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年從書房出來,走到蘇牧婉的身邊,出聲問道,“怎麼了?孩子們睡着了,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在想什麼事情?”
蘇牧婉望着陸景年,出聲說道,“景年,她自殺了,在醫院搶救,你說我要不要去見她?”
陸景年如此瞭解蘇牧婉,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
是周書芸——
那個和蘇牧婉有着血緣關係,卻沒有母女感情的女人。
“牧婉,我知道你放不下,如果你覺得去見她一面,可以讓你安心,那你就去見吧,牧婉,無論怎麼樣,我都是陪着你的。”
蘇牧婉其實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還怨她嗎?有的吧,但是也沒有想象中那麼恨。
從前她一直以爲周書芸是因爲想要得到蘇家的女主人地位才那麼喜歡蘇雲曦而不好好對她,後來才知道其實從出生開始,她便是周書芸的恥辱,周書芸又怎麼可能會愛她呢。
也許,周書芸恨不得她不要出生,不要來到這個世上吧,只可惜她活着,活得好好的,所以周書芸瘋了。
“景年,你陪我去醫院吧。”蘇牧婉終於還是決定去醫院了,也許見一面以後,她的心結纔會徹底被解開。
匆匆趕往醫院,周書芸還在手術室裡搶救,蘇牧晨和喬欣守在手術室門外。
“姐,你來了。”蘇牧晨出聲說道。
蘇牧婉看了眼手術室,開口問,“進去多久了?”
“已經快兩個小時了。”蘇牧晨平靜開口。
蘇牧婉只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一行人一直在手術室門口等着,直到周書芸被推進了重症加護室,醫生都是搖頭的,意思再明確不過,周書芸能否熬過去都是聽天由命了。
站在病房外,蘇牧婉竟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心情,她明明說過要和周書芸斷絕關係的,明明說過不要再管她的任何事情。
可是聽到她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她的心還是會疼呢,也許只是因爲她那些年都把她當成母親來對待吧,雖然周書芸並沒有真正地將她當成女兒來看待。
明明是那麼健康的一個人,忽然有一天就瘋了,精神渙散,記不起所有,瘋瘋癲癲,到最後躺在了加護室。
悲哀嗎?也許對周書芸來說,這是一種解脫吧。
蘇牧晨走到蘇牧婉的身邊,好一會兒纔開口說道,“姐,你沒事吧?”
蘇牧婉搖了搖頭,“我沒事。”
“姐,其實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不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像現在這樣給你徒增煩惱。”蘇牧晨抱歉的說道。
不告訴她嗎?如果她後來才知道周書芸生病的事情,如果周書芸再也沒醒過來,她會是什麼反應呢?也許會有遺憾吧,因爲即便周書芸不想認她這個女兒,卻改變不了她們是母女的事實。
“牧晨,我沒事,真的。我只是在想,她這一生到底爲了什麼呢?追求的又是什麼?”從前她不清楚,只以爲是她不夠優秀,所以周書芸不愛她,只喜歡蘇雲曦,後來她才明白。
想起從前的種種事情,蘇牧婉暗自嘆息。
“姐,你問的這些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媽她是不是已經醒了。”也只有徹底清醒了纔會做出那麼決絕的事情,纔會不想活下去了,因爲她追逐的永遠都是蘇祁哲。
“也許吧。”蘇牧婉平靜開口,“也許她早就醒了,又或者其實並沒有瘋,當初醫生不是說了嗎,她隨時都可能醒。也許是害怕醒,也許是想要沉浸在她自己編織的夢裡,因爲她不能面對失去蘇祁哲的事實。”
蘇牧晨沉聲嘆氣,“這樣也好。”
蘇牧婉看了眼蘇牧晨,出聲說道,“你說現在的結局是不是她最想要的,這一生她都是爲了蘇祁哲這個男人,就算那個男人並沒有真心愛她,她也依舊如此決絕。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說她是笨還是聰明,爲什麼要把自己的一切全都押在一個男人身上。自從蘇祁哲走了以後,她的腦子便越來越糊塗了,什麼人也記不得,偶爾想起來的也只有蘇祁哲。”
雖然她不曾去療養院看過周書芸,但是偶爾她還是會打電話給照顧周書芸的護工,問問情況。照顧周書芸的護工是個年輕女人,周書芸的任何反應變化,她都會告訴蘇牧婉。
蘇牧晨輕嘆,“姐,她一向都是如此,這些年我早已經看透了,從前我還會想,爲什麼我們一家人不能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爲什麼他們總是更偏愛蘇雲曦,我小時候總是會恨蘇雲曦,因爲是她搶走了他們對你的愛。但如今想來,其實很多事情都是註定了的。”
周書芸的傷的很嚴重,手腕被割裂,外加突發腦溢血,能不能活下去完全是造化。
陸景年伸手攬過蘇牧婉的肩膀,輕拍她出聲喊她的名字,“牧婉。”
“我沒事。”蘇牧婉開口應道,她真的沒事,不需要安慰。她只是有一絲難過而已,畢竟周書芸是她的媽媽,外公唯一的女兒。
其實她有時候甚至要感謝周書芸,如果周書芸當初將她丟棄了而不是送回了清河鎮,那麼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她,也許她就不會遇見陸景年,也不可能和外公生活那麼多年。
有多久沒有想起外公了,最近的一次夢見外公是三年前,她懷孕的那段時間,轉眼已經過去這麼久,外公再沒有出現過,是對她失望了嗎?還是生氣她這麼多年不曾去看過他。
又或者是怪她對周書芸不管不顧。
蘇牧婉在醫院裡守着,等到第二天早上,蘇牧晨勸蘇牧婉和陸景年早些回去休息,醫院裡他和喬欣守着就可以,但是蘇牧婉拒絕了。
“不用。”蘇牧婉一直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等着,她想等周書芸醒過來,蘇牧婉知道周書芸肯定會醒過來的。
下午兩點,周書芸轉醒,醫生給她做了檢查之後對蘇牧婉一行人還是搖搖頭,只說,“病人一直在喊蘇牧婉,你們誰是蘇牧婉,進去看看她吧。”
蘇牧婉穿了無菌服進了重症加護室,她不知道爲什麼周書芸在彌留之際想見的人是她。
周書芸掛着氧氣罩,她很艱難地看着蘇牧婉,示意蘇牧婉走近一些。
“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蘇牧婉走近,出聲問,她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很平靜。
周書芸的左手伸高,將氧氣罩給摘了,她哽咽着對蘇牧婉說道,“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牧婉,找你來,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等我死了,請你把我和你爸爸,不,是祁哲埋在一起。這一世我們夫妻緣分太短了,來生我們要好好在一起。”
蘇牧婉沒有說話,她真的覺得周書芸太過執着了,執着愚蠢到可怕,可又能說什麼呢?
從頭到尾,一直是周書芸在說話,等她說完了,蘇牧才離開。
從重症加護室出來以後,蘇牧婉便和陸景年決定回去了,坐在車子裡,蘇牧婉沉默安靜,不發一語。
“牧婉,怎麼了?她和你說了什麼?”陸景年知道蘇牧婉心裡肯定不好受,蘇牧婉進病房那麼久,這中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蘇牧婉不說,他在醫院裡也沒有問。可是他不想瞧見蘇牧婉難受,更不希望她不快樂。
蘇牧婉回了神,她看了眼陸景年,隨即又擡眸望了眼窗外,今天的天氣很不好,烏雲密佈黑雲壓城,給人一種格外壓抑的感覺。
“她說她很後悔,後悔把我生下來。”蘇牧婉說着就笑了,她的笑容滿是諷刺,是對她自己的嘲諷,多麼可笑,她從始至終都是多餘的。
陸景年忽然把車子開到路邊上,停車。
他解開了安全帶,俯身將蘇牧婉擁進了懷裡,“牧婉,你還有我,我很感謝周書芸當年生下了你,纔有今天的你,我才能夠和你在一起。”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恨她,過去了這麼多年,我早就已經放下了,她不過是一個被愛迷糊了腦袋的女人而已,而我不過是個意外,她雖然沒有在我身上投入愛,但是也沒有對我太壞。而我早已經習慣了沒有父愛和母愛。”蘇牧婉沉聲開口,她卸下了所有的僞裝,把心裡話告訴陸景年。
“牧婉,如果你想哭的話,就靠着我,你有我。”
蘇牧婉原本不想掉眼淚的,她一直強忍着,可是陸景年的話直接戳中了她的淚點,眼淚根本不受控制直接掉落下來。她沒有哭出聲,靠着陸景年無聲掉淚。這些年,她只要想到自己是不被父親和母親期待的,只要想到曾經所經歷的那些,心口便疼得厲害。
一直靠着陸景年,蘇牧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後來直接睡着了。
陸景年見蘇牧婉睡着了以後,動作輕緩地將她靠在副駕駛上,而他則勻速開車往陸園方向去。
蘇牧婉是真的累了,一直到陸景年開車回陸園,抱她回了房間,都沒有醒過來。
心裡太多的事情,所以纔會一直陷在夢裡。
她夢見了小時候,那時候她剛回蘇家沒多久,周書芸其實對她並沒有那麼苛刻的,雖然比不上對蘇雲曦,但至少不會對她太差,只是後來因爲蘇祁哲不喜歡她,所以周書芸對她的態度便完全變了,似乎她的存在都是爲了蘇雲曦。蘇家所有人的眼裡只有蘇雲曦,而她只是多餘。
被噩夢所困,蘇牧婉猛然醒來,便瞧見陸景年從外面走進來,他提步走到她的跟前,平靜的出聲說道,“牧婉,周書芸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