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萬物復甦,雜花生樹,草長鶯飛,處處皆是明媚春光。經過一個飢腸轆轆的冬天,趁着大好春光,嵐州城中民戶開始迫不及待曬種、整地,準備播種。
嵐州城外十里亭,春寒料峭,晨風細細,一支早早出發的商隊正在歇馬。中間數百輛大車上一半堆滿茶葉、絲綢等貴重中土貨物,另一半則攜帶大量的口糧、肉脯、飲水等補給,商隊衆人胡漢皆有,個個面帶風霜之色,一看便是長跑塞外商路的熟手。車隊周圍分佈着三百騎衛,中間也有數百步行的護衛,個個神色剽悍,回鶻長袍罩着裡面的鎖子甲,腰懸橫刀,護衛的車上滿載着強弩、成捆的箭矢。和以往商隊護衛出塞前緊張神色不同,這隻商隊的護衛不時相互之間開着玩笑,似乎即將開始的不過是一次遊獵。自唐末以來國家多難,吐蕃党項並起,道路不平,中原州府,已經有百餘年未見如此大規模出塞的商隊了。
十里亭中,嵐州之主陳德正在與商隊的領隊把酒話別。
“康君、辛校尉、於伏效尉,我們共飲此杯,祝你們馬到成功。”陳德舉起酒杯,笑着祝道。此次嵐州派出商隊走陰山、賀蘭北麓,一共攜帶了價值三十萬貫的貨物,康恪闐估計,如果能順利運到敦煌出售,將得到近百萬貫錢財,再在敦煌購買一些西域奇物、鹽巴、駿馬運回,轉手倒賣到內地,扣除途中損耗,交結草原部落費用,一趟出塞便可賺足數十萬貫。嵐州離敦煌,比上京近了一半不止,所以商隊賺的利潤也大大增加。因爲第一次出塞,陳德格外慎重,不但派出心腹猛將,做過塞北馬賊的驃騎營校尉辛古領軍,還讓多次出塞巡邊,熟悉商路的白羽營校尉於伏仁軌做他的副手,所有護衛官兵都是牙軍、錦帆、驃騎、白羽四營中挑選出來,忠心和勇敢都無問題的精銳軍士。
“謝陳大人。”三人一起滿飲了一杯,走出亭外。辛古翻鞍上馬,輕提馬繮,馬兒輕快得得往前走去,康恪闐策馬居於隊中,於伏仁軌率白羽輕騎押後,這三人皆是智勇雙全,任擇一人都可以獨當一面,今趟出塞三人齊出,可見陳德對此行的重視。
辛古策馬而行,心頭忽有所覺,轉頭往商道左側的山坡上望去,今日天朗氣清,遠遠山坡上彎着腰,正爲整地和播種的民戶雖然小如螞蟻,一個個都清晰可見,一個女子單薄的身影正在高坡之上朝着這邊眺望。那是朱惠蘭緊咬着嘴脣,看嵐州商隊逶迤離開。自從小寒那日辛古酣醉上門又離開後,二人之間彷彿有了某種默契,辛古會時不時地帶着一些肉糧來上門看望,朱惠蘭爲他縫補衣裳,爲他烹製膳食,雖然還沒有發生讓她一直忐忑不安地事情,但朱惠蘭已經把自己當做是辛古的女人,唯一懸而未決的,是明媒正娶,還是屈身側室,而嵐州城中其它軍士民戶眼中,也是如此,都說她好運氣。
在高坡上遙望下去,龐大的商隊顯得極爲渺小,慢吞吞地朝着北方行進,蜿蜒消失在遠處的山間,漸漸不見。朱惠蘭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彎腰拾起一把牧草草籽,細小的草籽比麥種更輕,彷彿細沙一樣從指縫裡溢出,順着和煦出風,在初升的陽光中翩翩飛舞,落到一條條整好的土壟中,播下了守候的希望。
山下,孫狗子小心翼翼地將袋子裡的麥種鋪在一小塊平攤的岩石上,直起身來,麥種在陽光下反射着金黃的光芒,彷彿看着一地金,孫狗子深深呼吸了一口土裡帶出來的氣味,閉上眼睛,感受着一年中難得的閒暇。旁人都覺得農夫一年耕作田壟苦不堪言,但對熟悉田事的孫狗子來說,哪怕是在契丹,只要站在這陽光充足的田壟之上,感受着土地上升騰起來的地氣,就覺得渾身通泰,李十八鄙視地說他這是入了魔,一輩子犁田的命,孫狗子也覺得,這田壟和自己彷彿息息相通,春天下種,夏天鋤草,秋天收穫,那是地氣的脈搏。當了一輩子佃戶,終於有了腳下這塊好地,從大地解凍那一天開始,孫狗子花在地裡的時間是其他佃戶的兩倍。鐵匠李十八覺得,幸虧種田沒有鑄劍行里舍身祭爐之說,不然這狗日的搞不好真幹得出來。
李十八正如他說的一樣,要了一塊離城近的薄地。種草飼羊對孫狗子這樣內地常年種地的民戶來說過於荒謬,而對李十八這樣祖宗幾代都沒種過莊稼的卻很合適,反正都不會麼。嵐州官府承諾按照一頭羊400錢,20文一捆草的價格收購出產,還補貼種草的民戶每日一升糧食,用財政刺激的方法使得嵐州城中但凡像李十八、朱惠蘭這樣沒有種過田的民戶都選擇了風險頗大,前途叵測的種草飼羊。
李十八一身打鐵功夫,隱瞞下來未入匠作營,嵐州除了在當時民戶初來的時候甄別了一次匠戶之外,後來就再沒有過。匠人心機重,李十八發現出來趾高氣揚的大都是那些沒什麼本事的泥瓦匠、裁縫,鐵匠和木匠大都不知所蹤,不由得暗自慶幸,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些人怕是被抓到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做苦工去了。也便安心下來侍弄他那幾十畝薄地,按照嵐州官府的要求在地上都種上了牧草,盼着世道什麼時候轉好一點,便離開這南北交兵的要衝之地,遷到一個內地的州府重新開他的打鐵鋪子。匠人不比農戶,對土地的依賴不強,一身手藝走到哪裡都討得到口飯吃。
陳德目送商隊遠去,帶親衛牙兵回到府中,匠作營校尉李簡回報,一窯骨瓷的成品率已經提升到10%,陳德大喜過望,下令燒窯匠戶每戶賞羊十頭,記在輜重營賬上聽憑自取。又讓匠戶們從現在即開始爲嵐州瓷窯的成品按照品質嚴格分等級,這就好像後世的鑽石一般,嚴格的等級會讓高級品買得更貴。
除了指導日常修造外,匠作營還把所有嵐州擁有的馬匹登記造冊,建立馬種譜系,陳德已經禁止騎軍營戰馬擅自配種,這次商隊去西域也準備花費巨資引進純種阿拉伯馬和波斯馬改善嵐州的馬種,還要聘請幾個波斯人養馬師傅。
鐵匠、木匠正聯合起來按照陳德畫出地圖紙用手工試製最簡單的鑄鐵傳動齒輪、滑輪、凸輪、連桿,軸、滾珠軸承等基本零件,爲製造齒輪組、滑輪組、凸輪連桿機構等基本部件做準備,要實現在傳統水車的基礎上試製水力機械還遙遙無期,但陳德並不着急。
裁縫被組織起來對所有軍士鎧甲上的破損程度和頻率進行統計記錄,陳德打算在鎧甲受損概率大的部位添加多層甲片,而經常受重擊的部位則直接加厚成爲全身甲的一部分,雖然限於眼下嵐州的勞力幾乎全部都投入到農牧業裡,缺乏大規模生產製式鎧甲的能力,還無法讓嵐州鎧甲的防護力超過其他軍隊,但只要農業基礎紮實之後,上馬大行作坊,引入標準件和流水線作業,這些事先統計好的數據就能使嵐州軍士得到最好的防護。同樣,鐵匠也在對嵐州軍兵刃的損傷進行統計,同時開始試製殺傷力更強,也更耐用的兵刃。
按照李簡的建議,匠戶營的匠戶們都入了軍籍,凡是參與制瓷、機械等機密事項的匠戶都被隔離開來,終身不得與外人接觸。陳德雖然覺得此舉不近人情,但李簡諫言道,這些匠戶生活水準遠超普通軍士,甚至比百夫長還好,日子安樂便已知足,對不和外人接觸的限制也不見反對,陳德便暫時准許了,畢竟這時代還沒有專利保護之說。
李簡退下後,陳德步入內堂,只見黃雯桌上一幅畫墨跡未乾,畫的是潛龍於淵,一頭赤色金龍全身隱現在怪石嶙峋之中,水草遮掩鱗爪若隱若現,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精光四射,彷彿立刻就要長嘯而起。
陳德從後面抱住窈窕佳人,深吸一口氣,讚許道:“我家娘子的畫技原來越好,也越來越香。”
黃雯俏臉微紅,嗔道:“這畫是姐姐的手筆,她是思念陛下呢。”
“哦?”陳德微覺奇怪,想不到在周後心目中,爲後人斥之爲“做個詞人真絕代,可憐生在帝王家”,被俘汴梁的李煜,居然是龍潛於淵般的英雄。不過想想也便釋然,哪個女子心中不認爲自己的郎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呢。
作者:本書不會出現非常超時代的科技,因爲沒有工業基礎和社會需求,研發至少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但穿越者必然要開始做一些事情,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而近代洋務運動的失敗也說明了,文明的競爭也不取決於幾項先進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