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彼此之前,他們都各自經歷了太多的險惡,看過了太多離合。看似永遠沒有交集的兩個人,身負各自使命與願望的兩個人,不經意的遇見了彼此。超越了世俗、狹隘,防備,愛上彼此,恨過彼此,如今又統統釋懷,多像是一個輪迴。
想必這就是天意?要她體會世間諸情百態,然後看透,放下?只是她的心裡真的能放得下這個男人嗎?
從沒奢望過,靈煙能再一次對他綻開笑顏。此時此刻,葉凜天的心裡在歡呼雀躍着。他想緊緊的抱住靈煙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情,想吻她微微勾起的脣角,想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的看着她的笑容,看一整天。
好容易熬到了退朝,還沒有接受百官叩拜便抱着靈煙匆匆離去。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從他急促的心跳聲和愈發加快的步伐,靈煙就可以想象出他那副強作鎮定的表情,忍不住打趣:“你可知道,只今日這一件,那些夫子們便會將你冠上個好色的名頭,還有我,那些人背後還指不定如何議論我呢!”
“誰叫你好端端的偏要對我笑!便是好色之徒也皆因你而起!”兩人許久沒有這般毫無顧忌的說過話了,一時間竟都想起了潤風閣的那些日子。只是同樣的也不免想到了那日離別時候的情景。葉凜天滿腹歉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不過有一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那日我出口傷人,其實只是一時氣急了,我從來沒有那樣想過。”
“不是都過去了嘛,再說那日我的話也不好聽。你我都是在爾虞我詐之中,耳濡目染長起來的,弄權容易專情難!更何況這天下間,任何一件事恐怕都要比愛一個敵人要容易的多!其實我們沒有死在對方的手裡,就已經是受了上天眷顧了。如今我時日無多,就不要再執着那些往事了罷。不過,我還要多謝你,救了我的命。”
自己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了,何苦辜負他這片情誼。不如就在臨死之前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來日自己去了之後,他也不必每日執着於那些痛苦糟糕的記憶。只是其實她自己也不確定,到底哪一種道別方式,對他的傷害更大?
“救了你的命?哦,你是說龍吟山懸崖之下吧,那次其實多虧了蕭徹。只不過,在我趕來錦川的那一夜,他就已經去了。”
這本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但是聽到他親口說出來,靈煙還是愣了一下。半晌才問:“那他的妹妹呢?”
“放心,我已經將她安頓好了。以後她再也不是江心閣殺手。”
“那……雲若雪呢?這次爲何沒有隨同冠天和柔妃他們一起來?”
“我已經讓四弟打發她走了,臨行前,她說出了一切。哎……只希望她如今也能過得好。”
“她以前是我大哥的雲妃,現如今這番情形,她來了,你想必也不能給她任何名分。只不過還是以前一樣做個見不得光的殺手,如今這樣,對她反倒最好。你放心,有些事,終歸會隨着時光,漸漸淡去。回憶是傷不了人的!”
當晚,葉凜天終於如願以償的留宿在上儀殿。
這些日子,朝政繁雜,他一日比一日事忙,而洛靈煙的身體則是一日比一日衰敗。晚膳時分,才批完了奏摺,便急急忙忙趕回上儀殿。桌上擺放着幾樣清淡易消化的小菜,而洛靈煙卻只顧擺弄着她心愛的古琴。
“多少總要吃一點。”看着她這副樣子,葉凜天貴爲天子,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知道靈煙沒有食慾,也知道她身上難受。這些日子,半夜醒來總看見她躲在一邊,疼的滿頭大汗,還是強忍着不吵醒他。他也想過,讓靈煙一個人清清靜靜的過些日子,但是又怕她半夜有個什麼……沒有人知道。所以硬是裝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自欺欺人!
原來寸步不離的朝顏,如今已經被他封爲車騎將軍,派往龍吟山守護聖龍碑。而他四弟和那些江心閣的人也已經全部撒出去尋找洛靖揚,只可惜,這麼些日子還是沒有一點動靜。
“我想見大哥一面。”才忍下一聲嘆息,卻聽見靈煙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他不想讓她去,對那個洛旭揚他實在是沒有一絲好感。就算他是靈煙的大哥,就算他如今處境堪憐,他也還是很難對他產生任何好感。只是……靈煙的心意,他不想違逆。也只能長嘆一聲,說道:“只要你用了這半碗清粥,我就陪你去。”
在靈煙身邊,他從不自稱朕,她也從不自稱臣妾。他們就像一對走過了數十年歲月的老夫妻,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追問。
夜晚的千機樓,處處透着詭異。雖然掌管了天下,但是這個千機樓,葉凜天卻始終不曾踏足。抱着靈煙左右轉了幾圈,才終於到了一棟重兵把守着的閣樓。將靈煙送了進去,他自己卻退到了門外。
他不知道靈煙爲何一定要見洛旭揚,也不知道此刻他們在說些什麼,他也不想知道。他惦記的只是靈煙越發青灰的臉色,和她被劇毒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身體。
不多會功夫,房內傳來*倒地的聲音,葉凜天一個箭步飛快的衝了進去。房內書桌被人推翻,書簡散落一地,而洛旭揚的雙手正扣在靈煙的脖頸之上。劈手一掌,洛旭揚便已倒地,而他連多看一眼也沒有,不由分說的抱着靈煙便離開了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之地。
當晚,靈煙便發起了高熱。請了多少太醫,甚至還有民間的名醫,可是一連治了三天,那高熱竟連分毫也沒有退下去。葉凜天干脆停掉了早朝,每日專心守在她身邊。他怕,這是他們此生唯一相聚的時光了,他怕,靈煙再也不能睜開眼睛對着他粲然一笑!
就這樣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的拖了十幾日之後,終於有了迴轉的跡象。人總算是醒過來了,可是葉凜天反倒更擔心了。
她那過分嬌豔的臉色,還有她臉上那奇怪的笑容,都令葉凜天倍覺不祥!他知道人死之前總會有迴光返照,他也知道如今煙兒的情形,怕就是那該死的迴光返照了。可恨的是,他承繼天子之名,手掌生殺大權,一個皺眉便會令百官噤若寒蟬,然而如今卻對眼前的一切束手無策!
本以爲自己已經看透了生死,也早已做好了失去煙兒的準備,可是真到了這一天,他才發現,這種事,恐怕永遠都不能做好準備。他還是會怕,還是會不捨,還是會留戀,還是會恨,恨自己一手造成了這個局面。
若不是他當日愚蠢大意,若不是他聽信他人挑唆,若不是他不夠堅定,今日的一切就不必發生。記得靈煙曾經說過,回憶傷不了人,她錯了!回憶就像一把滯鈍的匕首,一刀一刀劃在你的皮肉,你的心上。你感覺不到疼痛,甚至感覺不到傷口的存在,可是日子越久,動作越小,越是鑽心刺骨!
而他竟然得從現在這一刻起,一直承受這痛楚。只能一次又一次,不停爲自己劃下傷口,然後眼睜睜的看着它不動聲色的潰爛,化膿,生瘡,結痂!它只是你身上的一道傷疤,一道甚至流不出血的傷疤,可是它會永遠跟着你,如影隨形。一生一世,每時每刻都跟着你!讓你疼的叫不出疼來,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懲罰他有眼無珠,有心無腦。懲罰他自以爲是,剛愎自用!
“凜天?”
“恩……怎麼了,要什麼嗎,還是哪裡疼?”
“我叫了你半天,你怎麼也不理我?”洛靈煙嬌嗔道:“你在想什麼?”
“那你又在想什麼?”
“還記得有一次我對你說,多謝你救了我嗎?”不等葉凜天回答,她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其實並不是說你從懸崖下救了我那次。你救的是我的心,它本來已經死了,可是你讓它再一次爲你而跳動,讓它再一次愛上了你!不要傷心,我這一生有你,有母后,二哥、三哥還有離疆、斷鴻、掩月、微兒敏姜這麼多傾心相待的好友!有那麼多疼我,重我,甚至爲我而死的人,我也當含笑九泉了!”
“我本一介殘軀,可是你卻讓我登上了那最輝煌的所在,多謝你!我若去了,你千萬好好照顧自己,別忘了你答應過,要替我照顧紹祥,照顧微兒,不要胡思亂想,別……別恨我大哥,他也……命不久長,日後,還是按……按王公之禮厚葬吧……還有,還有……紹祥,千萬不要爲着我的關係,立他爲太子,那樣……不僅僅要動搖東聖根基,恐怕還有傷他們兄弟之情!不要太……太過勞累,該放手時,便放手……要好好保重,千萬千萬,珍重自身!不,不要……讓……”大限將至,靈煙已越來越虛弱。她想最後一次撫摸葉凜天流着淚的俊容,手臂剛剛擡起,卻又無力垂下,再無聲息。
葉凜天不敢低頭去看她已經如死灰般的臉色,他還沒有準備好,還不能平靜的看她離開。只能緊緊的抱着她,妄想留住她的溫度。而眼淚卻不顧他的自欺欺人,已經自有主張,決堤而下,抱着已然沒有生氣的洛靈煙,不顧在場衆人,九五之尊的葉凜天終於哽咽出聲!
“啓稟皇上,門外有位自稱青冥的男子求見!”正在此時,卻突然聽到門外近侍來報。一聽到青冥的名字,葉凜天渾身一震。
“快宣!”
一年之後,東聖敬仁皇后薨!
原來當日,靈煙本已性命垂危,卻被從中原趕來的大師兄青冥所救。然而,她身中劇毒,毒素早已侵入五臟六腑。儘管他在宮中日日爲她調理醫治,到底也只維持了一年光景,便毒發身亡,撒手人寰。
她辭世之後的第二個年頭,錦川一位普通農婦,誕下一*,額生蓮印,烏髮雪膚,恍若天人!後作神女被獻入宮,敕封爲天機神女!六歲之後,師從當時已貴爲國師的青冥門下!據聞,此女備受烈帝喜愛,疼寵尤如親生女兒!曾有多爲大臣主張以公主號敕封之,終,未能如願!
永興三年六月,烈帝葉凜天駕崩!他一生勤政愛民,勵精圖治。在位的十三年間,政通人和,經濟繁榮,邊疆鞏固,國富民強!開創了澗海前所未有的繁榮盛世!
他一生深情,隻立有一位皇后,便是早年薨世的敬仁皇后!臨終之時,也還念着皇后芳名。然先皇后體弱,未能爲皇室剩下一子半女。這之後的十幾年間,烈帝再無所出,子嗣凋零。他崩世之後,傳位於獨子葉戰冥。
永興三年七月,葉戰冥登基爲帝,號衡帝,改年號爲建元!冊封洛紹揚之子洛紹祥爲睿王,與靖王葉冠天一起輔政理國。對外,仍拜青冥爲國師,代掌兵權。
而另一個有關於神女的傳說,也於建元元年,正式拉開序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