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妖已滅,墨色妖息巨蟒驀然失形,消散無影,欒之的仙息也是仰頭長嘯一聲,亦重歸爲一團銀光,綿延在他身後方。
上方一片清明澄淨,隱約也就只剩下女妖的濁息,也很快就會煙消雲散,九重天上又要重見往日的清淨。
下方便就是隨時便就要衝破華澤通道的妖魔,沉重而又濃重的殺氣濁氣向上涌來,弓月睨了一眼,目光平靜。
抽出匕首來,她果敢利索的手起刀落,噌的一聲入肉削骨之響之後——她剛剛纔重新生長好的小手指,再一次從她的身體分離出去。
弓月覺得這個時刻,不知是不是快要走到盡頭之故,自己竟是前所未有的大義。
或許說,她這一生對自己以及他的所有美好的想象,都集中在了現在。
以前看着欒之,她從來不曾有過什麼設想,似乎打心底裡一直都認定了她和他之間是絕無可能的。
但是此刻,興許是知道自己就要消失於這世界,那些一直被她壓抑在心底的想象,她再也不想壓抑,任由其如潮水一般的向她拍打而來。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羽翼初豐的雛鳥,又像是一朵快要到花期而盛放的幽蓮,還像是一縷清而柔的淡薄微風。這些是她此時能想象得到的最美的事物,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落入了欒之的懷裡。
她想,這是她與他之間最後一面了,她一定是漂亮的。
金元出體,修爲也盡,她這一生,走到盡頭了。
唯剩這最後的一口氣與這一身的血肉。萬幸她乃是一族之主的身份,體內流淌的血本身就自帶趨邪之效,現如今手指也割去了,他三分之二的修爲還給了他,血一直流下去,等流乾了,也就將下方封印住了。
她面色溫柔的摟住了欒之的脖子。他正用力的抱着她。手輕輕地撫上她的心口,急聲問她疼不疼。
她埋首在他懷裡,用力咬了咬脣方纔擠出些血色來。後而擡頭,看他,搖頭。
她臉色雖然蒼白,嘴脣卻還紅潤。他放下心來,疲憊地問她:“你爲什麼要衝闖進來?”
她的目光一直都不曾從他的面上移開過。道:“我纔不要你的那些妥善安排,你做這些無非就是想讓我永遠都記得你,永遠都放不下你,我纔不會讓你得逞。欒之。我做這些不是爲了要跟你扯平,也不是爲了要和你兩不相欠,你的修爲我還給你。這麼多年划算下來,我覺得還是你虧欠我的日子比較自在。我喜歡你在我身邊哄着我救我的樣子,若是顛倒過來,我還要反過來哄着你追着你,那還是我虧了……”
他面露迷茫的看着她:“我欠你,我欠你的,就算拿走了我這條命,我也是欠着你的,哪需要你來還……”嘆息問她:“你既然想讓我欠着你,喜歡我在你身邊哄着你救你的樣子,你若是就這樣走了,我又要怎麼哄着你?”
她有些委屈:“是啊,倒是我疏忽了,以後你再哄我救我,我也看不到聽不到了。可是欒之,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了。我想陪着你,所以我來,可是我現在要走了,我卻並不想讓你來陪着我……”
她話未說完,猛的伸出手去試圖要將他推開,可欒之卻似是一早就料到她會如此似的,兩人在水中,他雙手雙腳將她緊緊纏裹擁在懷中,撫上她的後腦,雙脣覆了上去。
溫暖,柔軟,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平和消融了,氣泡在他們身邊一個一個上升,一個又一個浮到水面破開,這一吻下來,她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早有預料之感,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個什麼情緒。
須臾,她再次睜開眸子,他也放開了她,抵着她的額頭:“這是我早就想要做的事情,而如果我再不這麼做,我就要被自己逼瘋了。”他雙手拖着她的面頰,慢慢閉上了眼睛,說不出是在笑或者是沒有:“告訴你一個事實,即便如我這般強大,也有不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我在死前,連吻你都不能做到,弓月,我會永遠後悔的。”
弓月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來:“明明是我要離開你,怎麼聽起來像是你要與我訣別?”
“本來就是。”
欒之話音未落,弓月面色立現驚詫,驚覺自己被欒之緊緊束裹住的身體突然感受到從欒之身體涌出來的大量仙息,全部都強而有勁極其霸道的向她的體內涌來,根本無力阻擋,也阻擋不了。
“不!不!”她大力掙扎,卻又能有何用,眼淚瘋一般的再次從眼眶往外涌,隱沒於華澤之水中不留一絲痕跡:“我不要,我不要!”
他的手再次輕撫上她的臉頰,輕聲地嘆息:“我確實萬分捨不得你,你將自己的手指又割了下來還我,說心裡話,我竟然是有些高興的,甚至於想着興許就是天定,天定了你就是紅鸞壞死之命,若真是這樣那便不要強求了,你聽我的話,留在一清宮留在遠塵山,我會日夜陪着你的。你再是不想要,恐怕也不行了,你雖然不想讓我就這麼走了,但是……我確實……”一陣巨咳猛的襲來,他忍了太久,終於忍到了極致。
弓月的臉驀然煞白,方纔是她大限將至,不過須臾,她便與欒之掉換了位置,他們二人現在加起來剩下的那些仙力,也只是僅僅夠他們其中一人撐得下去,她顫着手去探他的心脈,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弓月,我有些疼,你可不可以說些好聽的話哄哄我?”
她緊閉着眼睛,聲音沙啞,聲音顫的厲害:“你想聽我說什麼好聽話?”
他含着上涌至喉的腥甜:“說你喜歡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一直喜歡到現在,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的頭擱至他的肩上,他感到肩頭一片溼濡。聽到她在他耳邊輕聲道:“欒之,我不想讓你離開我……”
心口的鈍痛漸漸消散的時候,渾身也變得輕飄飄的,以目光可及的速度,水中,欒之的墨發一層層變作銀白,銀白如月光華灑浸染似的。那般華麗。灑至最後一根髮尾之時,她亦聽見他輕輕的迴應:“我愛你。”
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但卻仍舊不忘囑咐她:“記得。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縱然你看不見我,可我的神息就在遠塵山,我一定感覺得到你,別讓我。連這一點都成爲奢求。”
她攬着他的肩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前,親吻上他的額頭:“好。”
璀璨的結界之中。那如水泡一般的結障終於無聲的消融於空氣之中,巨大的水氣襲到岸邊遲霖與雲閒的面上時,與此同時也瞧見擁抱着一頭銀髮的欒之的弓月破水而出。
雲閒怔住了。
他見她哭過,見她心如止水過。也見她決絕過,卻從未見過她的那一對眸子裡,像現在這般沒有華彩。像是再也不會有一絲光亮一般。
“他……走了?”雲閒失聲。
遲霖眉心緊鎖,咬着脣未語。
波瀾掀起巨濤。鋪卷在弓月與欒之的身下,兩衫白衣纏繞在一起,難分難離,就像相擁的一座雕塑。
許久,一道強光突然自她右手手臂衝出入雲,瞬間在空中凝卷,巨大的妖息讓岸邊的遲霖和雲閒大驚失色,正欲備戰之時,就見那妖息瞬間幻化爲強蟒直衝入華澤之中,一撲到底,直扎入華澤最深之處的涌道之處。
整個碧藍的華澤瞬間如被墨浸染,一片漆黑。
就在遲霖準備與雲閒入澤之時,水面一陣大動過後,瞬間平靜下來,而那黑澤之水突然又瞬間變紅,而後一條水龍破水而出被卷向高空之處,在空中翻出火紅的浪花來,似乎是這條水龍將水中所有的顏色都吸附於身,還了華澤一片碧藍不說,那水龍在空中翻了幾翻,竟是越來越小越來越細,最後如同一根細細的小紅線一般,輕飄飄的墜了下來,向弓月與欒之的身上掉了下去。
遲霖閉目觀了一下,發覺華澤底部的通道已經重新加固,再一細探,似乎是從通道的另一頭加固的。
也就是說,方纔那條墨龍,衝破通道,在通道的另一頭將這個守結界重新加固了。
他震驚也驚喜,不知這是何機緣。
但是做神仙的,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以後再細查這水龍的來歷便是。
他不知道這水龍的來歷,弓月卻是明白,可是她現在又哪還有什麼心情。
她看着浮在水面的那一條紅線,如同活物一般動來蕩去,在她的身周繞了幾圈之後,最後還是繞到了她的右手旁邊,一彈一跳,隱沒入她的右手小指截斷之處去了。
體內一陣翻江倒海讓她頭暈目眩之時,大量的,不屬於她的仙息被強硬的排擠出體外,她環抱着欒之,深深的感覺得到屬於欒之的仙息正在被趕出她的體外,並且向欒之的身體內涌去。
再然後,天色鉅變,一片晴好的天日金光四盛。
隨着女妖一起消失的屬於她的金元在天空中凝聚彙集,震盪之際終匯成原貌,浮回她體內。
大起大落之際,她體力難捱終是抵抗不過,心頭着惱,這般情況怎能就這樣昏睡,她總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能夠醒得來。
然則體力耗空卻不是她能說了算的,雙目閉上的那一瞬,她隱約似乎感覺到那人反將她給抱了住,聲音在她耳邊很是輕柔無奈。
“這般不長進,不過是仙息逆流就抵捱不住,九重天真是應該每年都舉辦一次仙試纔是了。”
她很想開口說什麼,卻哪還有力氣,就覺得自己的右手被那人拖起置在脣邊吻了一下,映入她眼中最後的一個畫面,便是她完好無缺的右手,還有他輕輕抿脣而笑的絕美之顏。
(完)(。)
ps:感謝大家的陪伴到今天,雖然幾乎沒有加更過,但是自認更新一直都很穩定的說~~(實在是沒別的能拿得出手了嘿嘿。)弓月和欒之的故事正文就到這裡結束了,如果大家覺得哪裡沒有交待清楚,抽出時間來的話我會寫寫番外的,但是想先休息幾天,好好過一下不用每天寫更新的日子哈哈哈~~愛大家,愛每一個打賞過投票給我訂閱過的親們,就算是沒有留過名字也沒有留過隻言片語,我也很感謝,感謝大家。撒個花花!~~~~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