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次只要一想到她,自己就更恨一分,恨靈煙,更恨自己!恨自己無能,卻對這樣的無能毫無招架之力。他就是情不自禁,就是心不由己。
就像此刻,在人來人往的戰場前,他的眼睛卻只能跟着那個身影,一次次在心中重溫她的溫度。他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抵抗自己衝向前去的渴望,腦中卻不停幻想着,再次見到她自己該說些什麼?說是來洗雪當日的恥辱?說會千百倍的回報她的無情?說要竭盡全力讓聖龍永無寧日?還是說……其實我只是想……見你一面?
然而下一刻,他驚呆了!因爲此刻,靈煙褪下了風帽。雖然相隔很遠,但他還是清楚的看到,那本該如瀑布一般垂至膝頭的黑亮髮絲,竟然……竟然短的尚未及腰?爲何?爲何?可是有事發生?還是……是她自己將滿頭如雲的青絲剪斷?
可,卻是爲何?心中嘯叫着,翻涌着,他發現自己竟然還在期待那個答案!潤風閣那日她不是已經將一切說的清楚明白了嗎?他離開不過短短几日,她不是馬上就與另一個男子定下白首之約了嗎?她的心中,根本沒有你,從來沒有你,她早已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心意,莫非你還不明白?難道你是要讓她將那番話再說一遍才能死心嗎?
他不知道,只是看着她在夜色下迎風舞動的髮絲,呆呆的發愣。那隨風輕揚的髮絲,一點一滴、絲絲縷縷的纏住了他本就四下襬動着的無根可依的心。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斗篷,就像是他此刻劇烈跳動的心,一下又一下,毫無節奏的雷動着。
他聽見了漸遠的馬蹄,聽見了漸漸平息的騷亂,甚至聽見了那些兵士央求她速速回營的聲音,卻惟獨聽不到她輕合的脣角下那猶如黃鶯出谷的甜美嗓音。
他依舊低伏着身體,卻開始緩慢的靠近那處明亮的所在。下一刻,他看到了,終於看到了她越發消瘦的臉龐!
可是那雙眼睛卻像這山間的夜晚那般冰涼,陰暗,毫無生意!曾經的柔情,淺笑,愁苦,純淨統統不再!她像是一具死屍,在黑色斗篷的映襯下閃動着蒼白,淡漠,沒有絲毫波瀾的死灰一般的光芒!
短短五個月,究竟是什麼樣的變故竟能然那麼一個聰慧、活潑,猶如精靈一般的女子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她,到底怎麼了?
待他回過神來,那廂衆人早已散去。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葉凜天猛然站起身,雙眼拼命尋找,可是靈煙就像一個幻象,只是一眼就無影無蹤。若不是身旁朝顏攔下了他欲往山下跑去的腳步,他現在恐怕又將再一次落到那個奸險小人洛旭揚的手中。
只是他的心緒卻始終無法靜下來,可以肯定那是真正的洛靈煙,只是這個洛靈煙卻完全變了樣子。那雙玲瓏剔透的眼睛如今只有一片死灰,那曾經黑亮如緞的黑髮如今竟也是一片狼藉?她究竟是發生了何事?爲何短短五個月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完全沒有生機,沒有波瀾,就像是……就像是行屍走肉!?
終於可以離開宮廷,雖然只是短暫的離開,雖然身邊有無數雙眼睛,雖然她的世界只是從宮裡的小天地,換到了如今這個半山腰的木製囚籠,可是她卻有了呼吸的能力,每一個吞吐也不再那麼疼,那麼疲憊!雖然她知道這些半夜突襲,行動迅速的人是誰,也清楚他們的目的,儘管他還是對聖龍碑動了手,可是此刻,她竟是心懷感激的。
畢竟能從那個魔窟裡逃出來,哪怕只是短暫的休息,對於她來說都是無比寶貴的。只有這樣,她才能汲取力量再次回到那個噩夢般的地方,繼續她的計劃。這一次,她將會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徹底的結束這無休止的輪迴!
她住到這裡的第二天,洛旭揚將整個上儀殿的宮女全都派到了龍吟山,她已經不用再去猜測,這到底是真的擔心她的身子,還是想要更好的監視她。因爲一直貼身侍候她的微兒被留在了宮內,這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不過這也正中了她的下懷,若是將小紹祥一個人留在宮裡,她肯定不會放心。有微兒在身邊保護他,她或許可以稍微放心一些。可是以後自己不在了,又該將他託付給誰呢?
這個世間她唯一可以信任託付的人,恐怕再不會給她機會。只是她想到了是葉凜天帶人襲擊龍吟山,卻沒料到此刻他就在龍吟山後的密林深處,她不知道他沒有放棄,沒有放棄,要個答案。
這些日子她的生活極爲簡單,再不需要揣度人心,再不需要終日惶惶不安,再不需要面對那張令她恐懼的臉。可是現在越簡單,將來回到宮內就會愈發難熬。她現在都不敢想此刻的恬淡是不是最後的時光?
每日她都會獨坐在聖龍碑下直至深夜,然後對着被月光籠罩的神碑說出自己的心事。雖然依舊會繼續衰敗下去,但是卻覺得這世間至少還有一個“人”,一個地方永遠保留着自己的純真,永遠相信她,支持她,不離不棄,不念不忘!
此刻又是深夜,而她依舊坐在這裡。雖然連話也不想再說,可是她知道她的痛苦和寂寞,“他”都懂!
“夜深了,風涼,還是不要久坐纔好。”雖然意外,但是很輕易的靈煙就認出了這聲音。她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敢留在這裡。
“東凌王果然膽大包天,卻又心思細膩。如今城中上下都在查找你們的蹤跡,沒想到你們竟躲在這裡。只是這是我聖龍神聖之地,你們不便久留,還是先請吧!”
“臨走之前能否回答我一個問題?”葉凜天不想放棄,他此時多麼希望她能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不敢回頭,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她怕自己的計劃會因爲他的出現而動搖,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向他乞求,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說……想他!所以她沒有回頭,緊咬着下脣沒有答話。
“你,出了什麼事嗎?”
“你還在乎嗎?”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會出聲的,可是她就是這麼做了,她不但說了話,而且還像個怨婦一般,說出這種傻話,而那語氣中竟還帶着濃濃的醋意與不甘。
只是完全不懂女人心的葉凜天,似乎完全沒有聽出那話裡的“真相”。他向前伸出的右臂,隔着如水夜空與萬丈月輝,輕輕的撫摸着她頭的方向。他想象着,或許下個瞬間靈煙突然顫抖着轉過頭來,含着眼淚奔向他的懷抱。那時,他或許就能重新感受到活着的溫暖。
可是靈煙只是倔強的站在原地,不曾顫抖,不曾回頭,更不曾奔向他!她只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甚至連一下猶豫晃動都不曾有過,冰冷堅硬,冷漠殘忍就像那尊雕像!
他的手臂終於還是無力的垂下了,心也似乎沉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洞裡,突然間那個答案,好像也變得沒有意義了。必將無論靈煙發生何事,她都不會允許自己守候在她身邊不是嗎?明知他冒着危險現身一見,可是她卻連一個回眸都不曾施捨。這樣的堅持還有意義嗎?這樣的糾纏還有理由嗎?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放開手的那一瞬間,靈煙的眼淚潸然而下。她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葉凜天此刻或許仍然不相信她,但是和自己一樣,他也忘不了這段開始和結束都沒有任何理由的愛情,他也忘不了自己,正如同自己正和幻象中的葉凜天苦苦糾纏一樣。
他們都忘不了,卻又隔着種種無奈,無法靠近。只不過,靈煙早已經將自己的忘不了殺死在那場大火之中,而現在,她又親手殺死了葉凜天的無奈。
從月光灑下的影子中,她可以清楚的看到葉凜天的一舉一動。他知道他的妥協,看懂了他的癡心,可是如今的自己,已經失去了心與信。這一生她最執着的兩樣東西,在他說出那句“是”的時候,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她的軀體。現在的她之所以苟延殘喘,只是爲了責任,只是,爲了責任!心死了,即便是自己也無法再讓它活過來。
“你好像,瘦了很多。”他微微往後退了幾步,給自己保持一絲距離。其實他想告訴她蕭徹已平安回到東凌,可是猶豫了下,還是忍住了,儘管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不想告訴她。
此時洛靈煙卻突然轉過頭,葉凜天渾身一震,可是什麼都沒有!沒有想象中的滿含熱淚,沒有面色悽苦,沒有無情譏諷,也沒有……一絲留戀!她的臉上只有平靜,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漠然!
那雙眼像兩個巨大的黑色琉璃,依舊精緻卻失去了色彩。她的整張面孔一片慘白,甚至是那曾經嫣紅的脣瓣,如今也已經失去了生命。然而這一切卻更突顯了她那雙如黑色琉璃般的眼睛,它的冰冷讓人心生愛憐。
“前次一別,恍如隔世。如今再見東凌王,竟覺得更加您越發英姿勃發了!此番前來是想重溫舊夢,還是想看看我會不會再次爲您做那出牆紅杏?”爲什麼,爲何明明眼中沒有半分嘲諷,她卻非要這般傷人傷己?不過說恍如隔世倒是不假,隱隱的他就是能感受到她的不同。那是一種好像是生無可戀,又或者該說是心如死灰的淒涼情狀,然而那其中竟還夾雜幾分堅決和執着?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只是越靠近,卻越強烈!然而他已經不想再去追問。這恐怕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最後一次見面,在這冷風凜冽的山腰之上,用這偷來的時光,他又一次犯了傻,他想,他甚至可以一生呆在這裡,只爲她偶爾的逗留!
“若我現在說帶你走,你願意嗎?”
“你登基後,我曾經喬裝潛入桑黎,打探你的底細。武通關兵敗,我被生擒,更加看清了真正的你。後來你又親自帶領東凌鐵騎拿下了南邦諸國。你想知道至今爲止,我對你的看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