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素服麗人

四匹高大的白馬拖一輛豪華的篷車,奔馳在青石鋪成的大街上。

只看那四匹拉車的馬,白的像雪一般,全身上下看不到一根雜毛,就可以想到車上人的尊貴氣魄。

黑色篷布,掩去了車中景物,但只看那趕車的把式,一身海青絲綢長衫,黑緞子鞋面的逍遙履,戴一頂青緞子長沿帽,白白淨淨的一張臉。

這哪像趕車的把式,簡直是豪富人家大少爺的氣派。

這時,不過卯時光景,早市正開,大街行人如梭,接踵擦肩,這輛豪華的篷車,引得不少人駐足而觀。

洛陽城是大地方,三朝古都,中州大鎮,這裡的人,見過了不少的市面,但像這樣的白馬華車,確也不曾見過。

單是要選購那四匹白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是車裡面坐的王侯內眷,也有人說是御史大人駕臨洛陽,查辦大案。

篷車未轉向洛陽府衙,卻在西大街龍鳳鏢局門前停下。

青磚,大門樓,橫着一塊金字匾,門樓旗竿上,飄蕩着盤龍、飛鳳的標識旗。

黑漆大門外,用白玉石鋪成三道石階,石階上站立着四個勁裝大漢,一個個身穿對襟密扣。

篷車停好,趕車的白淨漢子一躍而下,彈了彈青綢長衫上的積塵,登上三層白玉石階,拱手一笑:“朋友,帶我去見你們的總鏢頭?”

勁裝大漢打量了青衫人一眼,又瞧瞧門外面那白馬、金軸的華貴篷車,才笑一笑,道:“閣下是總鏢頭的朋友?”

青衫人搖搖頭,道:“不是,在下想和貴局談筆生意?”

勁裝大漢道:“談生意用不着見我們總鏢頭,見見二先生也一樣。”

青衫人笑一笑,道:“生意太大,只怕你們二先生作不了主。”

勁裝大漢道:“這不用你客官擔心,二先生如是作不了主,他自會去向總鏢頭請教。”

青衫人道:“好吧!請你就帶我先去見見二先生。”

勁裝大漢舉手一招,五丈外大廳奔出來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

勁裝大漢望望青衫人,道:“二先生來了沒有?”

年輕人望望青衫人,應道:“來一會了。”

勁裝大漢道:“帶這位兄臺去見二先生。”

青衫人一拱手,道:“有勞了。”

隨在那青衫人向裡行去。

勁裝大漢忽然高聲叫道:“你這篷車馬未下轅,不會跑了嗎?”

青衫人一面走,一面應道:“不要緊,車裡面還有人。”

行入大廳,一個四十左右的灰色長衫人立時迎了上來,一面讓坐,一面吩咐敬茶。

大廳很廣闊,一張八仙桌,十幾張鋪着黃綠色坐墊的木椅。

青衫人接過茶碗喝了一口,道:“你是二先生吧!”

灰衣人笑道:“不敢當,在下徐二,是龍鳳鏢局的帳房,夥計叫着順口,就叫起二先生了。”

青衫人道:“在下想和貴局談筆生意,二先生是否能作主?”

徐二道:“敝局生意,都是由兄弟看貨計價。”

青衫人道:“這筆生意太大,而且也很難,是不是該請貴局總鏢頭,親自出面談談?”

徐二皺眉頭,道:“是紅貨?還是珠寶?”

青衫人道:“不是紅貨,也非珠寶……”

徐二接道:“那是銀垛、金錠了。”

青衫人道:“也不是,二先生,是人……”

徐二怔一怔,道:“是人頭鏢?”

青衫人微微一笑,道:“是人,活生生的人。”

徐二哈哈一笑,道:“朋友貴姓啊!”

青衫人道:“兄弟姓平。”

徐二輕輕咳了一聲,道:“平兄,很對不住,龍鳳鏢局的生意太忙,從來不接人頭鏢,洛陽府大地方,龍鳳鏢局不算,還有四家鏢局子,你請到別一家看看吧!”

青衫人搖搖頭,道:“我打聽過了,北六省,就數着你們龍鳳鏢局,別家一家也保不了,我們也不敢請他們。”

徐二道:“平兄,你行情很熟啊!”

青衫人道:“說的是啊!生意太大,兄弟也不能不多打聽一下。”

徐二皺皺眉頭,道:“平兄,人頭鏢!能有多大個價錢,敝局……”

青衫人揚手攔住了徐二,接道:“二先生,鏢是活蹦亂跳的人,走起來不費事,至於價錢應由貴局開出,咱們決不還價。”

徐二又是一呆,道:“什麼人,這樣吃價?”

青衫人笑道:“二先生,生意談成了,在下自帶二先生見見。”

徐二沉了一陣,道:“送到什麼地方?”

青衫人道:“長安。”

徐二笑了笑,道:“不很遠,這條道敝局常走。”

青衫人道:“是嘛!貴局名氣大,好生意自然會送上門來!”

徐二道:“這麼辦吧!你出個價,我心裡合計一下,如果大家劃得着,咱們再談細節,如是合不着,平兄另請高明……”

他似是自覺說的不回滑,輕輕咳了一聲,接道:“敝局一向沒有保過人頭鏢,實在說,這價也不知如何一個開法!”

青衫人伸出四個指頭,道:“這個數?怎麼樣?”

徐二笑一笑,道:“四百兩?還是四千兩?”

青衫人道:“四萬兩銀子,不知道夠不夠?”

徐二愣住了,半晌之後,才緩緩說道:“你是說四萬兩銀子?”

青衫人道:“不錯,如是二先生不太滿意,在下可以再加一點!”

徐二心中暗道;“把個人送到長安,肯出價四萬兩銀子,這小子家裡開出了銀山、金礦……”

但他究竟是商場老手,儘管心裡震動.卻沒有樂而忘形,故意沉思了一會,道:“平兄,價錢夠大,但不知萬一出了事,咱們如何一個賠法?”

青衫人道:“人命非財物,所以是最好別出事。”

徐二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龍鳳鏢局,開業十年,也失過幾次鏢銀,但都被找了回來,近五年中,更是一帆風順,沒有一點風浪,這條路我們又很熟,九成九不會出事,不過,行有行規,咱們事先能說個清楚,免得萬一出了事,有所爭執。”

青衫人道:“人命無價,說到賠字,很難說出數字,貴局如能多調高手,再由貴局總鏢頭親身出動一次,或能得保無慮。”

徐二笑一笑,道:“好吧!這趟鏢很突然,也很奇怪,我得請示一下敝東主,由他決定。”

青衫人道:“這麼說來,貴局已答應接下這趟鏢了。”

徐二道:“平兄請稍候片刻,兄弟告便一時。”

青衫人道:“徐二先生請便。”

片刻之後,徐二帶着一個三十七八,留着垂胸長髯孤修軀中年行了進來。

徐二欠身,道:“平兄,這就是我們總鏢頭。”

長髯人一拱手,道:“區區杜天龍,龍鳳鏢局的總鏢頭。”

青衫人抱拳,道:“久仰大名,今日有幸一會。”

杜天龍笑一笑,道:“不敢當……”

目光一掠徐二,接道:“聽敝局帳房先生相告,朋友要投保一趟人頭鏢。”

青衫人道:“是的。”

杜天龍道:“行程不過千里,出價高達四萬兩銀子。”

青衫人道:“不錯。”

杜天龍點點頭,道:“杜某人自刨龍鳳鏢局以來,十年中接過不少大生意,但像這等奇怪的大鏢,還是沒有保過……”

青衫人笑一笑,接道:“總鏢頭覺着哪裡不妥?”

杜天龍大笑三聲,道:“杜某隻是覺着奇怪,區區千里鏢程,閣下肯出四萬兩銀子的高價,只是保趟人頭鏢,這其中定然有爲難之處了。”

青衫人道:“想當然爾。”

杜天龍道:“平兄可否見示一些內情呢?”

青衫人道:“事情很簡單,有人要殺他們兄弟,不得不把他們送入長安,暫避一時。”

杜天龍一皺眉頭,道:“什麼人要殺他們呢?”

青衫人搖搖頭,道:“這就不太清楚了,貴局可是不敢接這趟鏢嗎?”

杜天龍仰天一笑,道:“承閣下看得起我們龍鳳鏢局,送上這趟好買賣,杜某如是不敢接下來,那豈不是弱了龍鳳鏢局的名氣……”

青衫人接道:“好膽氣,杜總鏢頭,盛名之下無虛士,姓平的沒有找錯地方。”

杜天龍淡淡一笑,道:“平兄我還有下情未盡。”

青衫人道:“兄弟洗耳恭聽。”

杜天龍道:“第一,杜某要知道他們是不是江湖中人?”

青衫人搖搖頭,道:“不是。”

杜天龍道:“第二,在下要見見受保的人。”

青衫人道:“那是自然。”

杜天龍道:“第三,人要送到長安何處?把他交給何人?閣下如何付款,萬一有了什麼變化,敝局如何賠償,照咱們鏢局的行規,這些事,都該有個約定。”

青衫人道:“人在貴局外面的篷車上,杜總鏢頭答應了,我這就立刻請他們下車相見……”

語聲微微一頓,道:“人到了長安,送給長福銀號,就和貴局無關了,至於有了變化,如何賠償的事,兄弟就難開口。”

杜天龍神情變得十分疑重,緩緩說道:“山西柳家的長福銀號?”

青衫人道:“正是長福銀號?”

杜天龍道:“平兄,那位投保的人,可和柳家有關?”

青衫人道:“自然是有點關係。”

杜天龍道:“山西柳記的長福銀號,遍佈北六省,實力強大,各處分號,都僱有武師、護院,柳家的人,還要請鏢局保護嗎?”

青衫人笑一笑,道:“山西柳記的長福,確然是財力雄厚,遍設分號,這洛陽也有一家,不過,除了長安總號中,或許能保他的安全之外,各地分號,都無此力,所以,杜總鏢頭,只要把他交入長安總號,貴局就完了責任,至於付錢方面,此刻,兄弟先付一半,兩萬兩長福銀號的銀票,到了長安總號交人,再付一半。”

杜天龍沉吟了一陣,道:“平兄,咱們一起去看看人吧!”

青衫人道:“在下去請他進來?”

杜天龍道:“不用了,咱們一起到外面瞧瞧。”

行出大門,杜天龍立時一呆,失聲叫道:“四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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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人笑一笑,道:“好眼力,杜總鏢頭。”

杜天龍望着那四匹高大的白馬,道:“久聞四駿車,有日行五百里的能力,今日見這神駿四驥,果然是天生龍種,好馬呀!好馬……”

突然間似是想到了什麼大事,霍然回頭,道:“閣下是閃電神馭平步青了。”

青衫人點點頭,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兄弟正是平步青。”

杜天龍道:“平兄,你有四駿車,千里路程,趕緊點,不過兩日的工夫,爲什麼平白地把四萬兩銀子,給我龍鳳鏢局?”

平步青搖搖頭,笑道:“杜兄,兄弟只有一個人,也太過單薄,所以,不得不把到手的銀子,奉送貴局了。”

徐二也跟着行了出來,站在杜天龍的身後,此刻,突然接口說道:“平兄,好大方啊!”

平步青笑一笑,道:“兄弟接下了這趟生意,由開封送到了洛陽,只賺了兩萬兩銀子,不算太多吧!”

杜天龍微微一笑,道:“平兄,打開車簾子,兄弟要見託保的人。”

平步青伸手從車裡取出了一個錦墩,放在車轅前面,輕輕咳了一聲,道:“夫人,請下車!”

車簾起處,一個全身素服的婦人,扶着篷車扶手,緩步下了篷車。

她穿着一身素服,未施脂粉,一條白綾帶,橫勒着滿頭秀髮。

眉梢眼角處,帶着淡淡的哀怨,但卻掩不住天生麗質,美麗容色。

她微微垂着首,低聲說道:“平先生,喚出未亡人,有什麼吩咐?”

也許是這素服麗人太美,招來了不少路人側目。

杜天龍低聲道:“平兄,請夫人進廳敘話,這裡不太方便。”

平步青道:“杜兄說的是……”

回頭對素服麗人,道:“夫人請。”

素服麗人嘆口氣,舉步向前行去,蓮步姍姍,登上了白玉石級。

徐二帶路,引那素服麗人行入大廳。

平步青讓那素服麗人落了坐,才輕輕咳了一聲,道:“杜總鏢頭已答應了護送夫人回長安,費用白銀四萬兩,先付一半,另一半到長安再付。”

素服麗人忽然起身,對着杜天龍盈盈拜倒,道:“未亡人謝過杜總鏢頭仗義成全。”

杜天龍伸出兩手,又不便去扶,急得哈着腰,道:“夫人,快些請起,就算我們答應了護送夫人入長安,也爲了銀子,這是生意,夫人用不着謝我們……”

素服麗人接道:“未亡人連遇險難,縱然是肯花銀子,也沒有人願接這趟生意。”

杜天龍輕輕咳了一聲,道:“夫人是……”

平步青接道:“柳記長福銀號三東主夫人。”

杜天龍道:“是三夫人。”

柳夫人道:“不敢當,未亡人夏氏秋蓮。”

杜天龍道:“柳三爺是……”

柳夫人道:“先夫是被人刺殺的。”

杜天龍心神一震,道:“柳三爺死在何處?”

柳夫人道:“開封。”

杜天龍道:“開封的長福銀號規模很大呀!”

柳夫人道:“先夫就是死在開封分號。”

杜天龍道:“銀號中沒有護院武師嗎?”

柳夫人道:“有!那人在大白天,侵入銀號,直闖入內院,一劍殺死了先夫。”

杜天龍沉吟了一陣,道:“夫人是眼見嗎?”

柳夫人道:“算得上是眼見,先夫被刺的地方,是內宅廳中,未亡人在內室,先夫死前一聲驚叫,未亡人立時趕出內室,曾經見到了那刺客的背影。”

杜天龍道:“夫人沒有叫喊嗎?”

柳夫人道:“有!等那護院武師趕到刺客早已不見。”

杜天龍道:“光天化日,能混入戒備森嚴的長福銀號行刺,這確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平步青突然從懷中摸出四張銀票,選了兩張,雙手捧上給杜天龍,道:“杜兄,生意已經談好了,杜兄請收下定銀。”

杜天龍轉頭看去,只見那兩張銀票,每張一萬兩,蓋着鮮紅的長福大印,心中暗暗忖道:“保一個人頭鏢,千里旅途,有四萬兩銀子好賺,就是保一批價逾數百萬的紅貸珠寶,也沒有這樣一份收入,但那閃電神馭平步青,竟然不肯賺這筆銀子,這中間,只怕是大有文章。”

心中念轉,微一搖頭,道:“定銀,在下不敢收……”

平步青道:“爲什麼?”

杜天龍道:“因爲,咱們生意還未談好。”

平步青笑一笑,道:“杜總鏢頭,龍鳳鏢局在江湖上威名卓著,答應過的事,如再悔改,日後傳揚於江湖之上,只怕有損貴局的威風了?”

杜天龍沉吟了一陣,道:“在下答應了嗎?”

平步青道:“夫人已經謝過了杜兄的仗義之恩。”

杜天龍道:“這個,這個……”

柳夫人輕撩白羅裙,盈盈跪倒,道:“杜總鏢頭,先夫被刺之後,賤妾細想內情,十分複雜,如若不能回到長安總號,面見大爺,賤妾只有從亡夫於泉下了……”

兩長淚珠兒,滾下了雙腮。

手執白羅帕,拭拭淚珠兒,接道:“賤妾死不足惜,只可憐亡夫留下的孤女若梅,沒有照顧……”

杜天龍怔了一怔,接道:“夫人,還有位女公子嗎?”

柳夫人點點頭,道:“小女現在貴局外面篷車之上。”

杜天龍一揮手,道:“快!接柳小姐進入大廳。”

一伸手請起了柳夫人。

兩個守在大廳旁側的大漢,突然飛身疾奔,向外直衝過去。

平步青微微一笑,道:“杜總鏢頭,兄弟至少拋了他們二十里,最快,他們也還要一頓飯的時間,才能趕來。”

杜天龍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夫人,平兄,在下雖然還未太瞭解內情,但就感受上而言,這中間情節,十分複雜。”

笑一笑,平步青道:“杜兄,如是很簡易的事情,兄弟不會帶他們來龍鳳鏢局,柳夫人也不會出四萬兩銀子。”

這時,兩個健壯的鏢局夥計,帶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行了進來。

那少女一身白羅衣,白綾帶扎着兩條小辮子,面目娟秀,一雙天足,穿着白緞面子小劍靴,緩步入廳。

那是位嬌麗可愛的小姑娘,也許是歷經大變之故,純稚無邪的小臉上,滿布淡淡的哀傷、憂苦。

杜天龍目光一掠柳姑娘一雙天足,心中暗暗忖道:“柳家富可敵國,女孩子,怎會留着天足,難道這丫頭,學過武功不成。”

在那個時代,世家女兒,大都要纏上一雙好小腳,所謂盈盈一握,走起路來,才能夠步步生蓮。

聰明的柳夫人,似是已瞧出了杜天龍的懷疑,輕輕嘆息一聲,道:“賤妾無德,只生此一女,因此,極得先夫的寵愛,纏足之痛,使先夫不忍聞哀苦之聲,故而留了她一雙天足,唉!小女何幸,生爲柳家女……”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殘妾曾爲此事,和先夫有所爭辯,先夫卻笑語賤妾,柳家女兒,別說是一雙天足,就是麻臉、醜女,也不愁嫁不出去啊!”

杜天龍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平步青微微一笑,道:“杜兄,在下還要憑仗四駿車的快速,逗着他們玩一陣,三夫人母女交給你杜總鏢頭了。”

兩萬兩銀票,送到杜天龍的手中,轉身一躍,飛出大廳。

杜天龍大聲叫道:“平兄留步。”

平步青頭也不回,直奔到鏢局外面,躍上篷車拋下一個大包裹,疾馳而去。

杜天龍追到大門外面,平步青已馳出了二十餘丈。

只好撿回了平步青拋下來的大包袱,行回大廳,道:“夫人,車上還有別物嗎?”

柳夫人道:“我們母女走得很急促,只帶了這一個包裹。”

杜天龍道:“走得很急促?”

柳夫人道:“是的,我一直擔心我們母女離不了開封,唉!如非平大俠仗義相助,我們母女決難逃虎口。”

杜天龍道:“夫人,聽夫人的口氣,似乎是這中別有內情。”

柳夫人點點頭,沒有接口。

杜天龍道:“夫人,可是已經知道了這些內情,是嗎?”

柳夫人道:“賤妾知曉的不多,而且,這些事,關係柳家內情,恕賤妾無法多言。”

這麼一說,杜天龍自然不好多問。

本來,這保鏢不是問案,杜天龍也不應該問得太多。

但這件事中疑竇太多,杜天龍沉吟了一陣,仍然忍不住問道:“夫人回到長安,就能夠安全了嗎?”

柳夫人點點頭,道:“大伯坐鎮總號,未亡人只要能見大伯,就可保我們母女的安全了。”

杜天龍又沉思了良久,道:“好吧!區區接下這趟鏢了,但夫人準備何時動身?”

柳夫人道:“先夫停柩開封未葬,未亡人歸心似箭,自然是越快越好。”

杜天龍道:“夫人請留此便飯,在下稍作佈置,飯後立刻登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柳夫人輕提白羅裙,露出了一對小金蓮。

那是不足三寸的一雙好小腳,尖尖白綾鞋一手可捏。

撩起了白衫衣襟兒,掏出來兩張銀票道:“這是銀票兩張,杜總鏢頭收下。”

兩隻雪白纖長的玉手,捧着銀票,遞了過來。

杜天龍道:“四萬兩銀子夠多了……”

站在一側的徐二先生,卻伸出手接下銀票,道:“總鏢頭,十萬八萬兩銀子,在柳記長福銀號,算不得一回事,咱們該多去些人,以保護三夫人的母女的安全就是。”

杜天龍緊皺眉頭,卻未阻止,沉聲吩咐道:“傳話下去,選八個精幹的趟子手,各選好馬一匹,要一輪四套大篷車,我和夫人親自護路護送。”

徐二先生一欠身,道:“屬下立刻傳話。”

杜天龍略一思索,又道:“去通知王鏢頭一聲,要他同行。”

徐二先生怔了一怔道:“總鏢頭,有你和夫人同往,還要王鏢頭去嗎?”

杜天龍道:“照我的話去辦,替柳夫人母女們安排酒飯。”

轉身行入內院。

徐二先生輕輕咳了一聲,道:“柳夫人,敝局總鏢頭從來沒有如此慎重過,請了夫人同往,還帶了王鏢頭同行,我再選八個最精幹的趟子手,龍鳳鏢局的精銳,盡隨夫人西行長安了。”

柳夫人長長嘆口氣,道:“杜總鏢頭仗義,閣下多多幫忙,未亡人感激不盡,這銀票一張,酬謝閣下,還望笑納。”

纖纖玉手,奉上一張銀票。

徐二先生眼角一描,那是五千兩銀子的面額。

好大的手筆啊!一謝五千兩雪花白銀,除了柳長福銀號中的主人之外,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人。

徐二先生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不好意思吧?”

柳夫人道:“柳家有的是銀子,大哥收下吧!”

徐二先生接過銀票,打個躬,道:“這,謝過夫人了。”

柳夫人道:“不用謝了……”

話題一轉,道:“杜夫人也會武功嗎?”

徐二先生道:“咱們夫人的武功,只怕不在總鏢頭之下,再加上王鏢頭那一身武功,夫人儘可以放心了。”

柳夫人道:“王鏢頭是……”

徐二先生接道:“除了總鏢頭和夫人之外,咱們龍鳳鏢局,就屬王鏢頭的武功好了。”

柳夫人未再多問。

片刻後,酒飯擺上。

也許柳夫人太大方,這徐二先生吩咐送上的酒飯很豐盛。

滿桌佳餚,只有柳夫人母女們食用。

龍鳳鏢局不愧是大字號,動作可也真快,柳夫人母女倆也就不過是剛吃完飯,徐二先生已過來相請,道:“夫人,立刻上路呢?還是休息一會再走?”

柳夫人道:“杜總鏢頭的意思呢?”

徐二先生道:“總鐔頭已在外面候駕,但憑夫人吩咐?”

柳夫人站起身子,牽着女兒一隻手道:“我歸心似箭,自然是愈早愈好。”

龍鳳鏢局的大門外,早已停着一輛三馬環套的馬車,一個二十七八,柳眉鳳目的中年婦人,穿着青色勁裝,左手提着一把古銅作鞘的寶劍,站在車前。

八個身着黑衣,白裹腿倒打千層浪,身佩一式單刀的精壯漢子,雁翅一般排在篷車後面。

杜天龍牽着一匹全身如墨的高大黑馬,站在篷車前面,馬鞍旁掛着一把金背大砍刀。

一個三十上下,紫臉環目的黑衣大漢,腰裹圍着亮銀軟鞭,站在杜天龍的身側。

柳夫人心中暗暗盤算,道:“那站篷車前面,大概是杜夫人了,立在杜天龍身側,腰圍軟鞭的漢子,自然是龍鳳鏢局的首座鏢師王鏢頭了。”

只見杜天龍一抱拳,道:“拙荊陪夫人,小姐,共乘篷車,也好近身保護。”

柳夫人對着杜夫人一欠身,道:“未亡人謝過杜夫人。”

杜夫人還了一禮,笑道:“不敢當,夫人請上車。”

車把式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手執長鞭,腰裹束着一條白帶子,伸手拉上一個錦墩,放在車前,隨手打開了車前垂簾。

杜夫人手扶着柳夫人母女登車,也隨着登上篷車。

車把式放好錦墩,放下垂簾,躍坐車簾前面,順手打了一個響鞭。

三匹拉車的健馬,立時奮鬃長嘶。

杜天龍翻身上馬,一揮手,道:“四前四後,起車。”

車後面八個佩刀的趟子手,一齊躍上馬背,前四個潑刺刺,衝到篷車前面,蹄聲得得,向前奔去。

杜天龍和紫臉漢子,並騎走在車前三丈左右處。

篷車馳動,輪聲轆轆。

另四個佩刀的趟子手,卻隨在馬車後面,保持着五丈上下的距離。

十匹馬前呼後擁,拱圍着篷車,向前馳去。

一行車馬,很快地出了洛陽城。

杜天龍回頭後看顧錯後一肩的紫面環目大漢,低聲道:“人傑,閃電神馭平步青,是何等人物,肯把這票酬報豐厚的生意,送到咱們手上,這中間,定然有扎手之處。”

紫臉人,正是龍鳳大鏢局中的首座鏢師王人傑,此人不但武功超羣,就是應變機智,也是杜天龍以下的第一人物。

只見他沉思了片刻,道:“總鏢頭顧慮甚是,如論柳長福銀號的實力,決不在咱們龍鳳鏢局之下,開封大地方,柳家必然頗有好手,保護銀號,他怎會借重平步青的力量。”

杜天龍道:“這一點,柳夫人倒有解說,他說柳家三東主被殺,很可能是他們家族中事?”

王人傑道:“爭權奪利?”

杜天龍道:“大概是吧?”

王人傑道:“以柳家之富,掌握了北五省大部分錢莊、銀號,就算上有十個、八個兄弟,也有着分不完的金銀,還用得着大鬧家務嗎?”

杜天龍對這位王鏢頭,似是有着很大的敬重,回頭笑一笑,道:“你有什麼特異的看法呢?”

王人傑道:“屬下對柳夫人瞭解的太少,不敢妄作論斷,但這些出於常情的變化,定有複雜的內情……”

語聲頓了一頓,接道:“柳家的財力,富可敵國,聽說江湖上,有不少的高手,都被他們收用,不論柳夫人說的是真是假,咱們只把這件當成一票生意來看,此地距長安行程不遠,總鏢頭既然只是言明把他們送到長安柳家的長福銀號總號,咱們依約行事,到長安交了人,回頭就走。”

杜天龍點點頭,道:“說的是,柳家的家業太大,咱們實在也管不了,但願這一路平安到達長安就是。”

王人傑笑一笑,道:“總鏢頭說的是,所以,屬下之意,咱們儘量少問那柳夫人的事情。”

杜天龍點點頭,未再多言。

那顯然是同意了王人傑的意見。

篷車、健馬,奔行極快,太陽下山,已然跑出來六七十里的行程。

如是閃電神馭平步青沒有說謊,追趕柳夫人的人手,來自開封,就算他們未受閃電神馭的誘騙,追錯了路線,這一陣急趕,也把他們拋後了數十里。

這條路,龍鳳鏢局子常來常往,十分熟悉,避開了應該落腳的大鎮,在一座小村鎮上停了下來。

說這裡是一座村鎮,其實只不過十幾戶人家,但因面臨官道,十幾戶人家,倒有兩家客棧,人進食,馬加料,杜天龍準備休息上兩個時辰,連夜趕路。

這時,夕陽餘暉已盡,夜幕低垂。

杜天龍下令趟子手,好好休息一陣,準備二更之後上路。

柳夫人一直未講過一句話,似是對杜天龍有着無比的信任。

直待柳夫人母女們進食完畢,杜天龍才輕輕咳了一聲,道:“夫人歸心似箭,在下也希望能早到長安,因此,在下準備連夜趕路,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柳夫人道:“未亡人母女們的生死,盡付託於杜總鏢頭,但憑總鏢頭的安排。”

杜天龍笑一笑,道:“杜某自然盡力維護夫人小姐的安全,不過,要委曲夫人,在車上休息一下了。”

柳夫人道:“自離開封府,我們母女們大都在平大俠的車上宿住,總鏢頭不用擔心,未亡人已習慣了這等亡命奔逃的生活。”

緩緩站起身,向店外行去。

忽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了耳際。

杜天龍霍然起身,道:“夫人慢行一步。”

王人傑一按桌面,一個箭步,已到了客棧門口,擋住了柳氏母女前面。

八個趟子手,也聞聲伸手抓起了放在身側的兵刃。

杜天龍搖搖頭,道:“未得我命,不可輕舉妄動。”

馬蹄聲急如狂風,倏忽之間,已到了客棧前面。

借客棧門口高挑的一盞燈籠,杜天龍看清了來人。

是三個身着灰色對襟密扣的勁裝大漢,着滿塵土,三匹健馬,更是跑得一身大汗。

三個人勒僵停馬,打量了店中的形勢一眼,突然一齊翻身下了馬背。

當先一人高聲說道:“替咱們飲馬加料,咱們打個尖,還要連夜趕。”

這是荒野的客棧,只有兩個店夥計,來了杜天龍這批,已經好忙了一陣,剛剛閒下來,又到三位客人,只好打起精神,接馬迎客。

三個灰衣人把馬僵交給了店小二,魚貫行入店中。

王人傑倏退一步讓開去路,三個灰衣人卻一轉身,在門口處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雖然這三個人來的太過突然,引人懷疑,但人家一直沒有生事的樣子,杜天龍和王人傑,自然不便質問。

三個灰衣人叫過酒菜,立時大吃大喝起來。

這時,柳夫人母女已然退回到杜天龍身旁一張木桌了,和杜夫人坐在一起。

王人傑站在客棧門口,不時回望三人。

兩班人沒有說過一句話,但卻有一種緊張的氣氛,充塞客棧。

三個灰衣人行動很規矩,狼吞虎嚥地吃過了酒菜,立時會帳上路。

目睹三人縱馬遠去,王人傑才緩步踱回到杜天龍的身側,低聲道:“總鏢頭,咱們還要趕路嗎?”

杜天龍沉吟了一陣,高聲說道:“店家,收拾幾間客房,咱們今晚住下了。”

店夥計一皺眉頭,道:“大爺,小棧客房不多,諸位這麼客人,只怕是住不下。”

杜天龍笑一笑,道:“不要緊,收拾一間乾淨的房子,給女眷們住,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咱們湊合一夜就是。”

看看杜天龍的金背大砍刀,店夥計不敢拒絕,振起精神,收拾了一個房間。

這是緊鄰房的一間瓦舍,房間不大,一張牀佔了大部地方。

在這等荒野小店,也只好湊合了,杜夫人,柳夫人,帶着她的小女兒柳若梅,擠在房間裡,八個趟子手,分成四班值夜,杜天龍,王人傑,就在店堂裡坐息。

車把式留在篷車上看守着。

三更過後,高籟俱寂,店堂裡點燃着一隻火燭。

突然間,響起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破了深夜的靜寂。

杜天龍一直在閉目假寢,暗中卻運起內功,靜聽四下的動靜。

聞驚起身,伸手抓起身旁的金背大砍刀。

就在杜天龍站起身子的同時,王人傑也霍然站起了身子。

杜天龍搖搖頭,低聲道:“人傑,守在這裡,咱們不能中了別人調虎離山之計。”

王人傑點點頭,低聲道:“總鏢頭小心。”

杜天龍一晃,穿出廳堂。

他凝目望去只看見屋脊上人影一閃,直向正南方奔。

杜天龍一提氣,躍上屋面,疾追下去。

這是無月之夜,借滿天閃爍的星光,杜天龍瞧出了那是個身着黑色長袍的人。

那人輕功不弱,一直保持着距杜天龍兩三丈的距離。

杜天龍冷哼一聲,突然一提真氣,一連三四個飛躍,趕上兩丈距離,距離那黑衣人也就不過一丈多些。說道:“朋友,再不肯停下來,我杜某人,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你了。”

黑衣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子,道:“杜總鏢頭乃中原道上名家了,兄弟是慕名久矣了。”

杜天龍凝目望去,夜風中只見面紗飄動。

原來,那黑衣人臉上蒙着黑紗。

杜天龍輕輕咳了一聲,道:“咱們見過面嗎?”

黑衣人笑一笑,道:“是否見過,在下覺着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在下想和你杜總鏢頭談一件事。”

杜天龍道:“好!朋友請說說看。”

黑衣人道:“柳記長福銀號的柳三夫人,是否僱了你杜總鏢頭……”

杜天龍道:“不錯,柳三夫人,僱我龍鳳鏢局保她回到長安。”

黑衣人道:“不知那柳三夫人出了多少銀子?”

杜天龍道:“朋友,你這話是何用意?”

黑衣人道:“柳夫人出了多少銀子,咱們可以加倍奉上,只要貴局退了這趟生意?”

杜天龍暗暗冷笑,忖道:“你把我杜天龍看成什麼人?”但他久走江湖,見多識廣,強自忍下心中的怒火沒有發作出來,淡淡一笑,道:“單就生意而言,未始不可談談?”

黑衣人道:“總鏢頭果然是明智得很,請開個價碼,在下如若能夠作主,可以立刻答允,就算不能作主時,在下也將立即請示,勢必給你杜總鏢頭一個滿童的答覆。”

杜天龍道:“錢財身外之物,多一些,少一些,非關緊要。”

黑衣人嗯了一聲道:“杜兄的意思是……”

杜天龍道:“在江湖道上行走,大都靠朋友幫忙,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你朋友或是貴上,希望能夠亮個名號出來。”

黑衣人沉吟了一陣,道:“杜總鏢頭,如是咱們談成了這票生意,敝上和在下,都可以亮出名來,但是現在……”

杜天龍笑一笑,道:“閣下這話,就有些見外了,杜某人要錢,但也要朋友,如果你朋友不肯告名號,只爲了區區幾萬兩銀子,要我杜某自己搬石頭砸腳,那未免過份了。”

黑衣人長長吁一口氣,道:“杜兄說的倒也有理,但在下無法立刻奉告,容得兄弟和敝上研商一下,再行奉覆杜兄。”

杜天龍道:“好!你們酌量酌量,在下敬候佳音。”

黑衣人一抱拳,道:“兄弟告別。”

杜天龍心中一動,道:“朋友,慢走!”

黑衣人道:“杜兄還有什麼見教?”

杜天龍嘆口氣道:“朋友,如是咱們生意成交,在下深覺愧對柳三夫人,因此,在下不希望殺人!”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這個杜總鏢頭放心,敝上和兄弟都不單把事情辦的血淋淋的,咱們答應杜兄,不傷害柳三夫人母女。”

杜天龍道:“兄弟領情。”

黑衣人一轉身,疾奔而去。

杜天龍望着那黑衣人的背影,心中留下了太多的疑問,閃電神馭沒有騙人,確有很多武林高手,在追殺柳三夫人母女。

爲什麼?

柳記長福銀號,分支店遍佈六省,勢力龐大,爲什麼竟不能保護他們三東主的安全?

三東主的夫人,在長福銀號中的身份,是何等高貴,各地分號的首腦,怎敢不聞不問?

難道這是他們家務事不成?

杜天龍很想再從那黑衣人口中,探出一點消息,但他明白,那黑衣人也是老於世故的江湖人物,如是問得太明顯,可能會使他疑心。

一陣冷風吹來,吹醒冥思玄想的杜天龍,彈彈一身積塵,迴轉客棧。

客棧中,點燃了兩支火燭,四個趟子手都已經披掛整齊。

另外四個趟子手,分在門外庭院中巡視。

杜夫人,柳夫人,還有那位娟秀美麗的小姑娘柳若梅。

這位小丫頭只有十一二歲,但看去,卻像十四五歲的人,長相夠美,除了一雙天足之外,實在找不出還有別的缺點。

只是她靜靜地站在母親身側,一語不發,很文靜,也很冷漠。

杜夫人站起身子,道:“來的什麼人?”

杜天龍道:“他蒙着臉,不肯說出身份。”

杜夫人一皺柳眉兒,道:“你沒有取下來他蒙臉的娟帕。”

杜天龍道:“沒有。”

柳三夫人突然嘆口氣,道:“可是爲了我們母女的事?”

杜天龍道:“不錯,他們找區區談判,願意出高出數倍的價錢,勸在下放棄這票生意。”

一面說話,一面留神那柳三夫人的臉色。

只見她臉色很平靜,似乎是就在她預料之中一般。

她舉手理一下鬢邊的散發,淒涼一笑,道:“杜鏢頭怎樣回覆他?”

杜天龍道:“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在下自有主張。”

他沒有說出如何處置此事,以察柳三夫人的反應。

柳三夫人道:“是!鏢行有鏢行的規矩,杜總鏢頭不願講,賤妾也不再多問了,反正我們母女的性命,生死,完全給你杜總鏢頭了。”

杜天龍神色嚴肅地說道:“夫人,你付了銀子,託咱們保護你一路平安地到達長安,按理說,咱們也不該問夫人的事,不過,在下感覺到這件事不太尋常,來人的武功很高……”

柳三夫人接道:“總鏢頭可是自覺着沒有辦法應付嗎?”

杜天龍一揚雙眉,道:“保鏢這一行,吃的刀頭舔血的飯,收人錢財,給人賣命,不論敵勢如何的強大,咱們也不能退縮,總得硬着頭皮頂過去,不過,咱們希望三夫人能告訴咱們一句實話,龍鳳鏢局的鏢師、兄弟們,就算戰死了,心中也舒坦一些。”

柳三夫人黯然一嘆,道:“杜總鏢頭想知道什麼?”

杜天龍道:“追殺三夫人母女的人,是受何人遣派而來?”

柳夫人輕皺秀眉兒,道:“杜總鏢頭,先夫被殺於開封,未亡人心中縱有所疑,但事無證據,未亡人也不敢亂說。”

杜夫人插口接道:“天龍,咱們只管把人送到長安,用不着問事太多,三夫人既有難言之隱,你就不要勉強人家了。”

王人傑輕輕咳了一聲,道:“總鏢頭,咱們休息了這陣工夫,人也歇了過來,馬也吃好草料,屬下之意,咱們即動身如何?”

杜天龍稍一沉吟道:“好!咱們上路。”

八個隨行趟子手,都是龍鳳鏢局挑選出的精幹人物,一聲說走,立時動身,片刻間,車上套,馬上鞍。

杜天龍留下十兩銀子,步出店門。

王人傑高聲說道:“天色很黑,車馬別拉的太長。”

四個開道的趟子手,當先上了馬,其中兩個人順手解下了馬鞍的匣弩。

果不愧是挑選的精悍人物,不待鏢頭吩咐,已作了戒備。

匣弩是一種很犀利暗器,一匣十支弩箭,由強力的彈簧控制,可以連續射出,力及三丈開外,本是三國時代,諸葛孔明先生創制之物。

流入江湖再加以改造,威力倍增,是一種很霸道的利器,龍鳳鏢局這諸葛匣弩,更是名匠所制,弩箭都是純鋼打成,彈簧的力道,也特別強大,整個龍鳳鏢局,也不過保有八具,這一次帶來了四具,篷車前後,各有兩具,分由四個趟子手執用。

篷車走的不太快,八個隨車的趟子手,前後距篷車也就不過一丈多些。

杜天龍輕輕一提繮,健黑忽然向前衝去,一面低聲叫道:“人傑,咱們到前面瞧瞧去。”

王人傑一加襠勁,追上了杜天龍道:“總鏢頭,有話吩咐?”

杜天龍低聲道:“對方已經挑明瞭,而且看樣子,他們來的人手不會很少,我剛纔已經穩住了他們,咱們來這麼一個連夜動身,也許他們會措手不及,就算能平安度過這半夜,絕對過不了明天,看樣子非要有一場惡戰不可。”

王人傑道:“他們來得實在很快,咱們一路緊趕,仍然被他們攔上了。”

杜天龍嘆道:“平步青送給咱們這一票大生意,可也交給了咱們一個燙手的山芋,人傑,我看這一趟麻煩很大,單是我追的那個黑袍人,就不是好對付的角色,何況……”

王人傑道:“何況什麼?”

杜天龍道:“他還不是正點子。”

王人傑哦了一聲,道:“總鏢頭,沒有探出他們的垛子窯麼?”

杜天龍道:“探不出,他臉上蒙着紗,我瞧不到他的面貌,便聽他幾句話,就知道是一塊辣口的老薑,不過,人家很上道,話也挑的很,但最使我想不通的一點,他們也說也不傷柳三夫人母女的話?”

王人傑沉吟了一陣,道:“照總鏢頭這麼說法,這擔子實在很重,不過,咱們不能中途退鏢!”

杜天龍接道:“退鏢自然不成,我跟你商量這件事,是要你心裡有個譜,咱們知道被人攔上了,趕路已經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儘量保持體能。”

王人傑道:“只要他們今夜來不及動手,明天過午,咱們就可以趕到函谷關,在那裡歇馬,好好地休息一天。”

杜天龍道:“我想他們要動手,也不會在函谷關前,不過,咱們的人手少了一些。”

王人傑道:“函谷關雷家寨,過關刀雷慶雷大爺,不是總鏢頭的好朋友嗎?”

杜天龍道:“我也在這麼想,但咱們吃的是鏢行飯,好不好去麻煩朋友照顧咱們的鏢車,我心裡一直難定主意?”

王人傑道:“雷家寨離函谷關,不過四五里路,咱們歇馬後,總鏢頭不妨跑一趟,看看雷大爺的態度再說,好!就不妨請他幫個手,如果不好,總鏢頭就算路過此地,看看朋友。”

杜天龍道:“好!就這麼辦吧!”

篷車在杜天龍等嚴密的戒備下,向西行進,不快也不慢,第二天,午時之後,一行趕到函谷關。

這一次,杜天成反而避開大鎮住宿的常情,找了一家最好最大的客棧,包了一進大跨院,吩咐趟子手,道:“趁天色未黑,諸位好好休息,吃的,喝的隨便叫,但人卻不許外出,醉酒。”

事實上,天色還早得很,天黑前,足足可行過這一行澗谷險區。

八個趟子手都明白,爲什麼總鏢頭會這麼早宿客棧,但他們卻無人敢問內情。

杜天龍進過了酒飯休息了片刻,交待了杜夫人幾句話,一人一騎,直奔雷家寨。

雷家搴依山面水,用山石砌成了一個城廓,寨裡面也不過是兩三百戶人家。

但卻因爲出了過關刀雷慶這位人物,使得這雷家寨也跟着有些名氣。

杜天龍常來往於洛陽長安之間,也常來探望雷大爺,杜天龍人馬進了寨子,已飛報給雷慶。

過關刀雷慶匆匆迎了出來,杜天龍還未到雷家巷口,雷慶已迎到了馬前。

杜天龍翻身下馬,一抱拳,道:“怎勞大哥遠迎。”

雷慶個子不高,人有點黑,五十多歲的年紀,留着花白鬍子,但卻有中原人的豪氣,聲若洪鐘的哈哈一笑,道:“兄弟,怪不得昨夜燈花結綵,原來是貴客光臨。”

跟來的從僕接過馬,雷慶牽着杜天龍進入廳堂。

一面吩咐廚下備酒,一面笑道:“兄弟,咱哥倆,快兩年沒見啦,我知道龍鳳鏢局被你闖得很發達,不但在洛陽道成了第一塊牌子,就是北六省幾十家大鏢局,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字號,幾次,都想到洛陽瞧瞧你,但怕耽誤了你的生意……”

杜天龍接道:“大哥,這是什麼話,兄弟這兩年,確是忙昏了頭,一次追鏢,又走了一趟江南,快兩年沒有來探望大哥。”

雷慶笑道:“兄弟啊!眼看你鴻圖大展,盛名卓著,作哥哥的這份高興,那就不用提了,怎麼?你這次是一個人來嗎?”

杜天龍道:“你弟妹也來了……”

雷慶一下子跳起來,道:“人在哪裡,快去接她。”

笑一笑,杜天龍道:“不瞞大哥,小弟這次是順便探望,你弟妹留在函谷關客棧裡,守護着鏢車,小弟探望大哥一下,也就回去。”

雷慶哦了一聲,道:“這次鏢很重吧!是西行,還是東上。”

杜天龍道:“下長安,鏢是一趟人頭鏢,但價錢卻是好得出奇。”

雷慶笑一笑,道:“多少人?”

杜天龍道:“母女兩個,由洛陽到長安,他們出了四萬兩銀子。”

雷慶嚇了一跳,道:“什麼人,這樣吃價。”

杜天龍道:“說起來叫人難信,柳家長福銀號的三東主的夫人和那一個小女兒。”

雷慶道:“嗯!這就難怪了,那位三東主呢?”

杜天龍道:“死了,被人刺死在開封長福分號。”

雷慶皺了皺眉頭,道:“兄弟,這件事,有點古怪,你這次來看我,有沒有別的事?”

老江湖究竟見多識廣,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

杜天龍道:“不敢瞞大哥,兄弟鏢車出了洛陽城,昨夜就被人攔上,而且,事情也挑明瞭,要兄弟放了這趟鏢,對方的口氣很大,願意加倍賠償損失,大哥知道,行有行規,小弟接下這趟鏢,就不能放下,硬着頭皮也得頂下去。”

雷慶道:“兄弟,你是否摸清楚了對方的路數,是不是中原道上的人?”

杜天龍道:“他蒙着臉,不肯亮萬兒,但兄弟明白,綠林道上人,決不會拿加倍的銀子,叫咱們放鏢,這事情實叫人有些難測高深,小弟順道來看大哥,一是探望,二來請教。”

雷慶沉吟了一陣,道:“事情雖很古怪,我一時間也想不出他們是個什麼來路?這麼辦吧!吃了酒飯,我送你回客棧,一來看看弟妹,二來,咱們哥倆兩年不見,總得談談,你這樣忙,我也沒法子留你,咱們只好邊走邊談了。”

話已說得很明白,但卻曲折有致,不露痕跡。

杜天龍心中感激萬分,但在肚子裡沒有說出來,用過酒飯,雷慶吩咐備馬,帶了他成名江湖的折鐵刀,又帶了兩個徒弟。

四人四騎,趕到函谷關,太陽還沒有下山。

杜夫人迎在跨院,深深萬福道:“勞動雷大哥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直到日升三竿,才車馬登程。

中午時分,下了官道,進入樹林,竟發理描金紅字的木箱擋在馬前。

箱前壓了一幅特製的白絹,上面寫道:“前宵一晤,歸見敝上,杜兄盛名,敝上極爲仰慕,允奉白銀十萬兩,外贈明珠一顆,尚祈哂納。並盼履行前諾,放手柳家母女事。”

下面署名彼此心照,恕不具名。

杜天龍看過了書箋,心中大感不是味道,冷哼一聲,道:“斷章取義,自說白話。”

緩緩把書箋捧給雷慶。

雷慶笑一笑,道:“我看過了”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兄弟,這人的手筆很大,中原綠林道上,決沒有這等大方的人。”

杜天龍吐口氣,道:“大哥,咱們現在應該如何了。”

雷慶笑一笑,道:“原物璧還。”

杜天龍四顧了一眼,道:“四下無人,咱們給誰呢?”

雷慶道:“兄弟,不論如何?你得復人家幾個字,至於如何奉還,大哥我想辦法。”

杜天龍道:“半途之中,哪來筆硯。”

王人傑拾了兩節枯枝,燃了起來,笑道:“就用焦枝代筆吧!”

杜天龍接過枯枝,就原書白箋上寫道:“行有行規,恕難從命,原賜心領,原物璧還。”

下署了杜天龍的名字。摺好放入箱中。

合上箱蓋,交給雷慶,道:“大哥,要怎樣處置?”

雷慶笑一笑,道:“這大筆銀子,在下不相信他們無人在暗中監視。”

翻身下馬,把那描金小木箱放在馬鞍之上,用鞍上的繩索捆好,輕輕在馬背上拍了一掌,道:“走!”

那健馬立刻放蹄奔行,順着官道向前奔去。

杜天龍,雷慶等一行人,都站在距離那松林四五丈左右處,看到那健馬奔行入林。

馬入密林,大約有一刻工夫左右,重又奔了回來。

健馬奔行到雷慶身側,雷慶突然臉色一變,冷哼了一聲。

杜天龍究竟是久年闖蕩江湖的人物,一見雷慶臉色神情,立時恍然大悟。

原來雷慶借那還銀票明珠的一事,故意把自己的坐馬,送入松林,想憑仗自己在這關洛道上的盛名,化解了這場恩怨,或是讓對方知曉自己出馬幫幫龍鳳鏢局的人護鏢,使對方知難而退。

哪知事與願違,對方根本不買帳,而且還在馬鞍上寫道:“明哲才能保身,閣下不是鏢局中人,似是用不着捲入這一場紛爭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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