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復活?”江寒夜問道。
他千里迢迢,風餐露宿到處遊走,爲的不就是這‘復活’二字麼?然而江寒夜走遍大江南北,似乎都沒有找到有價值的信息,現在陡然間從這鬼魅嘴裡聽到這兩個字,怎能讓他不心動呢?
“這是我們鬼道的事,與你何干?”那魅起先沒有聽出江寒夜話裡那種滿是期待的意思,還很是不屑,極爲不滿的說道。
江寒夜不說話,卻把全副心思都集中到這馭水訣上了。
那魅這時候才漸漸冷靜下來,心裡暗道:“咦,我聽那小子的話頭,似乎有些不對勁啊,怎麼他對復活這兩個字如此的感興趣?莫不是……”想到這裡,魅又高聲道:“我說大師,你是不是有親人亡故了?”
江寒夜聽到這話,眉頭擰了擰,仍舊不語,他可不願意在這魅跟前示弱,讓他趁機鑽了空子。
然而魅做人幾十載,做鬼幾百年,那心思可以說是老狐狸一隻了,如何能看不穿江寒夜心裡的波動呢?他繼續說道:“人們都說,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卻不知道死後的人,便化作了鬼,而鬼亦有鬼的世界,不要以爲這六道輪迴裡,只有閻王殿內纔有鬼……我告訴你小子,老夫明日子時就要復活做人,你若在這個時候將我害死,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便都不會放過你了!”
這魅一時哀求,一時恐嚇,都無法令江寒夜鬆動半分,他從子時一直到雞鳴前,都一直沉默着,這令被困在屋裡的魅越發的恐慌,不時的低聲咒罵着江寒夜,那聲音都有些走了腔。
“看來,鬼也是怕死第二次的咯?”江寒夜這時冷冷說道。
“廢話,死了第一次還能留個魂兒,死了第二次可就什麼都沒有了!而且據說那過程很痛苦,就好象是把人給活活燒死,而且在死之前的每一瞬間,都充滿劇烈的火燒一般的灼痛……造孽!”魅在裡面有氣無力,但是充滿怨恨和恐懼的說道。
經過這將近一夜的折騰,江寒夜與這個魅之間,似乎多了一點什麼特殊的關聯,他們之間的對話,竟然有幾分老相識的味道了。
“做鬼好,還是做人好?”江寒夜問道。
魅沉默着,過了片刻後回答道:“怎麼說呢?對我來說,做鬼比做人要好!做人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屠夫,每天對着豬牛羊肉揮刀霍霍,白天做完生意之後,晚上去萬春樓找女人……嘖嘖,那些女人真叫那個漂亮,不過沒有這個小妮子漂亮……”魅說到這裡的時候,江寒夜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鬼能流口水,那魅的口水一定已經流了一缸。
“我就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被坑了!”魅回憶着他的往生,口吻中充滿了嘆息,“那個婊子,跟別的男人合夥來算計我,就因爲我身上那點銀子,那可是我賣了功德殺豬宰牛換來的銀子,除了嫖,還要養家餬口呢!就這麼死了,我心裡怨氣大的很,不樂意去輪迴,因爲我知道,前世作孽多了,輪迴肯定也吃不到好果子!倒不如跟他們一起自由自在的做個快活鬼去!”
“他們?”江寒夜道,“這麼說來,是真的有這樣一羣鬼咯?”
“呵呵,多了,沒有成千也有八百了,大家都想着能夠還陽。”魅說道,雞快叫了,天快亮了,當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以後,他就無路可退了,此時的魅似乎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只是在一味的回憶,回憶他悲壯的人生和鬼生。
“怎麼,已經死去的人,能夠逃脫地藏王的規矩,自己還陽麼?”江寒夜看似隨口的一問,事實上他內心卻是無比激動,他甚至在想,不知道在這些鬼魅當中,他能否遇到小玉呢?小玉的魂魄,此時還在人間麼?心內的種種疑問,重重期待,令江寒夜這五年來頭一次覺得生活似乎充滿了希望,眼前似乎全是光明。
“當然能!”這個魅雖然壞,但是卻壞的地道,他在剛剛與江寒夜耍心眼失敗之後,便徹底放下了那個念頭,反而有點坦誠相待的意思了,他嘆了口氣說道:“這個世界上,是存在鬼門關這種東西的,難道你不知道麼?”
“我是人,自然不懂鬼的東西。”江寒夜冷冷道。
“人都以爲鬼門關是關鬼的,是將鬼與人隔絕開來的關口,其實不然!”那魅道,“鬼門關,不止在人的世界裡是個傳說,便是在鬼道中都是個神話一樣的存在。地府傳言,鬼門關開啓後,從大道走,可達地府,但是那條大道,從來都只有從地府出來的鬼,卻沒有從外面進入的鬼,誰願意去坐牢呢?那裡整天黑黢黢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哪裡如人間這般多彩有趣呢?但是據說每六十年,鬼門關開啓的時候,會順帶開啓另一扇門,那扇門很小,很難找,就與鬼門關相挨着,稍有不慎就可能踏入鬼門關,但是若是幸運,便可進入那扇門——還陽門!進了還陽門,就可以還陽!”
“還陽?你死了這麼久,屍身只怕早已腐爛了吧?”江寒夜道,“便是讓你進了那道門又能如何呢?”
“嘿嘿,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只要我找到一副空皮囊,只要我滿意,我就可以還陽!”魅道,“現在戰亂,到處都是死人,我隨便找個未爛的附身上去不就成了?”
“正如你所說,現在這世道這麼亂,做人又有什麼好的呢?我看倒不如你這等鬼魅活的自在了。”江寒夜故意道。
“有些鬼是這樣想的,但是絕大多數都不是。做鬼,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孤魂野鬼,尤其尤其是像我這樣死了幾百年的,子孫後代早就不知流落何方,根本無法祭拜我,就算能祭拜,那些東西也都是燒到了陰曹地府,我也不能去拿呀!所以我們這樣的鬼魅,大多數都是終年餓着肚皮,你以爲鬼天生臉色慘白麼?”魅有些無奈,還有些抱怨的說道,“這樣也就罷了,還要仔細提防那些陰差來拘魂,日子過的慘淡呢!等還了陽,又可以在陽光下生活,不管吃什麼,至少有的吃,還有女人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修真做武者去呢!”
“所以你們都想還陽?”江寒夜問道。
“可不是麼?所以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知錯了!”魅道。
“鬼話可信麼?”江寒夜冷冷說道。
魅被噎住了,他嘿嘿訕笑着,隔着牆壁與江寒夜道:“鬼話連篇,是不可信的,不過此時我說的話卻是千真萬確的,我保證,只要你留下姓名,等我復活了,一定做牛做馬報答你!”
“算了,我不需要!”江寒夜道,話雖然這樣說,但是江寒夜卻知道,這魅漸漸的要把他需要的東西都說出來了。
擡頭看看天空,月亮已經隱沒在雲層裡,似乎太陽馬上就要露出頭來了,江寒夜已經越來越輕鬆,因爲屋裡的魅似乎已經快要放棄掙扎了。
“唉!這都是我的命!”魅使出了渾身解數,都無法令江寒夜放他出來,最後只能嘆息道,“合該我最後魂飛魄散,卻不知大師你是哪路高人?”
“我不是大師!”江寒夜道。
“唉!”魅似乎除了嘆息,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你想要活?”江寒夜沉默片刻後,忽然間冷冷問道。
“是!我要還陽!”魅驚喜萬分,立刻扒着窗戶問道:“大師,你有什麼吩咐儘管說,明日的此時,若我幸運,只怕已經該重新活回來了,到那時我不但不記恨你,反而感激你!”
“感激不必要了,我只想打聽一件事。”江寒夜道。
“您說,我定會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魅急急道。天色越來越亮,他害怕啊!
“死去的人,他們的魂魄都必須去地府麼?”江寒夜問道。
“嘿嘿,我就知道,你家中必定是有親人亡故,而且這個人對你來說還是十分重要的人,對不對?”魅聽後嘿嘿笑道。
“廢話少說,快快回答我的問題。”江寒夜有幾分不耐煩的說道。
“這個,我雖然死了幾百年,但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接觸過地府,因此倒也知道的不算很多了……”魅這麼說道。
江寒夜聽了魅這話,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是在拿捏還是真的不知道這裡面的門道,因此一時也不好開口去追問,只是冷冷說道:“哦?這樣的話,你對我來說,就沒有什麼用處了,那麼你的生與死,也就與我無關了。”
江寒夜這番冷颼颼的話,聽的那魅心裡發毛,他急忙道:“不過我雖然不知道,卻有許多朋友,很多老鬼,他們一定知道的!你若肯放了我,我幫你打聽如何?”
“我放了你,還能找得到你麼?”江寒夜道。
“找得到,絕對找得到!”魅道,“你可以一直跟我走啊,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個陶罐,把我裝起來,我給你指路如何?”
對於魅的這個建議,江寒夜已經在認真考慮了,在一旁被凍醒的金丹子聽了卻連連搖頭,對江寒夜說道:“使不得,主人,這可萬萬使不得!那些鬼魅身上的陰氣會對活人的陽氣造成損傷,到時候得不償失啊主人!”
江寒夜看了金丹子一眼。
對於江寒夜的眼神,金丹子是十分懼怕的,因爲他來不來就投來個冷颼颼能殺死人的眼神,怪慎人的。可是這一次金丹子卻發現,江寒夜的眼神中似乎別有深意,並且要讓他來理解的話,那個眼神的意思就是:“先不要說話,聽我的。”
金丹子雖然膽小如鼠,又很羅嗦,但是卻也是個聰明的傢伙,這一點從他的博聞強識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了,因此當他讀懂江寒夜的這個眼神後,便馬上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了。無論如何,金丹子是相信江寒夜的,他對江寒夜的信任甚至不輸於靈兒對主人的信任。
“這樣麼?倒是可以考慮!”江寒夜對魅說道。
“真的麼?不要殺死我,怎樣都可以!”魅充滿了無限的喜悅和希望,爬起來看着窗戶外的身影說道。對於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魅比誰都能珍惜‘活’着的機會。
在江寒夜的囑咐下,金丹子打開門,招來了幾個家丁僕從,讓他們把自己的小夫人帶去給他們員外,而後又找來一個可以密封的陶罐,這是用來裝魅的。
做好這一切之後,江寒夜把馭水訣形成的屏障開了一個小口子,並讓那口子與陶罐口子對起來,魅便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了罐內。當然,江寒夜不是術士,不會貼什麼符紙符咒,他只是略運了道小小的馭水訣,將這罐子用注入了他的真氣與心神的井水封閉起來,以防止魅出爾反爾逃跑。
做好這一切之後,江寒夜找來單員外,這樣對他說道:“令夫人沒有大礙,也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只是生了一場病,現在病已經好了,剩下的就是調養,你自好好對她。”
“多謝,多謝少俠!”單員外雖然雙腿殘疾,但是爲人卻豪爽大氣,他連連抱拳,向江寒夜道謝,並且讓人準備了千里良駒還有幾匹上等絲綢和幾百兩銀子,用作答謝。江寒夜不客氣的取了一百兩銀子,一匹絲綢。
銀子是他們在路上必須的東西,吃喝拉撒睡都需要消耗它。至於絲綢,江寒夜本不想要的,可是他看到那絲綢色澤鮮豔,質地不錯,想着靈兒好像已經有一年多沒有置辦新衣服了,倒不如把這絲綢拿去給靈兒,讓她給自己做身衣服豈不是好事?就這麼,江寒夜居然在這莊園裡做了一回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術士’。
做完這一切,單員外又熱情的留他們在此處吃了早點,才依依不捨送他們出門。
離開這莊園的時候,天光剛剛放亮,無論是江寒夜還是金丹子,抑或是守在門外的靈兒和小白,這一夜幾乎都沒有閤眼,但是卻又都精神奕奕。金丹子和靈兒的精神奕奕,是因爲江寒夜的精神奕奕,而江寒夜的精神奕奕,則是源自於對未來的期望。
無論如何,他們的辛苦或許就要到達終點了。
“對對,沿着這裡一直往前走,前面一點有一條土路,左拐,再往前走,看到一座山沒有?”這一路上,魅一直不斷的在做盲導,給江寒夜等人指路。
隨着路程的漸遠,江寒夜發現魅正把他們引向一處幽靜的深山裡,這附近沒有阡陌田野,有的是荒草野地亂葬崗,便是在這日頭高懸的上午,他們走到這裡都覺得渾身冷颼颼的,心裡一陣陣的不舒服,尤其是靈兒,她幾乎是哆嗦着,挨着小白走。
小白這一路很不安分,不時的就要盯着某處奇怪的吼叫一聲,就好象那裡有什麼人正威脅到他們的安全一樣,然而這裡分明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四處靜悄悄的,除了江寒夜等人,什麼都沒有。
“主人,他不會矇騙咱們吧?”金丹子對魅還是沒有什麼信心,這已經是他一路上第十八次這樣問江寒夜了。
“老是問同一句話,你煩不煩啊老怪物!”魅在罐子裡聽到了金丹子的話,便不陰不陽的說道。
“怪物?你居然說我是怪物?”金丹子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叫他怪物,他明明就是金丹子麼,在他的族羣裡,他絕對是個一等一的大帥哥,現在居然被一隻鬼叫他做怪物?這口惡氣是他絕對咽不下去的。金丹子摩拳擦掌,就要跟被關在陶罐子裡的魅拼命,被靈兒攔住了。
“前輩,看主人這麼急匆匆的趕路,咱們就不要給他添麻煩了吧。”靈兒一向都是這樣的貼心。
也虧的靈兒給金丹子攔住了,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樣收場——雖然他博聞強識知識淵博,雖然他有一把人頭杖,雖然……雖然有許多的雖然,但是金丹子還確實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跟這隻鬼打架呢,況且就算他知道了,打不打得過還得另說了。
那座山霧濛濛的,遠遠一看,江寒夜就察覺到那裡充滿了瘴氣,對於靈兒這樣的普通人,這瘴氣是致命的。
“靈兒,你還是迴避一下吧。”江寒夜說道,“這裡不適合你來。”
“不,主人,靈兒生死都要隨着您一起!”一向聽話的靈兒這一次卻是十分倔強,無論江寒夜怎麼勸說,她都不肯跟小白先離去。
“那麼,你要緊緊跟着金丹子。”江寒夜說道。
讓靈兒跟着金丹子,不是因爲金丹子本領高強能夠保護她,而是這傢伙嗅覺觸覺感覺都十分靈敏,知道如何在最艱難的境況下逃走活命。
“嘿嘿,這小姑娘的聲音很好聽,長得很漂亮吧?”魅這時候依舊是死性不改,在陶罐子裡無比猥瑣的笑着說道。
“呸,打我們靈兒的主意?你做夢去吧!信不信我讓小白咬死你!”江寒夜和靈兒還沒開口說什麼,金丹子倒是跳着腳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