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回了自個的長春宮,笑盈盈的一張臉,立時陰沉地可以滴出水來。雙脣抿得很緊,使得兩邊的脣角微微有些向下耷拉着。抽出一本賬簿來,想着處理些宮務來緩解心頭的焦躁。攤開後,卻是一個字也未達腦中。那股怨氣仍舊在胸中不停奔涌。
想她這十年來,恪盡職守,善待宮妃,對出身不高的皇太后也是恭順有加的。豈料,嫺貴妃一醒,竟是一個勁得幫着她說話。她眼裡到底有沒有自個這個正兒八經的媳婦?今個在那些宮妃跟前,明晃晃得爲着那拉氏說話,可將她這個中宮元后,放置在什麼地方了。
怒火愈燒愈旺,皇后猛得一掃胳膊,桌上置着的精美的粉彩瓷器悉數碎裂在地。如今長春宮的宮人們,已甚少有人見過自家主子這番暴怒的模樣。
饒是身邊貼身伺候的翠娥,見着這樣的主子,也是不敢開口的。心下卻是暗歎一聲,侍候主子多年,主子爲何發怒,她自是曉得。
沒了嫺貴妃的十年,主子過得甚是舒心。更是有了個可愛的小阿哥,她以爲主子已是看開了。哪想,主子一見那位主子,便全亂陣腳。此番模樣,若是被人瞧見了,必要惹得旁人的閒話了。
想了想,終還是開口勸道嗎,“主子,您消消氣奴婢爲您沏壺茶來,好不好?”
“不用”皇后冷冷得瞅了眼雪娥,沉默了半晌,方低聲道。雖還有些慍怒,較之方纔,已是好太多了。幽幽嘆了口氣,“本宮,如今愈發得受不了激了”
雪娥見主子面色柔和了許多,繼續勸道,“主子,您何必如此,若是被旁人瞧見了,還不得怎麼道您。待傳了皇上耳裡,又是您的不是了”
皇后呵呵一笑,只是眼裡依舊是冰冷一片,“是啊她一直是皇上心尖尖上的本宮若不好好與她相處,便是本宮不睦後宮了”
雪娥看了看周圍,見宮人們皆是離得有段距離,壓低聲音道,“主子,如今您可是有阿哥的”作奴婢的,什麼話點到即止,往深裡說了,便是窺探主子心思,最是要不得的。
擡起眼眸,瞬也不瞬得盯着心腹宮人的臉,上頭一片平靜從容。沉吟片刻,長長得嘆了口氣,道,“本宮倒是愈發的活回去了。竟然還沒有你看得透徹”
“奴婢惶恐”雪娥施了一禮,謙卑道。她素來謹慎,無論多麼得了解自個的主子,也從不會越俎代庖,皇后是個極爲重權的,即便是在她,時隔多年後,才懷得孕,她也是從未放下過手裡的宮權。所以雪娥從不會在主子跟前,表現得有多聰明。以免令主子對自個起了忌憚。
想起了自個的小阿哥,怒氣勃漲的皇后終於平靜下來,露出柔和的笑意。對着兒子的教養,她從未片刻放鬆過。好在,兒子也是爭氣,聰慧機敏。今年年初,已是進了上書房。皇上每每考問功課,永琮總是鎮靜自若,條理分明,回答的頭頭是道。
即便皇上如今與自個離心,但對着唯一的嫡子,看來還是蠻上心的。她乃先帝欽賜的嫡福晉,中宮之主,皇帝元后,身後自有祖宗家法護着。只要自個不出岔子,日後,無論是誰登了那位子,這皇太后的位子是跑不了的。但,永琮卻是不一樣了,他是中宮嫡子,若不做上那個位子,不論是誰坐上,皆會容不了他的。這唯一的兒子,她一定是要護着
手指無意識得在光滑的桌面上來回摩挲着,暗暗盤算了一番皇上膝下的幾位阿哥。大阿哥五阿哥七阿哥是滿妃所出,三阿哥的親身額娘雖是嫺貴妃,但當初皇上爲了臉面,只是將他養在了儲秀宮而已。所以,明面上,三阿哥還是漢妃所出。雖然當初便是因着這個事兒,皇上纔開始漸漸冷落自己。
但現在想來,還是需要感到慶幸的。不然,除了嫡子,便是三阿哥的出身最高貴的了,烏拉那拉家族可是完全不弱她們富察家的。許是想到了什麼,冷厲的寒光自她下垂的眼睫中泄露幾許。
而大阿哥是她們富察家所出,理應站在自個這邊纔是,但奈何他最喜歡的嫡福晉卻是與儲秀宮交好,所以,對着長春宮的示好,也從來都是不冷不淡的。五阿哥?哼,再裝得恭順孝敬,時日長了,總是會露出馬腳來的。
四阿哥、六阿哥、八阿哥皆是漢妃所出,除非滿妃生的兒子全死了,才能輪到他們。但他們外家也尚算有勢,若他們能與永琮交好,也是個不錯的助力。
若自個能再多得些弘曆的喜愛,而不是流於表面的尊敬,那麼對於兒子今後的前途定是大有裨益。本以爲自己的保養還算得當,看着也就三十出頭,但今日見了那拉氏,那爭寵的念頭也熄了不少。那女人簡直就是個妖精,身段模樣一十八九歲的小姑娘。面色雖是蒼白,但那膚質依舊是晶瑩剔透。
滿宮裡的妃嬪,也只有延禧宮的魏氏了,堪堪及得上她的顏色,當初因擔憂皇上遷怒自己,便將這魏氏推了出去,一夕承歡,得封貴人。到了現在,更是以包衣奴婢出身,佔了四妃之一,由此可見其手段心機之厲害。這倒是一枚爭寵的好棋子。
“雪娥”皇后擡起擱在桌上的指尖,移至賬本之上,捻起一頁紙張,輕輕翻了過去。目光直視賬本之上的所列項目,對着身側的貼身宮人,淡淡道,“找個機會,將李嬤嬤賞給延禧宮”
雪娥飛快得看了眼平靜的如同蠟像一般的主子,便垂下眼來,眸中閃過淡淡的不忍,但仍舊低低應道,“奴婢知道了”
被人惦記的令妃正與穎嬪聊着天,忽然之間打了幾個哆嗦。穎嬪見狀,柔聲問道,“娘娘,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昨夜落雨開窗,受了寒?”
“也許吧”令妃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心下卻不知爲何,浮起淡淡得不安來。瞥了眼面露關切的穎嬪,心中嗤笑,這宮裡有哪個女子真得會關心旁人的?少一個人,便少分一口肉的道理,哪個不懂?平日裡,除了日常的問安,何時見她主動來尋自個說話?八成是爲了嫺貴妃吧?垂下眼,端起了一杯茶,慢慢得喝了起來。既然你不主動開口,本宮何苦要巴巴得告訴你?
穎嬪終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亦是嚥了口茶,輕輕問道,“妹妹今個見了貴妃娘娘,只覺貴妃主子清冷高華,姿容逼人,實在好奇至極。不知姐姐可爲妹妹說道說道”
令妃放下茶盞,迎着穎嬪汪汪得水眸,微微一笑,道,“貴妃娘娘的事兒,豈是我等能隨意談論的?妹妹還望慎言”
穎嬪心下一窒,她沒有想到,令妃竟然依着身份,對着自個說道起來。面上的微笑險些撐不出來,說穿了,穎嬪即使家世不鮮,也是滿八旗出身的秀女。自是瞧不起令妃的包衣出身,但奈何人家位份高於自己,便不得不做小伏低。而令妃對着自個也素來親切有加的,從不像今日這般如此不客氣。心下雖是惱怒萬分,但面上仍是撐出幾分勉強的笑容,訕訕道,“姐姐好似有些疲憊,妹妹便不多做打擾了。告辭”
令妃怎會看不出來穎嬪的不高興,只是今日她實在是有些浮躁,也不願意勉強自個與她虛以爲蛇。淡淡得點了點頭。
一旁候着侍候的臘梅,半蹲在炕牀前,拿着柄美人捶輕輕得在令妃腿上敲擊着,柔聲道,“娘娘,今個是怎麼了?”
令妃斜斜地靠在厚軟的棉枕上,透過隔開的牀棱,向着外頭瞧去,翠色的流蘇在她雪白的臉旁,輕輕的搖曳着。聞言,嘆了口氣道,“本宮也不知怎得,忽然之間只覺心浮氣躁。”
十年前,臘梅不過是出初初進宮的小姑娘,學了規矩後,因着家中貧困,無銀錢打點,便分在了宮裡最偏僻的地方,做那粗使宮女。自是無緣見得宮裡的貴人主子的。但儲秀宮的貴妃主子也是聽聞過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見着。今日主子請安,是她跟着去的。終於看了個清楚分明,那一刻,她才明白。爲何這十年中,皇上雖是常常來她們延禧宮,對着主子卻一直是淡淡的;爲何以着主子的絕俗容姿也無法令皇上多寵愛一點。“穎嬪娘娘想來也是好奇吧”臘梅低低喃道。
是啊哪個不好奇呢?她這個贗品也可以下臺了吧?雙脣微勾,現出深深的嘲諷之意。即便自個想要過上安穩的日子,怕是皇后也不會輕易放棄這枚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棋子吧?
寂靜十年的後宮,隨着嫺貴妃重新出現在衆人的眼前,重新熱鬧起來。而皇后與嫺貴妃不和,也不是什麼秘密。而皇后一人獨大的局面,亦是不復存在了。
望着無憂的兒子,嘉妃淡淡地嘆了口氣,自從生了永瑆後,她的身子已是徹底壞了,全賴着珍奇藥物吊着命。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可憐幼子沒了親生額娘,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想着兒子日後的悽苦,心下一酸,眼淚滾滾而落,很快沾溼了兒子的前襟。永瑆,額娘即便要死,也定將你安排妥當後,才能死溼淋淋的眼裡,陡然間滿是堅毅,璀璨如寒星
皇后即便與嫺貴妃再不和,但互相見了,總是言笑晏晏,和和氣氣。爲了唯一的兒子,無論心中有多少不滿,多少不甘,多少憤怒,皇后亦是忍了下來。然而,這份忍耐,很快便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