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門前一角,兩個衣着豔麗的丫環站在煩悶的冷風中,哆嗦着手腳,只聽裡面的人一聲令下,忙忙去準備吩咐之物。

魏聽白坐在牀沿,把玩着一枚輕巧的銅黃令牌,一本打不開的書靜靜躺在孩子身邊,驚疑地看着孩子胸前的那條長長的傷痕。不由思忖,刺客所說的易家後種正是被他一劍劃破胸口,而凱旋覆命。莫非真是易家餘孽不成?

“魏大人,孩子只是飢寒而所致脫力,身體一切無礙。”大夫背起藥箱,長長吸了口屋裡面的檀香。

眼角緊縮,手指骨節“咔咔”做響,正欲徒下狠招,寧錯殺八百,不放過一個!

“姨娘!我會聽話的,不要趕我走……”

“恭喜魏大人,賀喜魏大人,孩子醒來了,好生休養幾天便可,又是一個活蹦亂跳,大口吃飯的小老虎了,不知……”

“汪管事?”聽到孩子口中的一聲“姨娘”,決定問清楚,再決定他的生死。

居高掌權人的眼中,平民百姓的生命只不過在他們的一念之間,順者則昌,逆者則家破人離。爲平民的不知何時兇吉而悲哀?是非但憑實力,公平……不在人言。

大夫在汪管事的帶領下,取了一袋沉甸甸的賞銀,美滋滋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孩子,你終於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鄰家爺爺的慈祥,魏聽白髮揮得木入三分。

眼前的老人和藹可親,眼中帶笑,心裡卻有小小的牴觸感,腦中一片疼痛,“啊!”的一聲,抱着腦袋在牀上劇烈輾轉。

兩個年輕頗有姿色的丫環放下了一些小孩穿的棉衣綢緞,一些果腹食物,熱氣騰騰的香味,滿室生暖。

兩暇生津,怯生生的阿寶吞了吞口水,被一直盯着他看的魏聽白收入眼簾。

“孩子,你一個人在山林,你父母就不擔心嗎?”看着猛吃的孩子,魏聽白故做擔心地問起。

“我……我,孃親死了……爹爹……爲了救我,被大野,野獸咬死了。”孩子口中塞滿了一嘴魚肉。

“你孃親爲什麼死了?你爹爹叫什麼名字?你呢?叫什麼名字?”

“我孃親生病死了,我爹爹叫沙友綠,我……我叫阿寶……”有些疑惑的看向魏聽白,哪裡有些不對,又不知怎麼說起。

魏聽白哈哈一笑:“孩子,知道了你爹孃名字,我也好方便找他們。既然你父母不在人世,不知你可願意留在我魏府?”

“我……我怕被趕出來。姨娘說我不聽話,所以纔不喜歡我的,”

魏聽白一聽,正自分略,父母雙亡,寄養在別人家,當然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活。這孩子卻也可憐,心中一動。

“老爺爺,這飯真好吃,在村子裡可是過年過節纔有得吃呢,”吃了點東西,說話也漸漸有了生氣“小寶,你胸口上的傷是哪來的?”魏聽白突兀一問。

阿寶:“姨娘說是被野獸爪子劃傷的……爹爹也是在那個時候死的……”卻記不起,爹爹的樣子和孃親的身影。

沉默一會,倦意姍姍,心裡想着小青姨娘,遲遲睡去。

魏聽白露出了少有的真心歡顏,擦了擦小寶嘴上的油漬,關切溢表,輕舉示意旁邊的丫環,“嘎呀”一聲,緊緊的合上了一條朱漆細縫。

門外有誰等待?窗邊誰在唏噓?緊閉的心靈,是誰?獨坐亭下吟哀樂。是誰?痛飲風嘯遊桃園。

魏府,裡外張揚着洋洋喜慶,懸燈掛彩,一個小童點起了鞭炮聲聲震耳,捂起耳朵和周邊的幾個孩子邊跑邊鬧,趨炎附勢的送禮人在繡闥雕甍的魏府中更是謔浪笑傲,異色檳榔,滿目絡繹不絕。

“各位同僚,趁今日吉日良辰,收螟蛉子嗣,各位大人大駕寒舍,實乃魏某人三生有幸,更帶來這麼多的賀禮祝詞,魏某人感激不盡,當誠心恭謝。”魏聽白深深作揖。

“哪裡哪裡,魏大人客氣了……”衆官員紛紛起立。

司娘領牽着不知就裡的孩子,一陣搗弄,阿寶稀裡糊塗的做了魏聽白的義子。

案几供起清茶三杯,四色五果,樂師鳴樂音,二人淨手焚香,跪拜完畢,讀過繼文,行椿庭禮,賓客祝福,道賀,節盡就坐,宴席大擺,幾個穿着豔麗,舉止妖嬈的女子,狐步款款輕佻,依依舞響泥糜之色,在一羣暗自流起口水的靡靡之容中,裝羞飾嬌,穿花引蝶,千嬌媚態百露,又勾起一羣笑傲風月的登徒子頻頻眉送浪情。

喜笑顏開的魏聽白,投其所需,知曉衆人所好,看看乖巧明秀的阿寶,瞥瞥高聲談笑的衆人,如浴春風,得意非凡。

“孩子,是不是乾爹自作主張,惹我家小寶不高興了?”見他鬱鬱寡歡,不禁低頭問起。

魏聽白本有一子,命中卻無做魏府家的公子少爺福,早早夭折,成了魏聽白的一塊心病,也有賣自家兒女來投靠這棵大樹的下臣,都被他閉門謝絕,這幾天見阿寶外露神秀,內斂慧明,忍不住起了過繼之念,心血涌動云云……

“幹……爹,我好想姨娘……”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還在思念山中那一牀打着補丁的被褥,一雙溫暖的手,一些永遠留在心裡的人。

魏聽白疼愛地抱起他,在衆賓客前朗聲說道:“今我父子滴血認親,天可有證,地可猶鑑,肝膽同心,昭昭夙願,迢迢後日,將若有其反目成仇,當之無悔意也。”言詞正切,一副慈父愛子之意端露無遺。

衆賓客聲聲附和,“魏大人乃吾之再生父母,亦爲少公子親生之父”。又迷陷於五彩八暈聲色裡,不能自拔。

滿意地一掃眼,正襟危坐,眼中卻是陰沉一閃,微笑自若。

一曲衷腸熬生涯,生自漂泊水雲間,二人誰定塵煙北,死地重生追南月。

北風烈,銀白梅花孤賞燈燃芯,一個六歲的孩子獨坐廂屋西角,正翻看着一本牖黃青卷書本,竊竊私語的被風颳響的窗戶,流露出暗中一抹光華,徒添寂寥。

“無物古桓,欲達性明無損,首煉洞軀納和,吾示精益,改易之象,無空體和合,乃蒙迷華墟,登樂極渺羣生也。思冥驅離,使營衡長天,若歸清泰無濁,除相隨象,損盈均平然耳,周行而不殆,獨立而不改,以恆遲至:風動,火生,增物,水明,靈清,駕霧,騰空,歸寂,雲化然,不滅上甚,近矣。”

阿寶疑惑地撓撓耳後髮絲,“這是什麼意思呢?”正自煩悶,眼前突然一亮。

“有生就有死,不想自生自滅,如是永恆存在於天地間,首要鞏固自己的精氣,血脈?天帝於芸芸六道說行益易之道,所謂益,增加精氣,所謂易,改換自己的形態。如果能增加精氣,改換自己的形態,名字就能上仙籍,如果達不到這樣,就逃不脫死亡,所謂行益易,就是要經常思考靈和寶,靈指神,寶指精。如果能接受精氣,控制精氣,閉起氣來,吞入液體,那麼,氣就能化爲血,血就能化爲精,精就能化成神,神就能化成液,液就能化爲骨,孜孜不倦地去實行它,就會精神充沛,如果這樣做,一年就能換氣,二年就能換血,三年就能換精,四年就能換脈,五年就能換髓,六年就能換骨,七年就能換筋,八年就能換頭髮,九年就能換形體。形體變了,就會發生變化,變化了就能成道,成了道,纔會成爲仙人。距離不生不死之地,不遠也。”

“真好,原來還有白話的哦。”眼睛這麼厲害,都能發現如一粒米珠大小般的一排白話文字,小傢伙美美地看了又看。

有腳步聲沙沙傳來。不一會兒,伴隨着一陣敲門“篤篤”響聲,阿寶合上了手中封面寫着“九天下都”四字的書,隨便地在桌上一擺,一陣寒風從門外吹進,裹了裹小青姨娘的那件寬鬆獸毛衣,滿是敬畏地叫了聲,“義父。”

“好,寶兒恢復得可真快,也叫爲父少擔心一些了。”拍拍掉落在衣物上的雪花,揉了揉阿寶腦袋,義父,叫起來有點彆扭,聽起來,有點享受。

“義父,請喝茶。”才六歲的孩子,本應是在父母身邊撒嬌,百般疼愛的,經過汪管事這幾天來“無意”的調教,和魏聽白有意親近之下,端起一杯茶,雙手恭敬地捧在魏聽白跟前。

歡喜之中抱起了他:“哈哈哈哈,我家寶兒真是越來越懂事了。來來來,坐義父腿上。”

“寶兒啊,你要記住啊,爲父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也只有爲父一個父親,兒子和父親之間,哪有這麼客氣的呢?”

阿寶對他過於客氣,魏聽白不免有些埋怨汪管事的過分“調教”,對外人客氣,那是禮節,也是小小的防範,對自己人過於客氣,倒是顯得生疏了。以後自己的一些事還要……自己也是真心喜歡這個孩子,不從相貌來說,單是阿寶從內散發出來的神秀諳事,就讓他歡心不已,好好爲己所養,爲己所用,將來宦途成就必定不可限量。現在並施恩威,以後讓其孝順贍養,天倫也也……

“義父,孩兒明白,只是對於義父恩德,孩兒永世不忘,現在只是小小盡份人子應有孝心,也不能報盡義父給予孩兒的關愛用心。”阿寶落腳,站在一旁,小小臉上一本正經。

“寶兒,在爲父面前,什麼話都可說,什麼事都可以做,只要你心裡有爲父就好,我們兩父子,以後不用這麼見外。”站了起來,雙手重重按在阿寶雙肩。

“孩兒知道,銘記義父教誨。”

“唉。”

“這個汪管事,把老夫兒子教成什麼樣子了?哼。”魏聽白見他小小年紀,說出如此話來,心中雖是受用,喝着香茗,心裡更是埋怨汪管事調教得不是一般過分,而是特別過分,兒子對父親相敬如賓,敬愛有加,是這樣教的嗎?難道我還要對自己兒子客氣?汪管事打着呼嚕正在美夢連連,忽然“阿嚏”一聲,誰在罵我?難道是香露樓裡的小玉姑娘?

“義父,明天真要帶我去上山學藝嗎?”被趕出山村的孩子,有些不安,明天將要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