,諸葛智饒是一肚子不以爲然,卻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哼了一聲:“我怎知生擒劉妓是真是假?”

他身後的老者也冷冷地道:“要是各位逃入秉燭寺再躲個十年八年,我等還是真沒有辦法。”

“如此,以命抵命如何?”遙遙的地方有人慢慢地說,隨即一件東西“啪啦”一聲跌在諸葛智身前,雪地裡紅絲耀眼,青銅赫然,乃是一塊符配。

此人開口說話,聖香驀然擡頭,“則寧你……”

距離衆人四丈之外一人站着,容顏清貴蒼白,擲出那東西之後臉色淡漠,竟是渾不在乎一般。

諸葛智凝視着那塊符配,只見它僅是雙配之一半,銅鑄雕爲虎形,上面隱約刻着四個篆體,突然脫口而出:“虎符……”

這兩字脫口而出,衆人皆悉變色,認出這位年輕人正是在大明山遣散衆老的朝廷官員,不知怎地如此雪夜竟然出現在荒郊野外。這虎符一擲,開口“以命抵命”究竟是何意思……

“我以這遣兵虎符作抵,如果一月之後聖香不能生擒劉妓歸來,你拿它去大理寺擊鼓。”則寧淡淡地道,“如此你可放心?”

安撫使遺失虎符乃是殺頭大罪!諸葛智竟手心有些出汗,這年輕人兵符一擲,開口以命抵命,竟是以他自己性命前程,保玉崔嵬一月不逃,“‘鬼麪人妖’竟有官家作保……嘿嘿,你竟如此信得過他……”

則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明淨地凝視諸葛智,那目光把諸葛智的心虛惶恐照得清楚,然後筆直逼了回去,他沒說什麼,擲出虎符之後對容隱淡淡一笑,看了聿修一眼,掉頭就走。

“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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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止的是聿修,只見他眉頭深蹙,“當朝大將豈可故意遺失虎符,你將兩廣八路官兵安危置於何地?”

則寧充耳不聞,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容隱冷冷地道:“聿修!”聿修終未再說什麼,看則寧筆直地踏出一條雪道,登上等候多時的馬車,往汴京城內去。則寧曾爲深愛之人於戰場臨陣脫逃,爲聖香棄符又算什麼?在他而言,情義重逾江山。聿修不是不知則寧重情,但親眼見他棄符而去,再次將他身家性命付諸一擲,仍忍不住喝止。

聖香喘息地看着則寧踏出的那一條雪道……他的朋友,他有許多朋友,即使他捨棄他們,他們也不曾捨棄他……

玉崔嵬此時出奇地安靜,沒有說話,筆直地站在當地一動不動。

諸葛智把當朝虎符握在手心,心驚膽戰的感覺依然清晰,既有這虎符在手,他已無話可說。圍剿玉崔嵬的十一門派相視幾眼,緩緩退開,幾位元老走到遠處交談。

容隱一拍聖香的肩膀,幾人退回己方陣容,銅頭陀幾人都鬆了口氣。

聖香滿身是雪,雖說滿身是雪,他卻更像剛被從水裡撈起來。髮鬢是溼的,額頭是溼的,手心是溼的,身前背後都是溼的。容隱點了他幾處穴道,突然冷冷地問:“聽說丞相把你趕了出來?”

聞言玉崔嵬一震,聖香邊喘邊笑,“嗯……”

容隱沒有再問,聿修卻開口道:“如此大事,你爲何不說?”他的目光雖然冷靜,卻是深含慍怒,早已囑咐過如有需要必要開口,聖香卻還是一個人走了。

聖香還在喘氣,白了聿修一眼,不高興地說:“我幹嗎要告訴你?本少爺……”話說到這裡驟然中止,他按着胸口突然說不出來,連喘氣聲都沒有了。

容隱大吃一驚,猛地拉起他的脈門,在這剎那之間聖香的心跳驟停,整個身體內氣血流轉全悉中止,竟就像個死人一樣。容隱握拳猛然在他胸口一擊,聖香應手驚醒,“你幹嗎打我?”他轉了口氣過來,心跳恢復,瞪了容隱一眼,“好痛,你知不知道?”

容隱和聿修相視一眼,都是心情沉重,玉崔嵬悄然退出兩步,看着聖香。

方纔如果不是容隱及時發現不對,稍微多耽擱一會兒,聖香當真會氣絕而逝,他自己卻不知道。他的病情如此嚴重,岐陽卻不知身在何處,以如此身體,莫說生擒劉妓,他能安然無恙活到什麼時候都是未知數……

“丞相……實不該讓他下江湖……”聿修不善說話,素來極少主動開口,突然說出這一句,短短一言之內,實是黯然無限。

聖香……從小到大都最怕死了,如果他沒有江湖奔波沒有殫精竭慮,以他怕死怕苦懶惰愛玩的性子,絕不可能把自己弄到真的……無法負荷的這一步。

他不是大俠,他想要一些簡單快樂的東西,他希望上從太宗皇帝下到身邊的小云、泰伯人人都好,人人都平安健康吉祥,他不管身邊這些人是否傷害過或者傷害着他……他也並非對每個人用以深情,只是以他寂然的慈悲,平均地期待人人都好。他爲此努力爲此犧牲爲此殫精竭慮,甚至爲此憤怒爲此激動,可是他終究不是神……

他、終究、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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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修,上天入地,把岐陽給我找出來!”容隱終於森然開口,以極度憤怒的聲音衝破了他自己二十多年來的穩定深沉,“還有通微、降靈,無論是神是鬼,統統都給我找出來見人!”

“容容你生的什麼氣……”聖香坐在地上看容隱隱忍多時的怒火爆發,縮了縮脖子還真有點害怕。通微、降靈都是和聖香在開封一起長大的朋友,通微善異術,降靈更是另一個死而復生的人,容隱與這二人交情都不算深厚,此時怒言開口,卻是已然控制不住情緒。岐陽身爲大宋御醫,口口聲聲擔保聖香的心疾並不嚴重,如今病情惡化至此,容隱怎能不怒?

“一月之內。”聿修淡淡地道,“一月之內,我和試眉必不令你失望。”

容隱冷笑一聲,他尚在憤怒,轉過頭去看雪景,一言不發。

玉崔嵬站在兩步之外,看着他們的擔憂憤怒,一動不動,站着就像被雪夜冰封的石塑。

誰也不知道,江湖傳說任性歹毒的玉崔嵬,在此時此刻,下了平生第一個不會改變的決定,他第一次自省人生自此,有些事不可不做,不可做不到!

很快聚集在雪地上的許多人漸漸散去,既然約定一月之後,許多人本是遠道趕來,此時便告辭而去。

另一邊諸葛智爲首的近百來人也緩緩撤走,幾輛馬車從樹林中出來,容隱、聿修、聖香和玉崔嵬登上馬車,往南而去。

容隱與聿修的目的地爲容隱的住所梨花溪,從開封到梨花溪約莫要走一天路程。但在馬車上聖香開始生病,他開始發燒,可能是受了除夕雪夜的風寒,發燒過後身體極度虛弱,臉色蒼白。他還是很怕死,容隱沿路請大夫看過,說他受勞碌風寒,身心俱傷,大病一場是必然,加之心疾惡化,不知熬不熬得過這場大病。聖香被衆人數落得噤若寒蟬,乖乖在馬車裡養病,一句話不敢多說。

這天傍晚,馬車停靠在梨花溪容隱住所,聖香爬上容隱和姑射的牀睡覺去也,空留下幾個人滿眼憂慮。施試眉寄信聿修,說有種奇藥稱“麻妃”,能起死回生,不知對聖吞有無幫助。“麻妃”、“麻賢‘,乃是同一種藥物的局部,傳說女子瀕死,以”麻賢’,爲主,“麻妃”作引,無論何病足以起死回生;若是男子瀕死,以“麻妃”爲主,“麻賢”作引,亦可起死回生。此藥聽說樂山寶藏中有,如此必在唐天書手中,但容隱和聿修都覺祭血會青竹紅牆被姜臣明夷爲平地並擄走李夫人,碧落宮擄走李侍御,那如果藥留在青竹紅牆,必在這兩方一方手中。

傳說中的奇藥,能救聖香嗎?如果能,它在哪裡?

這日大家看着聖香,都有無窮無盡的擔憂恐懼。

聞人暖被輔平、輔漢擄上馬車,點了穴道,往洛水趕去。

等這一日她清醒過來,人已經在碧落宮中。宛鬱月旦端着一碗藥湯,旁邊站着曉秋,曉秋正在給她喂藥,也是滿臉擔憂,見她醒來終於鬆了口氣,“阿彌陀佛,總算醒了。”

宛鬱月旦伸手往聞人暖臉頰上摸去,她醒來的第一感覺是淒涼:月旦是越發看不見了。隨後是痛苦,她畢竟還是沒有理由留在聖香身邊。微笑了一下,她柔聲說:“我好了。”

“輔平點了你穴道,結果昏迷了兩天。”宛鬱月旦輕聲說,“阿暖,不舒服要說。”

聞人暖點了點頭。自從他說出“因爲你愛他”五個字以後,聞人暖覺得自己已經看不穿這個人了……

他始終沒有說出什麼更加過分或者更加暖昧不明的言詞,只是很溫柔地關心了下她,放下碗便起身走了出去。曉秋悄聲說小月這兩天都坐在這裡等她醒,話說到一半,門外有個人影一晃,聞人暖一怔,“那是誰?”

那是個個子高挑容顏秀美的女子,曉秋似乎很不屑地哼了一聲,“阿暖你還沒見過吧?那是小月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聽說是秋寒哥的女人,卻整天跟在小月後面,水性楊花!”

聞人暖與宛鬱月旦差不多同時出門遊歷,本是一路,卻在路上錯過了。於是宛鬱月旦與畢秋寒在一起遇到了聖香,聞人暖卻和唐兒四處遊蕩,到最後乘船到了大明山。宛鬱月旦因爲畢秋寒被殺,帶着李雙鯉提前回宮,聞人暖卻直到此時方纔回宮,自然不知道李雙鯉是誰。聽到她“整天跟在小月後面”,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卻是想笑。曉秋忿忿不平地捶她,“笑什麼笑?小月要是被她搶走了,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誰要和她搶了……”聞人暖笑了起來,“我把月旦送你,我不要。”

“你胡說什麼……”曉秋爬到她牀上和她滾在一起笑。

宛鬱月旦走出聞人暖的房間,李雙鯉跟在他身後。頓了一頓,他微笑問:“李姑娘有事嗎?”

李雙鯉臉上一紅,連忙搖頭,“我……我……”

她低頭弄她的衣角,宛鬱月旦卻已經走開,她吃了一驚擡頭想要挽留,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眼圈一紅,十分委屈。

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曉秋和聞人暖透過窗戶看見,在房裡竊笑,李雙鯉低頭慢慢走開。

“我覺得她很可憐的。”聞人暖哧哧地笑,“好害羞的姑娘。”

“我不喜歡她,長得漂亮又怎樣?秋寒哥死了,她除了哭只會吃白飯。”曉秋哼了一聲,“還聽說是碧大哥抓來的那個什麼李侍御的妹妹,誰知道她跟着小月留在咱們這裡是、不是想要救人?依我看就是應該把她也關起來……”

聞人暖“撲哧”笑了,“讓你做宮主定是個暴君,可怕、可十白,我還是離你遠點安全……”

“死阿暖!”何曉秋叫了起來,抓住她的頭髮,“快告訴我,出去外面看到什麼了?有沒什麼奇遇?遇見什麼白衣公子沒?”

“白衣公子嗎?沒有見到。”聞人暖笑道,“遇見了很多老頭子。”

“唐兒呢?”何曉秋問。

聞人暖仍在微笑,“唐兒死啦。”

何曉秋驀然怔住,“什麼?”

“唐兒死啦。”聞人暖慢慢地說,“曉秋,我遇見了一些……永遠沒辦法忘記的事呢……”

“唐兒怎麼死了?”何曉秋臉色蒼白。

“被屈指良砍死啦,”聞人暖幽幽地道,“就像秋寒哥一樣,被屈指良……殺死了……”她輕輕地說,“我——恨那個屈大俠……他太殘忍、太殘忍……”

“小月一定會給他們報仇的!”何曉秋握住她的手,牢牢握住,語氣堅定充滿信念,“小月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你要相信他!絕對!”

聞人暖露出一個虛浮的微笑,“嗯,我相信……”她相信宛鬱月旦一定會給畢秋寒和唐兒報仇,一定會!可是她在其中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姐妹一個唐兒,她遇見了毫不容情的殺戮,遇見了絕不放棄的掙扎,遇見了毫無保留的收容,遇見了一種……特別澄澈的拯救,遇見了一種特別任性小我的大愛……她遇見了聖香。

然後失去了她自己,和她所有的閒適懶散,所有的。

宛鬱月旦走出黃蝶村,在太清村半路上收到一封輔平飛鴿寄回的消息,上面寥寥幾字,說到聖香病重,似乎只有“麻妃”能治。身旁的聞人壑讀信給他聽,讀完了,宛鬱月旦問:“種下去的‘麻賢’如何了?”

聞人壑回答說正在結子。

原來“麻賢”、“麻妃”是一種叫做“帝麻”藥物的根莖和果實,唐天書夾在書裡狀若樹葉的東西正是“帝麻”的葉子,這種藥物養於水中種下地裡會發芽生長,最後長出救人性命的“麻賢”、“麻妃”。

但一株“帝麻”只得救一人,其葉不經過百年不能發芽生長。聞人壑讀完信忍不住說:“宮主,此藥關係重大,暖兒她……”

宛鬱月旦撕破了那封信,“我知道……”

一株“帝麻”只得救一人,聞人暖與聖香……他要救誰?

對於從不出錯的宛鬱月旦,答案似乎是毋庸置疑的。

“我想——會一會姜臣明,還有他座下李陵宴和屈指良……”宛鬱月旦轉了話題,“這是我如今在想的事。”

他漸漸成爲一方霸主,不久之前和聖香玩耍吃飯喝酒的往事,彷彿於他都已忘卻了。

聞人壑覺得欣慰,宛鬱月旦定能將碧落宮帶到從所未有的高度,成就前所未有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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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梨花溪。

“十年磨一劍,霜刀未曾試……十年焉在東,十年焉在西,心爲磨劍石,剔透一劍知……今日把擬君,誰爲不平事?爲善者以贊之,爲亂者以逐之,爲謠者以闢之,爲惡者以懲之。十年磨一劍,霜刀未曾試。今日把擬君,誰爲不平事……”

玉崔嵬撥着容夫人姑射的烏木琴,在窗外亂彈琴。

聖香的房中,聖香墊着被褥坐在牀上,聿修這日不在,着手聯絡岐陽幾人去了。容隱充耳不聞窗外玉崔嵬亂彈琴,緩緩地道:“姜臣明自大明山兵退,必不能走遠,定是躲在大明山附近。”

“大明山往西都是大山,入了蜀地要出兵中原很難。”聖香高燒未退,笑了笑,“諸葛亮死掉的故事告訴大家,躲到祁連山後面是不對的。”諸葛孔明六出祁連最終兵敗的衆多原因之一是蜀地環山,軍隊越山而出攻打中原,到達的時候已是強弩之末,糧草不繼體力不支,豈能得勝?這道理姜臣明怎能不知?因此聖香料他不會傻得躲入四川。

容隱頷首,“李陵宴的詩能說明一點。”他轉過身來面對聖香,“‘劉家院落滿庭芳,姜花水圃映畫樑。’姜臣明所住的地方開有姜花,此花生長流水之畔,氣候溫暖之處。”

聖香瞪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不是小宴湊的?”

容隱不理他,只淡淡地道:“而姜臣明既然有上萬殘兵,要能進退自如,自不可能躲在十分偏僻的小溪小河之旁,要移動萬餘兵士,川貴之地丘陵、樹林、水道衆多,不宜騎馬,只宜坐船。”頓了一頓,他緩緩地說:“所以——該有一條大河。”

“大明山附近大河很多。”聖香嘆了口氣,暫時不和他計較“如果‘姜花’兩個字是李陵宴湊的怎麼辦”這種問題,“但是往西是四川和好多大山,往南是大海,姜臣明應該往大明山北或者往東的一些地方走。”

“‘劉家院落滿庭芳,姜花水圃映畫樑。’”容隱語氣微微沉了下來,“我猜測——”容隱很少說出“猜測”二字,聖香眉梢微揚,只聽他沉聲道:“姜臣明如今所處之地,有庭院畫樑,又該是一處富庶人家。”

聖香“譁”的一聲叫了起來,笑道:“那就說明——”

容隱眼眸深處有點笑,接口森然道:“不外乎馬平、桂林、零陵、曲江四地之一!”

“先從零陵着手!”聖香笑意盎然。

原來自大明山紅水河一帶,雖說水脈不計其數,但能行大船的河道不多,都爲紅水河支流。在此極南蠻荒之地要找到有“庭院畫樑”的府邸,必在縣城繁華之地,而有大河經過且有繁華縣城的地方不過馬平、桂林、零陵、曲江,此外不是太遠就是無河。且這四地之中,馬平、曲江雖說有大河經過,但馬平之河只能往西,曲江之河順流只能入海。只有桂林、零陵二地從紅水河支流接湘江,如果姜臣明躲在這條道上,倒可以從湘江到洞庭入長江然後轉運河直入大宋腹地。桂林、零陵二地之中,自是零陵偏僻,因此聖香笑說從零陵着手,查姜臣明是否躲在那裡。

“但如果小宴的詩是他湊的呢?”聖香瞪眼。

容隱冷笑,“事到如今,也只能賭一把。”

聖香拉開臉皮對他做鬼臉,“贏了我請你吃飯。”

容隱不答,靜了一會兒他緩緩轉了個話題:“你爹……”

聖香的眼眸動了一下,“怎麼?”

“皇上請你爹出武勝軍節度,爲討幽薊。”容隱道,“這幾日就動身了。”

聖香靜默了一會兒,“那就是——罷相——”

容隱“嘿”了一聲,不置可否,“你爹兼檢校太尉、侍中,位列三公五省,仍是一品貴員。只不過出朝離位,明升暗貶而已。”

聖香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容隱的手落在他肩上,“以你爹的功勳地位,皇上能做的,不過如此而已,放心吧。”

聖香還是笑笑,“爹當年也做過很多傻事,皇上真要他死,也不是沒有藉口……皇上還是……講情面的。”

容隱凝視着他,緩緩地道:“你能這樣想,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聖香吐了吐舌頭,本想笑得更燦爛些,最終沒有,倚在枕上淡笑,微略扯了一扯他錦繡華貴的衣袖,沒再說什麼。

離開丞相府……那地方雖然未必最令聖香開心,但離開了那裡,他很容易……遍體鱗傷……那是他的家。選擇離開,是希望它不因爲自己而覆滅,他遺棄了家,就像離羣的孤雁,提起家,那是挫膚生痛的傷。容隱肅然凝視聖香的眼瞳,那眼瞳淡笑的時候完美無瑕,甚至有些許愉悅,看不見任何痛苦。看了一陣之後,容隱岔開話題:“如無意外,明日此時我們便要啓程往湖南,你……”

“我也去。”

容隱點了點頭,希望聖香留下養病的話沒有說出口。聖香於好惡之間分得很淡,但決定了的事一向執拗,不讓他去,不過是讓他想出更多古怪的辦法達到目的而已,不如從他。

窗外玉崔嵬還在亂彈烏木琴,姑射進來說聿修傳來消息:有人在零陵轉綢緞貨的時候見到了零陵做珠寶生意的周老闆,這周老闆早年摔跤跛了一條腿,這次見到竟然行走自如,讓這位朋友嚇了一跳。周老闆髮妻早喪,這次見面娶了個新婦,年紀極輕約莫十七八歲,長得極其標緻,身邊還有位年輕公子生得文秀,三人十分要好,常見同進同出。施試眉說這必是姜臣明潛伏的地方,只是不知他萬餘殘兵藏在哪裡。

她安排明日此時衆人乘舟南下,囑咐衆人一切小心。

此時的零陵周家莊卻是喜氣沸騰。

假扮周老闆而腿不跛的自是姜臣明,他殺了周老闆給自己做了副人皮面具,只可惜他一時不察未曾量一量周老闆左右兩腿長短,使“周寶生‘’此人突然間健步如飛,十分硬朗。

周老闆的新婦自是劉妓,文秀公子當然是李陵宴。這一日周家莊燈火通明十分熱鬧,姜臣明居然破天荒地穿了身大紅吉袍,原來是劉妓經大夫確定已然有孕在身,姜臣明老年得子,十分得意,躊躇滿志,喜氣洋洋。

周家莊內鑼鼓喧闐,李陵宴獨自坐在房中仔細地看一串石頭,那是串大小不等光彩照人的鑽石,這麼十五六個鑲在同一條金絲上,價值不止連城,說不定連數城。他就這麼饒有興致地把玩着,在他眼裡這似乎不是一串財寶,而是吸引他花費心思注意的謎題。

他當然不是在看鑽石,他在想劉妓肚子裡的孩子。

那究竟是誰的孩子?

姜臣明的?他的?他想就算是劉妓自己也搞不清楚孩子究竟是誰的吧……燭光下,鑽石光芒四射、熠熠生輝,鑽石邊角閃爍着少許藍光,他拿銼子小心翼翼地給它銼銼,再看看、再銼銼,如此過了好一會兒,他張開自己的五指——那指尖上也在燭光下閃爍微微熠熠的淡藍色光輝,他的指甲透明手指白皙煞是好看,沾着點藍光,那好看的手指驀地變得詭異了。

“會主。”房門外小丫頭杏杏端着杯參茶進來,見李陵宴在擺弄那鑽石,臉色變了變,咬了咬嘴脣,“茶來了。”

李陵宴端茶淺呷了一口,“坐。”他對待身邊的家人侍僕都很體貼。

杏杏坐了下來,“懷月姐說,唐大哥和冷姐姐已經找到碧落宮囚禁悲月哥和會主哥哥的地方,雙鯉姐在那裡能自由走動,救援的事情唐大哥正在安排,請會主放心。”

“宛鬱月旦可不是個任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活動的角色……”李陵宴微笑,“要小心啊,那孩子心狠手辣,一個不小心都能讓他挫骨揚灰了。”

“唐大哥好聰明的,聽說宛鬱月旦這幾天都在他未婚妻房裡。”杏杏說,“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病了,所以碧落宮裡沒人注意雙鯉姐,好像他們都不大喜歡也不關心雙鯉姐。”

李陵宴笑笑,“她是個傻丫頭。”

杏杏嫣然一笑,“雙鯉姐是個好人啊。對了,懷月姐一路跟蹤屈指良,他竟然沒有繼續追殺玉崔嵬和聖香,一路車馬兼程趕回來了,可能今晚或者明天早上就會趕回這裡。”

李陵宴雙眼一亮,拍案一笑說:“果然!”他難得如此興奮,一拍之後他站了起來在房裡踱步,“這隻瘋狗終於要咬主人了,是誰把他逼回來的?”

“聽說在汴京城外屈指良和聖香說了番話,當下他就臉色大變,發瘋一樣趕回來了。”杏杏哧哧地笑,“懷月姐還聽見聖香在那裡大喊大叫什麼‘他還活着嗎?’,就這五個字把屈指良唬住了,否則聖香大少哪裡能逃脫得了?”

李陵宴終於大笑起來,一口一口小小地喝着參茶,“如李陵宴有知己,莫過聖香……此後就看他真看懂了那首詩沒有了。”他的眼睛熠熠生輝,這一瞬亮過那鑽石,喃喃地道:“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還有另一個人能和你想到一塊去更讓人興奮……‘他還活着嗎’哈哈哈哈……”

杏杏忍不住問:“‘他還活着嗎?’這句話很重要?”

李陵宴陡然收斂起愉快的表情,再次變得謹慎低調,緩緩地說:“你只要耐心看下去,就知道這句話究竟多有意思……”他眼裡的光彩慢慢地暗下來,“天書回來了,你去再端一杯參茶。”

杏杏美目俏俏地流盼,對李陵宴投以柔情一睇,應聲退下。

她退下之後片刻,唐天書推門而入,他的“秋水爲神玉爲骨”的“化骨神功”已經大成,此時並非癱瘓在牀,而是早已行走自如了。進門之後李陵宴先微笑,“都聽見了?”

唐天書說話依然說得很慢:“如果不知道我在聽,你怎會說得那般自在?”

李陵宴好看的睫毛微微揚起,“‘他還活着嗎?’屈指良對蓮渚千里果然一片深情,事關蓮渚千里安危,他便方寸大亂,來得比我想象的還快。”言罷他細細地銼了銼手中的鑽石,似乎他突然變成雕琢寶石的玉匠,沒有什麼比手中的鑽石更爲吸引他的注意。

唐天書端坐在他對面,姿態頗有中年俊朗的風采,一整衣袖,他聲音和他的人仍然不大協調,拖沓柔軟含含糊糊:“周家莊的僕人我已更換了不少,軍屯那邊設探子比想象中容易,得出的消息倒是出乎你我意料。”

李陵宴訝然問:“蓮渚千里還活着?”

唐天書含笑,“還活着,果然就藏在漢軍裡頭,姜臣明走到哪裡都帶着這個重要籌碼。只是他藏得隱秘,我足足打探了三個月零八天才打聽出蓮渚千里由姜臣明心腹看管,藏在軍屯馬廄裡。”

李陵宴輕嘆了聲:“他竟然沒有死……”

“這人昔日赫赫有名,實在是可憐了些。”唐天書也嘆了口氣,“他雖然還沒有死,幫他一把,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陵宴眼眸一動,突然一震,“你——”

唐天書突然用一種稀奇的語調問:“你什麼時候也會對殺人覺得吃驚?”

李陵宴嘆了口氣,“你已殺了他?我還想見他一見,他若未死,落入咱們手中也是件好事。”

“你如想看,倒是容易。”唐天書含笑道,“跟我來。”

在周家莊的馬廄內,地上靜靜躺着一個人。

一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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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宴看見的時候怔了一下,他本以爲會看見一個如玉崔嵬那般豔若桃李的美人。

但地上那人不是。

那個人被一種銀白色的鎖鏈穿過血肉,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和鎖鏈一樣顏色的鐵板上,衣裳襤褸,瘦骨嶙岣,連李陵宴看了都覺得有些可憐,那銀白色貌若白銀的東西顯然有毒,這人肌膚和鎖鏈鐵板接觸的地方都發黑成了一種詭異的顏色,瘦得簡直就是具骷髏,人說“餓殍”大約就是這副模樣。

何況他已死了,那就是具帶着皮的骷髏。

但他並不難看。

世上變成骷髏還不難看的人真不多,但這人是一個。

他已沒有“容貌”可言,但李陵宴仍可以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有一股清氣,像春發初草、白霧起浮山泉之後那天地之間攝人的清,仿若潑上一千桶污穢在他身上,這人仍淨若浮雲。這樣的人活着的時候真不知道是什麼模樣?李陵宴看了眼這骷髏,屈指良爲這等人物發瘋,倒也不能說全然是他的錯……“你用什麼殺了他?”

唐天書說:“我不過拿出塞在他嘴裡的布條,想問兩句話,誰知他咬舌自盡了。”

李陵宴想了想,“辛苦你了。”看完他施施然轉身,“我們可以走了。”

唐天書跟着他離去,竟然就把蓮渚千里的屍身丟在周家莊的馬廄裡,不理不睬。

這天夜裡,姜臣明真有些醉了。劉妓有孕——他這麼多年來有過許多女人,卻從沒有一個給他生下孩子。這日李陵宴與唐天書的異動他渾不知情,他用以監視李陵宴的二十名探子在這天一一失蹤不見,竟而蓮渚千里被殺的消息他直到現在仍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正當他喝酒喝到近乎大醉的時候,周家莊裡有人大叫:“啊——殺人了,死人啊——”

姜臣明驀然一醒,從劉妓的軟語溫柔中站了起來,一種極其不對的感覺霹靂般當頭而下,“誰死了?發生了什麼事?”

他手下軍將衝了進來,臉色大變,嚇得全身瑟瑟發抖,“那個人……那個人不見了……”

“哪個人?”姜臣明心裡明白了七八分,頓時厲聲喝道,“哪個人?”

“將軍要我們嚴加看管的那個人……”那軍將一句話爲說完,周家莊的管家奔了進來,“老爺、老爺,馬廄裡突然有個死人,死得可怕極了……”

姜臣明頓時如有一桶冷水與滾油同時淋下,心裡一涼,完了!

消息立刻傳揚了出去,周家莊死了一個人,一個瘦得剩下骨頭的男人。

正當姜臣明找尋不到看管蓮渚千里的士兵,也找不到監視李陵宴的暗探的時候,一連串雷霆霹靂般的馬蹄聲從周家莊門口的青石路上傳來,那馬蹄踏在青石板上震動的聲音竟然震得全莊都靜了下來。姜臣明驀然擡頭,只見一匹高頭大馬在院中狂蹄奔馳,踢倒花架,掀起泥土,掠起一陣狂風,馬上人一聲長嘶,竟比馬嘶淒厲。“嚯”的一聲,一柄長劍倏然已經到了姜臣明胸口,只見一人威風凜凜地站在大堂門口,怒發弩張,“他人呢?”

劉妓與姜臣明身周衆人踉蹌退開,只見屈指良的劍鋒牢牢壓着姜臣明的胸口,厲聲再問:“他人呢?”

姜臣明頓時厲聲回答:“他死了!”

屈指良渾身一震,姜臣明垂死掙扎,吼叫道:“是李陵宴——李陵宴派人殺了他——一定是李陵宴——”一言未畢,他陡覺前心一涼,屈指良的長劍“燭房”已然貫胸而入,姜臣明驚恐至極,手足掙扎牢牢抓住屈指良,“放了我……放了我……是李陵宴,全部都是李陵宴……他……”他一句話爲說完,屈指良木無表情地拔劍,鮮血濺地數尺,姜臣明駭然撲倒於地,抽搐着在地上扭動,過了一會兒氣絕而死。

屋內人一瞬間噤若寒蟬,屈指良帶血的劍鋒轉到誰那邊誰就臉色大變,只聽他那變了調的野獸般的嗓音低沉地問:“李、陵、宴、呢?”

“在客房,在客房……”有人一迭聲地說。

屈指良持劍大步出去,屋裡的人嚇得全不敢出聲,過了好一會兒才站得起身,不約而同紛紛出逃。

劉妓軟倒在地,看着姜臣明的屍體,李陵宴……她心裡一絲絲髮寒,李陵宴挑撥離間借屈指良殺姜臣明,此舉竟然沒對她透露一個字。此人即使與她同牀共枕,卻從來沒有……關心在意過她的死活……

她嘴角牽起一絲苦笑,她也不甘屈居姜臣明之下,她也不愛這個老男人,可是李陵宴讓他如此死,實在讓她有些膽寒。李陵宴,這個人不怕死,不愛錢,不受誘惑……他難道就真的沒有弱點?她不甘心,她不相信。

劍鋒上的血一滴滴濺在地上,點點圓形的血跡綴成一道蜿蜒的路途,不歸路啊不歸路。屈指良持劍來到客房,李陵宴正在喝茶,見他進來微微一笑,“屈大俠。”

屈指良“嗡”的一劍架在他頸上,“你殺了他,是嗎?”

李陵宴眉目不驚,小心翼翼地拿出錦帕擦掉劍鋒上的血跡,以免它弄髒他的衣裳,“究竟是誰殺了他,你不去看看?他在馬廄,死得很可憐……”

一句話未說完,屈指良倏地收劍而去,大步走向馬廄。李陵宴目送他去,見他在馬廄之外遲疑了很久,才慢慢走了進去。屈指良竟然也會恐懼……李陵宴不知他究竟如何深愛裡面那具骷髏,看他高大的身軀沒入馬廄,心裡居然起了一絲輕微的憐憫之意,屈指良當真可憐得很。只聽裡面一聲比虎嘯更爲低沉沙啞的悲鳴,那是哭聲……

唐天書從門外走了進來與李陵宴面面相覷,兩個人心裡詫異:屈指良居然也會哭。

哭聲之後裡頭晌起了一聲恍若開天闢地般的狂嘯,“轟隆”一聲,屈指良震裂了整個馬廄,馬廄裡的馬匹四下奔逃,周家莊譁然,一片混亂,李陵宴縱然是早有防備也是心頭微凜,與唐天書相視一眼,兩人拔身而起掠向莊外。

果然屈指良狂嘯之後持劍疾追,懷裡抱着蓮渚千里的屍體,但他絲毫不落後於唐天書和李陵宴,片刻之後三人已經奔出零陵縣,直到零陵郊外。

劉妓奔到門口目送三人的背影,望着李陵宴奔去的方向,她突然醒悟,而後全身起了一片冷汗。李陵宴恨屈指良入骨,他先借屈指良殺姜臣明,而後引他前往姜臣明的軍屯,他要屈指良死於千軍萬馬亂箭馬蹄之下!

好……可怕的李陵宴!她全身在顫抖,在姜臣明以爲他收容李陵宴對他推心置腹,想要收服李陵宴的時候,李陵宴就設下了這樣的殺人局!

“公主。”她身後的蘇青娥低聲說,“姜臣明一死,無論今夜漢軍死在屈指良手下的有多少,這支萬人軍就是你的了。”

劉妓全身一震,是的,她現在是“姜夫人”,姜臣明一死,他的所有當然都是她的。這麼一想,她終於挺直了背脊,深深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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