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夏目?”
恍若在一片柔軟的雲朵裡,徜徉着無拘無束。溫暖又和煦,乾淨而明媚。純粹得讓人不得不沉迷。
夏目貴志在呼喚和適時的推搡下睜開了眼睛。
薄綠色的瞳孔有片刻沒有焦距。他迷茫地看着瓦藍的天空,視線右上角有一片陰影。
“啊——對不起!”少年慌張地坐起身,“我睡着了!”
遠方的天際已經滲透了夕陽的金色,揉碎了落日的光芒,在虹膜上留下一方耀金。
真是美麗的落日。在這個城鎮,流轉着的春夏秋冬。
紙頁翻動的聲音,風佛開了被隨手攤放在草地上的畫冊。
夏目好奇地看過去。
那上面用深深淺淺的鉛筆痕跡描繪着村子的景象,看角度,大都是從這個山坡作爲視點的。到空白的前一頁,是用淺色鉛筆勾勒出的一個輪廓。
起初並不是太看得清畫的是什麼。
“夏目睡着的時候很安靜喲。”
一直默不作聲的女生突然開口說,眼中並沒有什麼揶揄的神色,而夏目則有些無措地咳嗽了一聲。
再仔細看那副未完成的畫,顯然是一個少年的面部輪廓。
額前的劉海,合攏的雙眼,微微抿起的脣角。
多安靜啊。
沒有人知道夏目貴志經常做噩夢。那些年幼時候的事情,在他沉眠的時候,一遍一遍地回放。
被放大,被排斥,彷彿無形的打擊。
夏目低下了頭。
“你不開心嗎?”
“……並沒有。”
“那爲什麼一臉想哭的表情?”
被過於直白的話語刺激,反射性地看向女生。
純淨的眼瞳,帶着淺淺的石青色,平靜無波。
夏目怔忪片刻,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
“對不起……”
“爲什麼要道歉呢,夏目君沒有做錯什麼啊。”
……我只是習慣了道歉。習慣了隱藏。
山坡上的兩個少年人在落日時分,說着在旁人聽來摸不着頭腦的話語。
最後的談話不了了之,時至傍晚,夏目堅持要送女生的東一回家。路上並沒有多餘的話,夏目似乎總是很擅長陷入沉思。
“到了。”
東一的聲音提醒了發呆的夏目。
“啊,嗯!”
秋季,天色暗得快,附近的人家已經點亮了燈火。夏目貴志望着仍然一片漆黑的室內,問:“家裡人還沒有回來嗎?”
東一搖了搖頭:“我一個人住,爸爸媽媽因爲工作的緣故,在外地。”
“……抱歉。”
“並沒有什麼值得道歉的啊。”女生推開院落的門扉,吱嘎一聲,彷彿在無聲地訴說着歡迎。她在晚風中露出笑容,石青色的眼睛裡並沒有落寂。
“我習慣了。”
*
“青少年都喜歡發呆嗎?”
怪里怪氣的腔調來自從窗口躍進室內的大臉貓,它挪動着小短腿在乾淨的榻榻米上留下一串泥巴腳印,仰躺着的少年卻依然沒有絲毫反應。
“……傻了。無趣。”
見自己的惡作劇沒有引起對方絲毫的注意,貓咪蜷縮起身體,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自己最近似乎越來越喜歡對着天花板發呆了。
是愛上藤原家的吊頂了嗎。
夏目貴志自嘲地想。一陣倦意襲來,他抵擋不住睏倦,閉上眼睛睡着了。
依然是夢。關於小時候的事情。
就沒有什麼美好的記憶嗎。
這麼想着,似乎有股清新的風吹拂而來,連撩動髮絲的感覺都那麼真實。
黃昏。
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遠方綿延的山脈,山腳下的房屋,田埂和麥田,穿過山間的列車和河流,隨風飄零的葉子。
秋天來了。是收穫的季節。
在被親戚們放棄後,住在這裡的好心的夫婦收留了夏目。依然記得剛剛來到這裡的季節,溫度,腳下的石子路和電線杆上的麻雀。
藤原夫婦對他微笑。
(歡迎回來,貴志。)
遠方落日的光芒耀眼了許多,以至於刺痛了眼角。但是它依然那麼美麗,在可望不可即的角度,透過指縫間,綻放光華。
……喜歡這裡。想要留在這裡。
那個願望在少年的心底,掩蓋了十五年間的孤寂。
夢中的他彎起嘴角,手掌間感受到草屑的細碎質感——他正坐在山坡上。
(爲什麼一臉想哭的表情?)
清雅的嗓音擦過心間,揉碎在落日的光芒下。
風從山林間而來,席捲了草屑和樹葉,經過山坡上對望的兩人的肩頭,飄向遠方。
好像很久沒有與人安靜地相處了。
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一起,眺望着遠方,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就已經很滿足了。
有種微妙的滿足感溢滿心間。
*
“發燒了……這孩子,怎麼就在地上睡着了。”
附近人家帶了些水果回來,塔子興沖沖地想讓夏目嘗一嘗。在樓下喊了幾聲沒有人迴應後,十分擔憂的塔子來到了夏目的房間。
“我去拿藥箱。”
滋先生把沉沉睡着的少年抱到鋪好的牀鋪上,對妻子說。
“還有冰袋。”塔子提醒。
“知道了。”滋先生拉開移門,感覺一陣風掠過耳際,“是哪扇窗戶沒有關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