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
寶篆門後丞相府。
綠葛紫藤都已乾枯大明山還炎熱而開封已是秋深了。聖香坐在他常坐的紫藤架下懷裡抱着已經瘦了一圈的大胖兔小灰還是那琉璃似的眼神靜靜地看着不遠處同樣乾枯的荷塘。
“有事放心不下?”容隱站在他身前手裡端着小云敬上的茶。
聖香回過神來淡淡揚了揚嘴角算是淡淡笑了一下“嗯李陵宴、劉妓、姜臣明、屈指良……還有宛鬱月旦……”他呵出一口氣承認“我放心不下。”
“他們不管是興兵作亂還是殺人放火都不再關你相國公子的事。”容隱淡淡地道。
聖香笑了起來淺呷了自己手裡捧着的熱茶一口喝完後挑起眉角繼續笑“就算我能不管你能嗎?”
容隱不答。
聖香靜了一會兒“一入江湖深似海……”
容隱負手看花廊外的天空“人生哪得幾回身?”
聖香笑了起來“我回來了就回來了你想那麼多幹什麼?李陵宴和姜臣明的確兩敗俱傷至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至於造反那不好嗎?你皺着眉頭幹什麼?”他從身邊拔下一片秋天轉紅的葉子側了側眼睛看準院中清理乾淨的荷塘射了出去葉片如同頑童手中的瓦片落在最後一片未死的荷葉上。聖香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傑作興致盎然起來那層沾染了江湖寥落的眼色褪去他彷彿從來不曾經歷人世滄桑永遠帶笑。
容隱凝視了他一眼是否從前的從前曾經的曾經那衆人以爲永遠不會長大的聖香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浴火重生?“你瘦了。”容隱簡單地道。
聖香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因爲你自己胖了。”
容隱一怔也沒多大詫異反倒是淡淡一笑“則寧那邊的消息傳來了聽說他封了那個莫去山莊只是他去的時候沒見到劉妓也沒見着李陵宴劉氏留下了一個空莊。”
“嗯我們逃了蒲世東死了對於劉妓來說撤離那個地方是最安全的辦法。”
容隱不答過了一會兒才說:“明天眉娘請你到百桃堂喝甜湯聿修有話和你說。”
聖香還沒有回答庭院另一頭走過一位形貌威武的男子。容隱退了一步隱於廊柱之後他詐死罷官而去不能讓同朝爲官的朋友看見他還在人世。遙遙看見聖香在花廊裡趙祥只當看不見大步走過。
聖香凝視着趙祥走過眼神一片寂然。容隱淡淡地道:“你不追上去?”
“追上去了要說什麼呢……”聖香轉過頭來對容隱做鬼臉若無其事地笑眯眯地說“二哥像頭牛一樣恐怕到我死的那一天他纔會原諒我。”
“他還在恨你?”容隱知道趙普溺愛聖香導致長子、次子與家中失和憤而離家。
聖吞吐了吐舌頭更正:“他是‘當然’還在恨我——恨本少爺三歲他七歲那年爹把他屋裡那隻小狗送給本少爺玩——此仇不共戴天你永遠不知道那是多嚴重多可怕多深刻的仇恨。”言罷他滿臉笑嘻嘻也不知道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容隱不再插口這件事默然站了一會兒淡淡地又說了一句:“最近江湖上生不少事沸騰得很聽說十一戶門派的名宿元老突然出現復出江湖同時盛讚一位姓玉的少年英雄。”
他語氣淡淡聖香頻頻點頭“像這種做好事只留姓不留名的少年英雄的確不同凡響我建議這些江湖元老按照江湖傳說弄一個‘武林令’之類可以號令羣雄的寶貝送給這位大俠以表示敬意。”
容隱沒什麼表情“昨天他們在君山大會故地鑄了一口菩陽刀上書‘君子大義’四個篆書打算贈與這位姓玉的少俠。這位姓玉的大俠如有需要確可憑刀號令十一派全部弟子。”他凝視聖香的眼神絲毫未變“這是真的。”
“噗——咳咳……不會吧?”聖香被這句話嗆到“真的有?”
“武當、少林、峨嵋沒跟着那麼胡鬧其餘奇門雜派一共十一派。”容隱又淡淡地道“不過這位玉大俠並沒有出現在授刀大會上這件事將如何了結還不清楚。”
聖香笑吟吟地說:“那是因爲偉大的玉大俠回家收拾‘江湖魔頭’們去了這次李陵宴的青竹紅牆被一把火燒掉他本人失蹤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燒的但大玉去了大明山然後青竹紅牆被燒了這件事就足夠大玉重掌秉燭寺大權了。”他吊起眉梢看容隱企圖從他臉上看到一些驚訝的表情。
但是他嚴重地失望了容隱果然沒有半點詫異冷冷地道:“玉崔嵬此人爲敵大敵爲友摯友。”
聖香瞪了他半天終於承認這個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怎麼知道傳說中的‘玉大俠’就是玉崔嵬?”
“我不知道。”容隱淡淡地道“但既然姓玉又掌秉燭寺大權難道你說的不是‘鬼麪人妖’玉崔嵬?”
聖香差點從花廊欄杆跳下荷塘“玉崔嵬變成玉大俠你不覺得奇怪?”他瞪着容隱的目光簡直像見了鬼。
容隱終於微微皺起了眉目光冷厲“人各有面我怎知‘鬼麪人妖’必不能行俠仗義?”頓了一頓他淡淡道:“何況在你身邊甚少有人能按常理行事做出什麼事都不足爲奇。”
聖香扯着袖子勒自己脖子要上吊叫了起來:“怎麼在本少爺身邊就不能按常理行事?本少爺明明一本正經寬容大度善良體貼溫柔無雙怎麼在本少爺身邊就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他正一迭聲地怪叫容隱低聲喝道:“噤聲!”
隨即他閃身避開聖香“啪”的摺扇一開嘴角上揚帶笑地給自己扇了幾扇。
過了好一會兒小云從對面花園匆匆奔來“少爺泰伯說後門倒着一個人身上有血老爺不在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報官?”小云言下滿臉驚恐她活到十五歲沒見過這種事。
聖香“啊”了一聲“畢總管怎麼說?”
“總管說人還沒死給拖進院子裡了否則怕門口看的人多對家裡影響不好。”小云說“總管還說那個人身上帶着一封信好像是……好像是給少爺的。”
聖香又“啊”了一聲“我去看我去看。”他跟着小云一溜煙往後門訪燈院奔去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就像突然現了新遊戲。
容隱等他們離開不見蹤影之後才從花廊側了一步出來緩緩擡頭看秋天起風的天空那落葉橫飄、顏色蕭索的樹梢。有人帶信給聖香?無論如何聖香這一趟下江湖帶來的後患難以估量……絕難善了。
聖香很快就看見了傳說中身上有血還有信的人那人正躺在訪燈院柴房門口。丞相府總管畢九一皺眉站在一邊看見聖香興致勃勃地奔出來畢九一的眉頭皺得更深“少爺……”
“信呢?信呢?”聖香大感興趣“這是本少爺第一次收到奇怪的信。老畢信呢?”
畢九一指了指那人背後聖香仔細一看那人一身白衣背後簡單幾行血書:字付府上公子日落梁園見客。
畢九一沉聲說:“少爺絕不能去這件事必要報官。”
聖香一看那人的臉“哇這不就是隔壁的江公子嗎?”
地上的傷者痛苦呻吟點了點頭。
“你怎麼會被人砍傷變成了一封信?”聖香奇怪地問隨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因爲你穿的是白衣服砍傷你是爲了沾血寫字。”
地上的江公子有氣無力地繼續點頭“我……我不知道是誰……他在我背後……”
聖香無限同情地看着他喃喃自語:“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是大俠不要穿着白衣服到處晃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一封血書。”
“少爺梁園之約絕不可去。”畢九一見剛纔說的話聖香好像都沒聽見忍不住再說一次。
“我不去。”聖香乖的樣子比誰都乖“我怕死。”
畢九一稍微放了點心“此事須靜候老爺回來……”
“總管前門……前門又有一個人被砍傷……”
泰伯慌慌張張地從訪燈院大門;中了進來差點跌了一跤“前門又有一個白衣人被砍傷背後還是這幾個字怎麼辦?”
畢九一一怔泰伯身後跟着兩個家丁扛着另一個白衣人。這個白衣人聖香可就不認識了純屬路人甲和江公子一模一樣背後被寫了十二個字。
“這……這是誰在相府外做這種事?”畢九一大怒“給我派二十個家丁把前後門看緊了再有誰在門口傷人立刻抓住了報官!”
聖香縮了縮脖子心下有大事不妙的感覺。
果然那天到快日落的時候丞相府一共收到了四封“血書”除了前後門的兩“封”還有兩個是直接從牆外扔進來的都是身着白衣、路過丞相府的路人背後都寫了那十二個字。以字體來看寫這四封“血書”的是同一個人。
這人究竟是誰?
畢九一把這件事作爲四件傷人案上報了最近的軍巡鋪但軍巡鋪出動百人在附近嚴密搜查卻毫無現。接着生的事讓畢九一更加頭痛緊張——日落時分他現聖香不在府裡不知道哪裡去了。
開封梁園。
梁園又名樑苑也名兔園。相傳是西漢初年樑文帝之子樑孝王劉武所建位於開封禹王臺一帶。
“梁園雪霽”爲汴京八景之一據《西京雜記》記載:“樑孝王好營宮室園囿之樂作曜華之宮築兔園園中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巖、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十里。奇果異樹瑰禽怪獸畢備。”因此是十分著名的地方。
日落時分梁園已經軍巡鋪搜查數次一無所獲此時僅留下幾十人看守梁園各處入口大隊人馬已經退去。
兩個人影悄然越牆而入梁園幾個起落已經到了百靈山上。百靈山山勢怪異秀拔兩個人影入山之後全無蹤影。
片刻之後兩人攀上百靈山最高處在山頂可以縱覽整個梁園景緻其中一人森然道:“來了。”
另一個人猛然擡頭他本在看地上螞蟻搬家聞言東張西望“在哪裡?”
第一個說話的當然是容隱看螞蟻搬家的當然是聖香。容隱不答只見一支短箭自棲龍岫射出“咄”的一聲插在聖香背後的大樹上。秋天樹葉乾枯這麼一震滿樹落葉紛紛飄落像下了一陣落葉雨。聖香把箭拔了出來那箭上果然扎有書信打開一看裡面的字體秀拔整齊寫道:“劉家院落滿庭芳姜花水圃映畫樑。聯雁秋風南行早姻緣終是深洞房。屈指低眉端琴坐去年尤羞賀新郎。殺人春風桃花面玉靨攜香共枕涼。”
這分明是豔詩但容隱和聖香一眼看到的都是“劉、姜、聯、姻、屈、去、殺、玉”。擡起頭來兩人互視一眼這是誰在通風報信?如非與劉、姜一路絕難知情既然這人能通風報信爲什麼不直說劉妓和姜臣明聯姻屈指良奉命殺玉崔嵬卻要寫豔詩?此人的意思當是要聖香救玉崔嵬但他卻連傷無辜路人四名以傳信這難道是有求於人的表現?相視一眼之後容隱沉聲道:“李陵宴!”
聖香點頭這種事除了李陵宴誰也做不出來“他果然和劉妓在一起。”
容隱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劉妓和姜臣明聯姻這一股勢力越壯大如不能早早遏止必是一場腥風血雨。只是李陵宴卻爲何能忍姜臣明——姜臣明手下屈指良是他殺父仇人李陵宴二十多年來想做的不就是爲父報仇嗎?爲何他竟然能和屈指良共處——他屈居劉、姜之下有何企圖?
兩人正在詫異之際棲龍岫有人掠出對着山頂兩人遙遙行禮轉身離去。她竟不隱藏身影容隱一眼認出這是李陵宴“四裂月”之懷月不想傷人留字的竟是一位容顏華麗的女子難怪門外軍巡鋪抓不到犯人。
聖香感興趣地看着李陵宴寫給他的豔詩半晌一本正經地道:“小宴寫詩的本事極差這詩平仄不齊沒有對仗根本就是一打油詩。”
容隱臉色慎重“屈指良要殺玉崔嵬嘿!又是俠士殺淫魔的一樁義舉以屈指良名望地位和那一身武功誰敢阻攔?誰又能阻攔?”他難得冷笑那譏諷之意一掠而過“何況以玉崔嵬昔日作爲死有餘辜爲何要救?”
“容容。”聖香嘆了口氣“你忘了大玉有菩陽刀可以號令十一門派爲他做事如果屈指良真要殺他你說是誰會先死?”
容隱默然雖說被玉崔嵬所救的名宿們尚不知道玉大俠竟是一代魔頭但君子一言既出絕難悔改何況是十一門派共同立誓鑄刀怎能抵賴?若是守信爲玉崔嵬驅使難免和屈指良正面衝突;若是斷然反悔這十一門派不免威名掃地這件事當真兩難。何況屈指良早巳不是當年正義凜然的俠士連畢秋寒他都能下手無論是十一門派的無辜弟子還是聖香在屈指良劍下又算什麼?“你打算怎麼辦?”容隱問。
“我打算找一個打鐵師傅”聖香笑嘻嘻地看着容隱“然後介紹給你。”
容隱深沉的眼眸裡泛起一層淡淡的笑意“好。”
兩人從百靈山上下來半路容隱回姑射那裡聖香回丞相府。
容隱明日啓程前往君山他要奪走這把礙事的菩陽刀然後聖香會找一個便宜的打鐵師傅把那把刀熔掉這就是聖香的打算。
一腳踩進丞相府聖香猛地看見趙祥站在門口一臉陰沉地看着他“那個……我出去……散步……”
聖香乾笑盤算怎麼繞過趙祥身邊溜進府裡逃之天天。
趙祥冷冷地看着他“你去哪裡了?”
“我去——散步——”聖香無比認真誠摯地說“天氣涼了螞蟻在搬家過幾天可能會下雨所以我趁天氣好出去散步。”他絕對不是在說謊他的確出去散步了還看到了螞蟻在搬家。
趙祥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確認他的確毫無傷才又冷冷地道:“爹在等你有話對你說。”
聖香哀號:“他怎麼每天都有話對我說?前天說終於看到我回來了昨天說健康的重要性今天還有什麼可以說?”
趙祥不理他轉身往他自己房裡走這次如果不是聖香失蹤趙普心急如焚把他招回來他是絕不會回家的。就算回家了他也不進趙普和聖香住的園子。
“喂二哥!”聖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趙祥猛然甩開他的手厲聲喝道:“什麼事?”
聖香笑顏燦爛地對着他“陪我去見爹!”
趙祥“嘿”了一聲“打從十八年前離開家門我就沒打算見他。”
“陪我去見爹啦——”聖香立刻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看着趙祥“你不知道爹最近年紀大了一句話都要說三遍以上一次教誨都要說半個時辰以上二哥陪我去!”
趙祥還沒想清楚這是什麼邏輯聖香已經再次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把他拖進了趙普院子的大門進門還笑眯眯地給老胡打招呼:“老胡啊?最近身體不錯?哈哈哈哈……”
“咿呀”一聲聖香一手拖着趙祥一手推開趙普的房門趙普一見他兄弟二人一同進來愣了愣頓時老眼有些紅“祥兒這幾年來爹真是對不起你……”
“是啊是啊。”聖香笑吟吟地點頭得意地看着已經三十六歲的趙祥面對着老父老懷傷感的模樣突然僵住的表情。
“爹知道你恨爹偏愛幼子但你三弟自幼身體虛弱……”趙普看着多年不見的兒子“你大哥有消息嗎?這幾年聽說立了不少功勞過得好嗎……”
趙祥慣了戍守生涯面對着趙普的這般感傷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眉頭深蹙“還好。”
“是啊是啊爹很想你們每當教訓我的時候都會說‘看你大哥、二哥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如何如何’……”聖香拿着摺扇一邊扇風一邊添油加醋。
“祥兒……”
“是啊是啊你和大哥的消息爹都是知道的我都會背啦。從乾德元年到開寶二年一共八年二哥你在武威……”
“祥兒……”
“是啊是啊……”
如此半個時辰之後趙祥和聖香一同走出趙普的房間趙祥仍舊錶情僵硬沒有和聖香道別徑直走向他的舊居。
聖香望着他的背影停下腳步半晌幽幽呵了口氣擡頭看星空熠熠浩淼如海。人世蒼茫如此星海各人都懷着各人的心事各人都有着各人的悲哀對對錯錯恩恩怨怨、清清楚楚糊糊塗塗也都還各自閃爍各自的光色並不需要太多人哀憐。
繁華如死寂寞如雪喧鬧如冰江山如夢。
人人都以自己的理由走着自己的路不管是悲是喜、是對是錯、是傷人還是傷己都說不後悔……
他不會也不能愛護所有人的情感但當懷着心傷的人從他身邊走過他都會產生憐憫……無論是李陵宴還是玉崔嵬。
心傷的氣息對於聖香而言是熟悉的味道。
那是花死之香刻骨銘心沁底冰涼。
很久以前容容說他“達觀知命隨所遇而能樂不求己不愛世”。其實容容並不瞭解他只是“假裝”達觀知命……經歷過很多悲傷的往事雖然他早巳能用完美無瑕的笑容笑出來但那並不表示傷口就不存在……而看破……看破之後未免覺得這人世越來越寂寞、越來越索然無味。他其實不想看破世情其實想要變得能哭泣只不過生了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的事——這些事和那些事攪在一起國家的事、江湖的事、家裡的事……糾纏在他身上那些事裡有那麼多無可奈何……如果不能看破糾纏在其中會很痛苦的。
遙望今夜浩淼的星海聖香難得靜靜地站着看星星這一夜他笑看趙祥依然含恨的背影突然驚覺如果他再笑下去……也許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流淚……
曾經說過“我不會讓自己難過”。
那句話究竟是一種豁達還是一種詛咒?
“少爺夜涼了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小云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搓着手奇怪地看聖香“好不容易好端端回來了可不要把自己凍病了老爺要打我的。”
“我在這裡數星星。”聖香說星光下笑意盎然沒有半分勉強。
夜裡。
聖香在睡覺。
房外有人輕輕敲了敲窗戶聖香睜眼悄聲說:“窗戶沒關。”
有人推開窗板一晃身已在房內一開口嚇了聖香一跳:“貧道金丹。”
聖香被自己口水嗆到一般來說半夜摸進美少年房間的多半是風華正茂的小美人怎麼鑽進他房裡的竟然是快要年過半百的老道長?“金丹道長?”
潛入他房間的人一身夜行服黑巾蒙面但從身形口音辨認的確是金丹。聖香坐起來愕然地說:“本少爺府裡清正廉潔沒啥銀子可以劫富濟貧老道長你要盤纏請去金水河邊慕容府……”
金丹道長低聲道:“聖香公子貧道先前不知你是相國公子多有得罪。”
“啊?‘’聖香詫異”你什麼時候得罪我了?我怎麼不知道?“
金丹道長輕咳一聲“貧道有事相求。”
“什麼事?”聖香說“本少爺只解決兩種事一種是打牌三缺一另一種是打牌一缺三。”
金丹道長又咳嗽了一聲只當沒有聽見他胡扯“貧道想請問聖香公子的那位玉姓朋友可是姓玉名崔嵬?”
聖香眼珠子轉了兩轉“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金丹道長肅然道:“救人涉險是實無論是或不是貧道一樣感激。”
聖香斜瞅着他“道長你真是個老實人。”
“是不是?”金丹道長問。
聖香嘆了口氣“道長啊當人家說‘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的時候就等於說是了這是常識……”他從被窩裡爬出來找衣服穿上想了想笑眯眯地提了兩個暖爐過來一個抱自己懷裡一個塞到金丹道長懷裡。
“果然如此……”金丹道長喃喃地道“聖香公子你可知君山菩陽刀一事真相?”
聖香睜大眼睛“不是聽說大家感激得很鑄了一把刀要給大玉?”
金丹道長臉色鄭重“當然不是!”
“啊?”聖香大出意料之外“那是什麼?”
“諸葛智一回蜀地稍一打聽就知道玉姓朋友正是‘鬼麪人妖’玉崔嵬傳言開去那日獲救的衆人都覺得十分憤怒……”金丹道長沉聲道“於是君山鑄刀之會本是殺人之會。”
“憤怒?”聖香皺眉“被人救還要憤怒什麼?”
“大家都是各門派名宿元老被淫魔人妖所救還將他當英雄少年如此恥辱勝於讓他們死在莫去山莊古井之中。所以鑄刀會上多是對玉崔嵬恨之入骨的人……”金丹道長道“大家裝作不知玉姓朋友就是玉崔嵬打算在君山殺人滅口這件醜事就此終結大家都會當做真給一位玉姓少年所救而那人自然和‘鬼麪人妖’沒有半分關係。只是玉崔嵬沒有如期到會。”
聖香搖頭嘆氣“不知道你們這些老頭在想什麼……聽說你們是名門正派?很善良的那種?”
“貧道認爲雖說玉崔嵬的確死有餘辜但貧道等人身受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死在他曾救過的這一羣江湖元老手中。何況此人善舉比之俠客善舉更應傳揚於江湖之上如此江湖奸邪也纔有改邪歸正之心所以貧道想保玉崔嵬不死。”金丹道長沉聲繼續道“更要讓某些人殺人滅口、沽名釣譽之舉在江湖現形。”
聖香縮了縮脖子嘀咕:“偉大的理想……然後?”
“貧道一人主力無法對抗十一門派所以想請聖香公子告知玉崔嵬實情如有可能也請聖香公子助貧道一臂主力。”
聖香又嘆了口氣“原來是這麼回事……道長我告訴你屈指良屈大俠也正在找玉崔嵬麻煩你真要保他?”
金丹道長一怔“屈大俠?”
聖香點頭“你還敢保嗎?”
金丹道長凜然道:“爲何不敢?如果玉崔嵬確是改邪歸正貧道還要告知屈大俠玉崔嵬罪不致死惡念之中一點善比之什麼都可貴!”
聖香苦笑“道長你真偉大。”他眼珠子轉了兩轉嘆了口氣“大玉那人古怪得很他不會要你救他的。”
金丹道長嘆息了一聲“這也是貧道等人擔憂的地方。”
“過來一下。”聖香神秘兮兮地說“如果有一天你保不住自己或者大玉的命本少爺告訴你一個逃命的好地方。”
第二天一早聖香換了身新衣服直奔百桃堂喝甜湯這種事他來者不拒就算是鴻門宴他也笑嘻嘻照去不誤。
百桃堂三樓施試眉的房間裡。
施試眉柳眉淡掃一身鵝黃衣裳長綰着烏髻並無裝飾。聿修與她對坐桌上一壺兩杯是女兒紅他們都只是淺呷了一口。聖香一身碧色雜錦的衣袍腰上掛了串新的穗子眉開眼笑地推開門走進房裡“眉娘好。”
施試眉嫣然一笑對身後的姑娘說:“送燕窩蓮子芙蓉羹上來吧。”
聖香斜眼瞄聿修悄悄問施試眉:“這木頭和你洞房花燭沒有?”
施試眉姿勢優雅地舉杯眉目不動地含笑“沒有。”
“你確定他知道怎麼樣洞房花燭?”聖香越眉開眼笑“說不定聿木頭清心寡慾律法經書看多了老婆要來幹什麼他其實並不知道……”他說了一半施試眉舉杯大笑聿修淡淡地道:“住嘴!”
聖香整了整嶄新的衣袖“容容呢?”
聿修說:“客棧。”頓了一頓他繼續簡短地道:“我讀一份信件給你聽。‘丐幫報八九月江湖形勢:第一前北漢軍縮於川貴之間兵力在兩萬左右。南漢劉妓殘部無實力劉、姜已經聯姻如要起兵姜臣明必舉劉妓之旗。三年五載之內尚無起兵之力。第二李陵宴在劉、姜軍中已和青竹紅牆舊部會合此人甘居人下必有所圖。第三屈指良重現江湖。第四宛鬱月旦碧落宮聲名鵲起數月之間爲江湖數大勢力之一。此人才智出衆銳氣逼人當避其鋒芒。第五……’”聿修凝視聖香一字一字道“‘少年聖香與李陵宴、玉崔嵬、宛鬱月旦、劉姜勢力都有關係且與”白“、”天眼“皆爲密友當密切關注。’”
聖香喝了一口百桃堂廚房剛送上來的燕窩蓮子芙蓉羹。“哇!”他指着聿修看施試眉“聿木頭居然說了這麼長一段話!證明本少爺真的很有名了。”說完得意洋洋地繼續喝湯這燕窩蓮子芙蓉羹味道甜香清雅是他最愛喝的那種。
“你不怕?”聿修問。
“怕什麼?”聖香邊喝湯邊挑眼看他。
“死。”聿修說。
聖香嗆了一口差點把甜湯倒進鼻子裡嗆死自己“我好端端的爲什麼要死?”
聿修眉目不動地看着他風不驚水不起“江湖兇險你已深在局中難以脫身。”
“我如果死了你一定記着給我上墳哭喪我什麼也不要只要你每年到我墳上掉兩滴眼淚就好。”
聖香強調“是‘每年’啊!你不要忘記了你記得我會很感動你忘記了我會很哀怨的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一定會去你家顯靈的……”
“將來相府生的事情一定會很多聖香如有需要定要開口。”施試眉緩緩放下方纔用來梳頭的梳子“你要小心了。”
聖香眼珠子轉了兩轉“嗯本少爺現在要去找容容告訴他一些好事下次需要本少爺喝甜湯我一定、絕對、肯定、必然不會客氣。”“譁”的一聲他甩了甩袖子放下吃完的碗擦擦嘴巴出門去了。
施試眉與聿修相視一眼聿修站起在房裡緩緩踱步走了一個來回又走了一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