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軌是什麼人?早在李義府最最得勢逼死大理寺丞,氏納爲妾侍的時候,便是這一位主審的此案。雖說因爲得罪李義府幾乎連命也丟了,可劉仁軌偏偏在充軍海東的時候福星高照——主帥王文度在渡海的時候死了,結果李治一琢磨,大筆一揮便給了劉老頭一個機會。
而這個六十歲的老翁得到任命之後,興奮地大嚷一聲“天將富貴此翁耳”,興高采烈地接下了任務,結果連戰連捷,竟是真的給他成就一番功業。之後輔佐劉仁願更是智計謀略高明,誰也看不出這老頭是第一次上戰場。
即便是李賢,也曾經以爲劉仁願和劉仁軌是親兄弟,直到和劉仁願相交甚深,又瞭解了一些情況之後,方知兩人是八竿子打不着,這名字的相似不過是巧合罷了。饒是如此,這個能文能武的老頭依舊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還特意讓劉仁願回海東的時候帶了一句話,誰知此次跳出來捅婁子的竟是這一位。
斬草要除根,打蛇打七寸,這劉老頭還真的是把除惡務盡這一點演繹得淋漓盡致!他李賢固然是知道李義府已經蹦躂不起來了,但別人不知道,甚至還有人準備利用李義府的事情進一步做文章。他那位彪悍的老媽只是遠離了朝堂一陣子,果然是人人都跳出來了。
囑咐李敬業注意朝中動向,又告訴薛丁山轉告薛仁貴,他得空了請這位新任“玄武門總管”喝酒,李賢立馬打發了兩人,和老於又嘀咕了一陣方纔動身回宮——現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實在希望自個能夠在外頭有一座府邸。這樣就不用時時刻刻兩頭跑了。
風馳電掣進了安上門,他一跳下馬便徑直朝東宮而去。他一進東宮,便有相熟的內侍上來迎候,臉上似乎都有些不對勁。他一向多疑。見此情景立刻問道:“全都端着這幅臉色做什麼,出了什麼事麼?”
好半晌,一個年紀最長的內侍方纔哭喪着臉道:“早先上官太傅給太子殿下上課的時候。太子殿下忽然暈倒了。太醫來過之後說是勞累過度,如今……”
一個“如今”還沒說完,李賢便撇下了這幫傢伙。旋風一般朝後頭衝去。見李弘的寢室門口站着兩個親衛,他卻不管不顧地推開他們徑直闖了進去。而那兩個親衛想攔卻沒攔住,面面相覷了一會,索性幫忙拉上了門,同時認命地嘆了一口氣。
一進裡間,李賢便瞧見那溫柔旖旎地一幕——卻是明徽半跪在牀沿喂着李弘喝藥,而他那位太子五哥雖說面色蒼白,但表情顯然極其受用。
“咳!”
李賢站在那裡渾身不得勁。只得乾咳了一聲。與此同時,牀上一男一女不約而同地轉過了頭,全都瞧見了他。結果,李弘才喝下去的藥險些嗆了出來,而明徽則是手一抖。一碗藥汁差一點打翻在牀上。好容易收拾齊全了,明徽趕緊上來行禮。擔憂地瞧了李弘一眼,這才躡手躡腳地退了下去。
明徽一走,李賢立馬上前幾步一屁股在牀沿一坐。沒正經地嘿嘿笑道:“虧我聽說五哥你病了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誰知竟看到如此繾綣的一幕,看來我原本還該晚些來的!”
“罷了罷了,我知道說不過你。”李弘壓根沒有和李賢鬥嘴地打算,之前那麼多年,他也從來沒在嘴皮子上討到半點便宜,更何況是現在。他半支着身體想要坐直,但挪動了兩下都不見成效,正要開口,卻只見李賢主動幫了他一把,又拿起一個枕頭擱在他的頸項下頭。
“五哥,你年紀輕輕就這麼孱弱,以後可如何了得!”
“身體是孃胎裡帶出來的,我有什麼辦法?”李弘苦笑一聲,這才問道,“我這累倒不過是幾個時辰之前地事,你耳報神不會這麼快,來找我究竟什麼事?”
“劉仁軌參奏李義府的事情,五哥你知不知道?”
李弘一聽是這事,頓時鬆了一口氣,面上更是露出了輕鬆的笑意:“原來你是說這個,一早上官太傅就告訴我了。李義府除名長流巂州,可畢竟人人都擔心他回來,有了劉仁軌地彈劾,只怕他永無東山再起之日,朝中文武也不用擔心此人歸來報復了。”
這番話原本就在李賢意料之中,盯着眼前這位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太子,他忽然聳肩笑道:“五哥,上官太傅告訴你這事的時候,應該顯得志得意滿吧?”
“奸邪若是誅除,自然是應當高興的。”李弘本能地回答了一句,見李賢面色不對,不覺疑惑地問道,“怎麼,這有什麼不對?”
此時,李賢深深吸
氣,旋即連珠炮似的道:“父皇能把李義府除名長流說明心思已定不會更改,留也只是留着他一條命而已,也就是無足輕重。那麼,那些朝臣一個勁地揪着李義府不放,究竟是爲了朝廷社稷,還是隻爲了他們自己的安危?李義府死活是小事,但是,當初若是沒有父皇母后縱容,李義府會這麼風光?父皇沒人敢質疑,但母后呢?”
李賢每反問一句,李弘的臉上便發白一分,臨到最後已是半分血色也無。雖然是白天,但室內依舊點着幾盞油燈,昏黃的燈火映照在他蒼白地臉上,顯得格外斑駁詭異。好半晌,他才勉強駁斥道:“牝雞司晨,原本就不是國之佳兆,母后代父皇決斷政事,外朝有些議論在所難免……”
“這已經不是議論的問題,而是國本的問題!”李賢忽然站了起來,又急又快地在房間中踱了幾步,末了在牀沿坐下的時候,面上已經完全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五哥,老實對你說,父皇之所以會厭棄了李義府,是因爲……”
他一五一十把當日李義府在御前囂張跋扈地行徑說了,見李弘聽得咬牙切齒,他這才繼續道:“爲着此事,父皇着實氣怒,一直到處置了李義府方纔和母后和好如初。此時有人再度揭發出李義府的大罪,你說父皇會如何?你不要聽那些士大夫地話把牝雞司晨掛在口邊,父皇身體不佳,你又資歷不足,把政事全都交給宰相,不怕大權旁落?母后代勞一二隻是權宜之計,哪裡像外頭人所說那樣嚴重!”
李弘原本就是耳朵根最軟的人,更何況李賢是他的弟弟,這一番掏心地話說出來,他漸漸心動,原本忽略到的一些問題也一下子竄上了心頭。他八歲奉詔監國,雖不至於說什麼威望,但閱歷還是足夠的,一想到事情鬧大之後可能會招致的結果,他的臉色頓時愈發白了。
“你說怎麼辦?”
見李弘猶如踢皮球一般把問題踢了回來,李賢乾脆朝前面又挪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情不能鬧大!”
話音剛落,李弘便在那裡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這便讓李賢放下了心中最大一樁心事。要知道,他最怕這位太子五哥犯了執拗的脾氣——當然,要是他一嗓子吼出,這事保不準就是上官儀這位風度翩翩儀表出衆的宰相干的,那麼,李弘十有八九把他趕出門去。
“五哥你既然正好病了,那麼就千萬別就此事表態,我自會想辦法解決了。”
李賢起身欲走,還沒到門口便聽見背後傳來了一聲“六弟”,轉頭見李弘滿臉複雜的神色,他便無所謂地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計。”
把上官儀的一大靠山解決了,李賢便優哉遊哉地出了東宮,結果剛剛進武德門,他便遠遠瞅見自個的武德殿門口似乎有人影晃動。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誰,就只見一條人影迅疾無倫地竄了過來,臨到近前便嚷嚷道:“沛王殿下,你可回來了。貧道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是郭行真?
李賢詫異地看了這道士一眼,見這寒冬臘月,郭行真額上仍舊是油光光的,一張臉卻被冷風吹得通紅,不禁心裡直犯嘀咕。既然是找他的,那麼在武德殿裡頭安心坐着等不好麼?只不過他今天正好有事要問郭行真,當下打了個哈哈,便笑嘻嘻地把人請了進去。
坐定之後,等閒雜人一走,郭行真便從懷裡頭掏出一瓶玩意,神秘兮兮地往桌子上一擱。見他這架勢,李賢不禁愈發迷惑了,本能地指着那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迷藥。”
李賢猶如火燒屁股一般一下子跳了起來,看向郭行真的目光更是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難道這道士果然只是個神棍,靠着這些東西招搖撞騙?
“這是貧道爲太子合藥的時候無意中調配出的,結果就那麼一丁點,我幾乎昏睡了兩個時辰!要說這合藥煉丹的功夫,還沒有幾個人能及得上貧道!”郭行真卻沒注意李賢目光有異,滿臉得意洋洋,但不多時便沮喪了下來,“我用這配方調製了兩瓶,原本準備放在那裡備用,誰知道竟是被人偷去了一瓶,真是晦氣,索性就把這一瓶剩下的給殿下帶來了!”
李賢聞言氣結,上次屈突申若送給他的那玩意,已經證實是用來爬牆的。如今郭行真又送他迷藥,敢情他以後偷雞摸狗的裝備都齊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