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因,今日果!如今細想之下,自己當初的一意孤行,焉知就不是天定之緣?只是,若這所有前塵都只爲今日之果,那麼未免也太過殘忍!失去了母后,三哥,二哥,如今,卻不知到底該不該後悔?
天光大亮,房中僅剩自己形單影隻。時辰尚早,未敢開窗,只是透過薄薄的紗窗看着外面日升月落,光陰交替。房中的黑影也被驅散,就像自己的心情,前一刻還是陰霾密佈,下一刻卻突然晴空一片,光芒萬丈!
她沒有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微兒。私心裡她甚至希望,這個男人能永遠如現在這般匿跡潛形,永遠作爲她的“侍衛”,只爲她一人存在!可是她也知道這事永遠不可能,那個男人固然疼愛她,憐惜她,卻永遠不可能只爲她一人而活。他註定是那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黑鷹,縱然天地之間有太多的磨難危險,他那銳利兇猛的鷹爪也絕不可能在凡塵大陸上踏步前行,他那寬大有力的羽翼也絕不可能化爲平凡的雙臂,只爲擁抱一個女子!
白日裡,她一切如常,但是私下裡,她卻無比盼望着晝日的陽光儘快隱去。如今她已經不需要這陽光爲自己取暖,她的陽光恰恰盛開在那暗夜之中!
這些日子,葉凜天夜夜前來,卻再不敢再如那日初見般孟浪。雖然心中的繾綣之情與日俱增,但是看着靈煙在自己面前一點點卸下防備,看着她偶爾綻放的笑容美景,於他而言已經勝似一切,他要的從來就是她全心的愛慕和依賴。
他是一國之主,肩負一國百姓,卻也得上天厚愛,應有盡有。可是,他身邊的一切卻不如她一個凝視,一個淺笑,一句叮嚀!每每看到她全心全意,信賴眷戀的神情都讓他心甘情願爲她放棄一切!
他能如此待她,令靈煙始料未及。他是一國之主,何須如此小心翼翼,可是他竟願意爲了她,做這一切!叫她怎能不感懷神傷!
無論未來如何,至少這些日子裡,她看到了真實的葉凜天,無比眷戀着這個令自己牽腸掛肚的男子!也許有一天,當自己老去,再回顧這一生,能夠讓她銘記的,這隻有潤風閣中,這無法重複的短短几個瞬間!
葉凜天就在此地,可是身爲江心閣一員的微兒,卻絲毫不知。
其實這些日子她並不曾過多留心於她,只管夜夜在正揚宮埋伏,只待那黑鷹振翅。誰知,這許多日子下來,竟絲毫任何發現,只是,前幾日夜裡好不容易見它偶停高檐,她還未及動手,卻見禁軍恰在此時巡邏至此,她未敢動作,錯失良機。
現下許多天過去了,它就像是從未存在過那般,完全沒有了蹤跡。眼看夜夜空等,不由心生煩躁。只是公主曾說過,那黑鷹就是二殿下遇害的關鍵所在,只有查清了那黑鷹所帶的秘密才能解開二殿下被害之謎。是以,只能忍下心性,耐心等待。
今日,天將平明,眼看又是空等一夜,正準備撤身之時,眼前卻突然閃過一道黑影。看那速度和高度,想必就是那黑鷹,旋即跟了上去。果然,轉過一道迴廊之後,就發現它正振翅高飛。不多時,即聽到一陣詭異的哨聲,而那哨聲傳來的地方正是倚雪閣方向。
這哨聲恐怕是有人在召喚它,可是賀瑤光如今已被軟禁,怎麼還敢如此明目張膽傳遞情報?躲在暗處,微兒親眼看見賀瑤光左右顧盼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將什麼東西纏在了那鷹腿之上,還親眼看着那鷹騰躍之上,越過屋檐而去。
看它順利飛出,賀瑤光只道無恙。卻不想,就在那回廊之後,微兒正背身而立,手中赫然是那隻,纔剛她離手不久的黑鷹。微兒將它腿上纏着的信件拆下,只見上面幾個娟秀的字跡:“身份敗露,被困內宮,尚不知他下一步動作。”
按照公主的吩咐,她又照着原樣將那錦帛纏上,並暗中跟着它的去向。果不其然,那鷹只在空中打了一個轉就落在了正揚宮正殿中央。不多時,就見宣王身邊的內侍尉庭,鬼鬼祟祟出得殿來,將它取回。約莫半柱香的功夫,那黑鷹重又飛起。
看時機成熟,微兒迅速打了一個尖利的口哨,那黑鷹竟盤旋着落在了她的右臂之上。再解開那錦帛,剛一打開,只覺一陣異香撲鼻,可是,那上面的字跡卻無半分更改。將那錦帛前後左右細細查看,也並未察覺一絲不妥,只得再次將它放入天際。
從正揚宮出來,她心中就一直髮悶,顧不得時辰尚早便敲響了公主的房門。只是旁邊一侍女卻回道:“公主一早給大王請安去了。”
她知道公主自入宮便日日去給大王請安問好,只是不想竟這麼早!可是心中抑鬱之情難以排解,就在公主房中坐着發愣。她又是公主平日最寵信的貼身侍女,旁人也不敢去管。這一整日,停停走走,什麼活也沒幹,只顧原地打轉去了。
及至黃昏,靈煙纔回到潤風閣。微兒見旁邊有人也不敢造次,一直忍道用過晚膳,公主入浴,四下無人才敢在耳邊細細回稟。
靈煙只故意將那水撩的嘩嘩作響,半晌卻不發一語,只是神情沉重,不似尋常時候。半晌才低聲問道:“既然筆跡和內容一致,那麼你有沒有注意到那錦帛的材質有何不同?或者大小有何不一?”
微兒認真的想了想,卻搖了搖頭。只是好像中途想到了什麼,語氣飄忽的說:“有一事,奴婢不敢肯定,只是……”
看到靈煙點點頭,催促。她才繼續:“從正揚宮出來後,奴婢展開那錦帛之時,似有異香撲鼻,那香味雖不是特別明顯,但奴婢自小對味道就極爲敏銳,所以奴婢敢肯定那味道在之前的錦帛中並不曾聞到過。”
靈煙眼神驟然變得銳利無比,伸手搭上了她腕間脈搏。半刻之後,神情陡然頹廢下去,連音調也是有氣無力:“你今日是否情緒不穩,煩躁不堪?”
“正是,奴婢今日總覺做什麼都不能靜心,偶爾還頭痛欲裂!只是,公主如何得知?”
“那是醉流沙的藥效,你只片刻即感不適,想必藥量不小。”
微兒並不曾聽到此名,忙追問道:“醉流沙,那是何物?奴婢在江心閣日久並不曾聽過此物。”
“那是劇毒之物,自古就是我聖龍不傳之方。此物可做粉末狀,也可化爲水狀,視之無色,品之無味,只有淡淡香味,亦可輕易掩飾。量大者可使人於頃刻之間呼吸急促,無故猝死。若是少量也可使此毒慢慢侵入人的五臟六腑,待到毒發,便是大羅神仙也迴天無力。但此物雖毒性非常,卻唯淚可化,若是以眼淚滴之其上,必現紅斑。”
“如此說來,奴婢也中了毒?”
“不妨,你只淺淺一嗅,況這藥量還不足以致命,不然,你如今怕已做了糊塗鬼了!你去取我錦盒之內的白玉瓶,打開蓋子每日嗅上一嗅,便可清除餘毒。”
“只是莫非,主人和倚雪閣那位也……中了此毒?”
靈煙沒有回話,但是這已是明擺着的事實。大哥如此費勁心機,怕就是想要讓葉凜天死於無形吧!
這日夜半,葉凜天照舊前來。只是靈煙卻不復往日柔情。正待發問,卻被靈煙扣住脈搏,正暗自詫異卻聽靈煙輕問:
“你可信我?”
即使是在黑暗中,她也看到葉凜天重重的點頭,還有那握着自己的大掌中那堅定的力度,稍稍放下懸着的心,靈煙氣勢不減:“既如此,你可願意將素日與賀瑤光的聯絡書信,拿與我看?”
她還在猶豫,還未能做決定。她知道只一句就能顛覆自己對大哥,對聖龍的忠誠!可是,她也不能看着面前這個男子,毒發身亡!!
葉凜天竟沒有片刻猶豫,自懷中掏出一張錦帛,徑自惴惴不安道:“因帶着那些不安全,素日往來的尚留在東凌,這還是今日黃昏時分收到的。”
看他一臉嚴肅,竟直直站起身來往窗口走去,忙叫住他:“去哪兒?”
“去將那黑鷹召來,隨你處置。”
看他此時慌亂嚴肅的樣子,再想他平日那一副胸有成竹的篤定,不由“噗嗤”一聲,嬌笑出聲:“你當這裡是昭和殿嗎,竟由着你自由來去!想讓我信你倒也不必如此麻煩,你只告訴我,數月之前爲何對武通關用兵?”
這下倒是葉凜天不明白了:“怎麼是我對聖龍用兵,明明是你大哥厲兵秣馬,欲對我東凌動武,我只是爲佔先機,才先發制人而已。”
靈煙心下暗道“果然有古怪”,忙追問:“我日日在宮中行走,怎麼竟不知有此事,莫非此信又是賀瑤光經由那黑鷹傳與你的?”
深知賀瑤光和自己的關係已經暴露,以靈煙的聰明,此事上再不能有所隱瞞,否則,此前所有的努力,和那眼看近在咫尺的希望也會功虧一簣。索性招了個乾淨:“自她來,每每有事便召黑鷹傳信與我,武通關大戰之前,她便窺得先機傳信與我,後來更得了詳細的軍士分佈圖與我,否則我如何能與你青冥略做抗衡!”
拿過那張錦帛,展開的一瞬果然有異香縈繞。她細細聞了聞那字跡上的墨,心中立刻明瞭大哥下毒之法。起身拿起桌上的玉瓶,她心中已經有了定奪。
“你已中毒日久,我方纔探過你的脈,所幸並未侵入五臟六腑。這藥乃是我二哥生前所制,你每日勤吸瓶內藥粉,可助你緩解毒性,還有此毒遇酒更催,日後怕是再飲不得酒了!”
“這是……何意?是何人在何時給我下了毒,我竟不知?”
“你們平日來往之書信就是毒物的來源,這字跡中的墨汁已然摻入了少量的醉流沙,你倒不覺這書信有異香撲鼻嗎?”
葉凜天大驚失色,奪過那錦帛置於口鼻處,深深一嗅……果然有淡香環繞。他竟不知在自己自作聰明算計他人之時,竟早已成爲他人算計的對象。若沒有靈煙的機敏,自己想必不久即可歸西,可憐到時,只怕便是死了也只是個糊塗鬼罷了!跌坐牀沿,他只喃喃道:“此計甚毒,可是瑤光不會如此害我,會是誰?會是誰一心置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