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大人念張氏爲國朝戍邊兩百年,速發援兵。若能解此眉睫之禍,河西張氏必將歸順主公,仲曜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張仲曜幾乎和辛古的軍報同時趕回嵐州,一路風塵僕僕,顧不得稍事休息便到陳德府中求援。家中飛鴿傳書,沙洲曹氏已經陳兵玉門關,而西面的甘州回鶻正蠢蠢欲動,顯赫一時的河西張氏兩百年基業危如累卵,只怕就要灰飛煙滅。
陳德皺眉看着跪拜在地的張仲曜,沉聲道:“仲曜快請起來,你我皆是兄弟,何須如此。辛校尉已然率錦帆、驃騎、射雁三營先行救援玉門關了。”接到辛古的軍報後,陳德也大吃一驚,同時深深激賞辛古等將當機立斷,若是失去河西張氏支持,不能進取西域,嵐州局域河西劉氏、定難李氏、麟府豐折氏、契丹與大宋之間,遲早是敗亡一途。
見陳德沉吟,蕭九問道:“敢問玉門關城內兵甲如何?河西局勢又如何?我軍倉促前往,能否立足?”
張仲曜聞聽辛古已經率軍入援,心中微定,起身正色道:“我張氏在玉門關有三千甲兵,其中一千精騎。河西四大家早已離心離德,曹氏方纔能做出向回鶻借兵之舉,曹氏秉政以來,日漸倒向回鶻,壓制漢家衣冠,河西士民早已深惡痛絕。曹氏之所以屹立不動,全仗沙甘州回鶻撐腰。主公舉兵河西,以正討逆,所慮者,唯有沙甘州回鶻諸部。一旦戰勝回鶻,河西漢人當贏糧而景從。”事關張氏生死存亡,張仲曜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道:“若是張氏被回鶻所滅,河西漢人世家膽寒,必將分崩離析,各尋靠山,這一片漢唐故土,恐怕將非國朝所有。”
“玉門關城雖小,張氏亦經營了百年之久,關城內有水井五口,儲糧足以支持五千甲兵一年以上,城中除了張氏家將及眷屬外,只有少量閒雜商戶。眼下有辛校尉揮師入援,城內人心振奮。回鶻諸部要強行攻佔玉門關城,確是難於登天。”因爲河西歸義軍曹氏數代與回鶻可汗聯姻,在張氏這等堅持華夏正統的世家眼中,曹氏已與回鶻沆瀣一氣,眼下曹氏居然請甘州回鶻一起攻打玉門關,張仲曜更直接將現任歸義軍節度使歸入回鶻蠻夷一流。
陳德點點頭,玉門關從漢朝開始便是中原鎖鑰,號稱“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又有雄兵堅守,當可支持到嵐州本部來援。只是大軍西征遙遠,來回時日不短,嵐州本部長久空虛,只怕讓他人趁虛而入。
見於伏仁軌在旁沉思,陳德問道:“於伏校尉可有計較?”
於伏仁軌拱手道:“回鶻部族用兵,向來輕捷彪悍,失之沉穩,此番會攻玉門關,倉促難下,必然不斷增兵,導致甘肅二州空虛,我軍不妨以圍魏救趙之策,輕兵襲取甘州回鶻大營,敵人回師便罷,若是仍然一意孤行,那邊將大營中回鶻老弱全都押送陣前,亂其軍心,再與張氏約定兩面夾擊甘州回鶻大軍,可以一舉底定大局。”
陳德心中也贊同此議,又問道:“仲曜以爲如何?”
張仲曜沉吟片刻,他雖然心憂故園,但於伏仁軌的圍魏救趙之計實爲上策,便點頭道:“於伏校尉此言甚是,甘州近而沙州遠,回鶻部族自以爲可以縱橫河西,所忌憚者,唯有吐蕃而已,我軍千里奔襲,可以攻其不備。”
“好。若是擊破甘州回鶻,於伏校尉當居建策之功。”陳德沉聲道,“兵貴神速,此番出塞當以騎兵爲主,牙軍、射鵰、橫陣、陌刀營也一起出戰,蕭統御率輜重營留守嵐州。徵發驃騎、白羽二營部落勇士從軍助戰,每名軍士可以攜帶兩名從騎。徵發城中商隊隨軍運送輜重。大軍出征之後,徵發城中民戶弓箭手上城助守。”
衆校尉轟然答是,自從冬季以來,利用農閒時間,軍士加強了對萌戶的軍事訓練,主要練習射術。西北本有尚武之風,在激勵習武的諸多手段之下,民戶逐漸熟悉征戰之事,雖然尚不能與敵野戰,上城頭射箭助戰卻是綽綽有餘。軍士管制之下,數萬民戶都有組織,並非烏合之衆。
軍令如山,此番決戰嵐州共出動騎軍六千,步軍三千,動員了商隊和民戶,已是傾全力與一戰,按照陳德打算,此戰獲勝,則嵐州佔據河西,徐徐將匠戶營和部分民戶一併西遷。
歷史的運動往往是必然性與偶然性的集合。即便曹氏沒有心血來潮聯絡回鶻攻打玉門關,在四面強敵的威逼之下,嵐州勢力也只能向西發展,避開此時如日中天的宋遼兩強碰撞。趙光義是絕對不會容忍在他收復燕雲大軍的側後,還有嵐州軍這樣一隻強悍的異己力量,以宋初禁軍主力之強,尚且弱小的嵐州軍唯有向西走避。雖然陳德預先在夏州埋有伏筆,定難軍李氏根基又豈是輕易撼動得了的。最終嵐州軍的出路仍然是河西,在回鶻、吐蕃、党項與大宋四方的邊緣地帶,打下一片根基。
嵐州軍的一切佈置,都是爲進取西域,徐圖中原的戰略所服務,爲了長途遠征,步騎各軍都已實現騾馬化,軍士實現了肉食爲主,長途行軍只需攜帶足夠的牲畜隨軍便可,必要時還可以屠宰備馬充飢,無需像中原軍隊那樣攜帶大量的糧草。爲了沿途得到補給和軍情,數十個依附驃騎營的部落分隊紮根在嵐州通向敦煌的塞外要道上,從陰山北麓,一直到居延海,內地這邊,地斤澤的白羽營部落分隊也大力向陰山、賀蘭山南北擴展勢力,可以說,陰山這條通路基本控制在嵐州手中。甚至爲了方便商隊的補給,嵐州事先在這些控制東西通道部落裡存放了大批糧草,一則安部衆之心,二則便於軍隊東西調動時,不需攜帶大量糧草。就連嵐州的步騎各營,也以護送商隊爲名,多次往返於敦煌與中原之間,熟悉遠征道路。
曹氏突然攻打玉門關,只是使嵐州進取河西計劃提前了而已。
軍府的決策,隨着各營校尉與傳令騎兵到達了嵐州控制下的所有地點。
城內各營中,各校尉紛紛召集百夫長安排出徵事宜,百夫長隨後命各十夫長通知軍士向軍營集合。城防戍守向輜重營移交,同時從輜重營領出遠征所需的糧秣弓矢。
嵐州軍作戰與傳統朝廷軍隊不同,軍士甚至百姓從每一次勝仗都撈足了好處。從朔州契丹手上解救漢民小戰一場,每個軍士開始有了萌戶。漠北征發草原部落,匠作營獲得數千工奴,這些工奴生產所獲,實際上大部分都補貼到了嵐州軍士的軍餉軍需之中,就連普通萌戶,也感受到了嵐州由此更加富庶。教訓党項人的決戰之後,商路暢通,獲利更是不菲。更令人眼紅的是,驃騎營和白羽營在對異族的作戰後贏得了巨大的擴充機會,很有可能單獨成軍,這兩營軍士的前程也水漲船高。這令嵐州的錦帆、陌刀、黑雲等各老營分外眼熱,都盼望着贏取更多戰爭紅利的機會。
兄弟會通過軍略討論,早將向西發展的大計在軍內核心成員中討論過無數次,甚至底下有些百夫長在有時下意識地以回鶻輕騎爲假想敵展開實戰訓練。眼下討伐甘州回鶻軍令一出,各營都歡欣鼓舞。據軍報稱,甘州回鶻治下人口足有三十萬衆,而回鶻可汗能軍隊不過一萬餘,還大部分陷在了玉門關,此番若能一戰擊破甘州,則每名軍士至少獲得十個民戶。對這鳥槍換炮的一仗,上下熱情都很高漲。
“關大哥,聽說甘州回鶻人佔着西行商路要道百多年,連貴人拉屎的鉢盂都是金子做的,是不是哦。”錦城營軍士傅子秋怏怏地擦拭着弓弩,一邊問十夫長關耀宗,錦城營因是新軍,沒能撈着遠征的機會,也就意味着分不到萌戶,現在嵐州城中也只有錦城營士卒大都沒有萌戶。
“是啊。咱們蜀地的好茶和綢緞,運到甘州價錢翻倍,甘州運到敦煌賣給西域人又翻倍。”軍士黃睿運勁將弓拉滿,錦城營與輜重營,再加上匠戶營,留守嵐州的軍士不足千五,嵐州本部前所未有的空虛。要防禦外敵,又要彈壓城內的數萬萌戶,數千工奴,容不得半點疏忽,所以蕭九一回營便派人讓錦城營領取守城所需輜重。蕭九多次受命留守嵐州,對各種事端都考慮的周到,甚至做了全城被敵人偷襲,留守軍士以百人隊爲單位展開巷戰的準備,各營治下的萌戶在出徵其間也有錦城營、輜重營軍士所接管,錦城營的軍士第一次感覺到了手下有人的快感,而且還有上百人的民戶。這些民戶能拉弓射箭的,全都由軍士帶着,日夜不停的巡邏哨衛全城。
蕭九的邏輯是,切切不可讓萌戶們得閒,閒則生異心,恨不得將全城民戶都拉去挖掘壕溝,或者加高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