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殘陽將退。只因探報拳皇軍近日屢有異動,運城守備宗巴思明破天荒巡視起了城防。憑高遠眺,但見千里荒原,百草悽悽,極遠處那輪夕陽只剩下半個輪廓。再看牆頭將士人人持槍肅立,滿面凝重,宗巴思明甚覺滿意,笑道:“三軍用命,此城無憂。”他漢語雖是生疏,卻也達意。
一旁隨行副將馬天壽麪顯憂色,道:“拳皇軍自八日前出了西安,便飄忽不定,行蹤詭秘。除五日前於渭南出現,此後不見動靜。若是有意進犯河南,運城首當其衝,城守大人還是莫要大意。”宗巴思明哈哈大笑,輕拍天壽雙肩,道:“我在南邊跟紅巾軍大大小小打了上百仗,你們南人...”說到這裡望了一眼天壽,才緩緩道:“打仗,不行!”
馬天壽本是漢人,只是自小生於元境,聞及宗巴思明如此鄙夷漢人,心頭微怒,有心發作,又顧忌這宗巴思明頗有來頭。聽聞他久處南地,與紅巾多年對持,頗有斬獲,這才因功來此擔當城守。
有道官大一級壓死人,馬天壽雖是有氣,不便發作,只好語聲凝重道:“還是小心的好。”宗巴思明又是大笑,正要吹噓自己如何勇武云云,忽聞有士卒驚呼:“大人快看!”“奶奶的,鬼叫什麼?”宗巴思明劈頭罵了一句,卻見那士卒手指遠處,臉上滿是驚怖。他順指遙遙望去,但見殘陽下一條黑線逐漸變粗,如蟻羣滾滾而來。宗巴思明深吸口氣間,那黑線更粗了,伸手比去,竟蓋之不住,他猛地大叫一聲:“全軍將士,準備禦敵!”
那片黑來的極快,轉眼已到城前一里處,放眼望去,無數人馬盡是黑衣黑甲。那軍馬只見前端,不見其尾,應不下數萬衆,驅馳間塵煙滾滾,遮天蔽日。運城本鹽產重地,只是城小地偏,大軍調度不易,是以並無重兵把守,全城不過五千軍士。眼下數萬敵軍來犯,全城將士無不駭然色變。天壽眼見天色將暗,拔長刀向天大呼:“火把,以防夜襲。”周圍士卒聽他呼叫,軍心稍安,早有士卒燃了城頭火把,霎時城頭一片通明,處處人頭攢動,刀劍分明。
遠處那黑影來勢迅猛,片刻間已到城下百丈之內,馬是高頭大馬,人是虎狼之徒,均是眼露兇光。自城頭放眼望去,但見無窮黑幕中萬千眼眸如星。最前排一將胯下神獸迥異,竟有尋常戰馬兩倍之大,而那將虎軀近丈,單是上身已有常人高矮。金色兜鍪之下亮眼精芒如電,刺得人不敢正視。背後巨大旗幡沖天而起,高約數丈,黑旗之上蒼鷹俯身探爪,似要提起整個天地。不消多說,這正是武侯之子,有重整山河之志,自號拳皇的司徒曜來了!
眼見萬軍來襲,而又氣勢駭人,城上軍士均是兩股戰戰,心生懼意。饒是宗巴思明身經百戰,此刻也自呆了,倒是一旁天壽還算清醒,只聽這參將大喝道:“弓箭手準備,聽我號令!”數百弓箭手立刻上前,搭弓上弦,只要一聲令下,必定萬箭齊發。
天壽站立城頭,衝城下大呼道:“何方流寇,竟敢犯我城池,若再不離去,只消我一聲令下,定叫爾等化爲齏粉!”他雖無深厚內力,這幾句喊得到似虎吼,頗有氣勢。城上軍士眼見天壽氣盛,也是心下稍安。卻見城下敵軍將旗下一騎閃出打馬而出,喝道:“拳皇到此,城中守軍若再不來降,片刻之內便要城覆人亡,到時片甲不留,怨不得我未曾提醒!”那將雖在百丈之外,這聲怒喝卻直透耳膜,城頭衆人均是心頭大震。
天壽眼見敵將猖狂,心頭大怒,自旁邊士卒手中搶過弓箭,須臾間彎弓搭箭一氣呵成,“噌”得一聲往那將射去。元人弓馬本就天下無雙,天壽生於斯長於斯,箭法更是冠絕全軍。那箭初時勢若流星,自城頭往下直去,飛不過數十丈遠,箭勢已自一緩,逐漸下沉,等到五十丈的時候,已是跌落地上。那時軍中佼佼者也不過能射百步,古來神射如養由基者便能達三百步,他這一箭憑高而下,能達五十丈之遠,也算難得。
拳皇軍喊話那將見他箭落,哈哈大笑,自背後取了弓箭,朗聲道:“你這廝敢在祖宗面前賣弄,須教你曉得我的手段。”他那弓不似尋常弓箭,通身金色,粗如兒臂,想來雙臂無千斤氣力,難以開動。他那箭也怪,卻是通體銀白,長逾三尺。但見他語聲方落,已信手一箭往城頭射出。那箭甫一離弦,破空聲大起,“呼呼”聲甚是明顯。
天壽那箭乃怒極而爲,實未奢望能射中敵軍,此刻見敵將竟自城下往上射回一箭,不免心感愕然,詫道:“這人莫非失心瘋了麼,這百丈之遙,他竟想以下擊下。”不料話未說完,那箭竟已達身前不足二十丈處,看來來勢,分明向自己而來。那箭過了八十丈遠,勢頭毫不見緩,仍是迅若流星。
眼見銀色大箭已近五尺,天壽大驚之下不及多想,剛要低頭閃避,那箭已從頭頂飛過。氣流扯動頭髮,頭皮竟是隱隱作痛。耳中“嗤”的一聲,回頭望時,駭見那箭深入牆中,只露半尺餘長箭尾。須知城牆磚石最是堅固,不然如何抵擋風雨侵蝕,刀兵摧殘。他心頭巨震,喃喃道:“這是什麼怪物?”城頭將士看到也是無不駭然,人人面色悽悽,霎時羣情萎靡。
拳皇軍立威那將年約四旬,身材瘦高,皮膚泛黃,頂上銀盔鎖銅頭,身上鐵甲護前後,正是“拳皇麾下飛將軍,伍家親傳小李廣”的伍天賜。
見他一箭之威如斯,那一向喜怒不溢言表的拳皇也微露笑意,淡淡道:“天賜功夫見長。”伍天賜志滿意得,哈哈而笑,道:“全靠拳皇大人提點。”拳皇微微點頭,便不再言語。
似是感到主人立威,伍天賜坐下戰馬人立而起,仰天長鳴。天賜縱聲長笑,提氣大喝道:“有不怕死的儘管堅守,我久未開弓,剪法難免生疏,若是一箭射偏,不中要害,到時莫要喊疼就是。”
城上將士先前見他箭法如神,敵軍又十倍於己,早無鬥志,一時人人望向宗巴思明,看他作何打算。宗巴思明麪皮抽搐,似想發話,卻又猶豫,倒是一旁天壽大喝道:“兒郎們莫要慌張,運城城高牆厚,易守難攻,我等只需堅守幾日,到時援軍一來,賊匪必走。”軍中衆人素來最服天壽,聽他鼓舞,一時士氣漸回,紛紛舉槍擊地,以示軍威。天壽見軍心漸穩,心下稍安,衝城下拳皇軍喝到:“爾等流寇,只要敢近得城來,定教爾等屍骨無存,粉身碎骨!”
那拳皇聽天壽口出狂言,心頭微怒間雙目一張,兩道精芒如電,直往城上射去。雖是隔了百丈,城上衆軍竟被這道神光所嚇,人人愕然。但見他緩緩提起右手,向前一招後又微微閉目,面沉如水,似在瞌睡一般。一邊天賜回身掃視全軍,猛然大呼:“攻!城!啊!”他一語喊完,幾萬將士齊舉刀槍,呼喝道:“攻城!攻城!攻城!”霎時天地顫動,亂雲滾滾。天賜招手示意之下,一旁偏將早燃了信彈,待一道藍光沖天而起,數萬人馬軍容陡變,前排裂開一道兩丈餘寬的口子,無數步卒涌出。人人手提大盾,更有士卒幾人一組,擡着梯子,上萬人潮率先向前滾動,身後大軍也隨後奔馳。
宗巴思明眼見敵軍攻城,一時惶惶不安,大呼道:“快放箭,快放箭,射死他們。”城上守軍聞言便欲放箭,天壽上前呼道:“衆軍且慢。”宗巴思明怒目相望,喝道:“馬副將何意?”天壽努嘴朝城下拳皇軍一指,宗巴思明一望已知其意,當下便不言語。待拳皇軍步卒近得城池百步,天壽猛一揮手,大呼放箭。頓時城上箭如雨下,城下士卒雖各有盾牌抵擋,然一近城池百步之內,便被射翻,尚來不及慘叫,便被後面士卒踏踩。只趁着城上換箭剎那,無數士卒已近城池八十步內,卻又被城上箭矢射死。
天賜此時已率隊來到城前百步,一招手間,身後涌出一千人列隊,人人手持大弓,排成一線。天賜一舉黃旗,人人搭弓上弦,他又用力一搖,頓時千隻箭羽往城上射去。想天賜何等善射,那些弓手久經**,人人百步穿楊,頓時城上守軍慘叫連連,無數人中箭而亡。
待城上箭勢稍緩,攻城步卒又向前逼近幾十步,人潮已距城牆不到七八丈。眼見護城河阻路,頓時無數竹梯架上,聽到身後號聲震天,鼓聲如雷,萬人都奮勇爭先。箭雨中無數士卒中箭落水,一時護城池內血水翻滾,已呈紅色。只是這些先鋒步卒着實悍勇,前赴後繼中無數士卒早已奔到城下,便要架梯直上。城上守軍早備好油鍋大石,一見有人架梯上城,滾油巨石便紛紛落下。上城士卒或被滾油過頂,或被巨石砸爛,頓時慘嚎連天,城下屍體堆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