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恨的臉色卻有些變了。從對戰言篤意到現在,也過了半個多時辰了,周圍依舊冷清清的,絲毫不見天羅教的影子,而正道卻越圍越多,眼看如正道高手雲集,自己帶着二小姐能否殺出重圍,實在殊無把握。二小姐的計謀當真能成功麼?鐵恨遊目四顧,信心越降越低。
二小姐卻毫不爲意,從鐵恨手中接過噴火管來,言笑晏晏,突然摧動機關,立即一串火球落到臨近的船上,大火熊熊燒了起來!那火一發即烈,轉眼就燒紅了半邊天空。那些三代四代弟子們不及躲閃,登時身上衣服跟着着起火來。孤意子大怒:“賊子欺人太甚!”說着,巨斧揮舞,帶動着枯瘦的身形凌空拔起,宛如一朵烏雲般,向着鐵恨當頭劈了下來!
鐵恨不敢怠慢,身子忽然一旋,正要施展金蛇纏絲手的絕技,將他的巨斧奪過來,卻忽然想起此地人多,必然有人從這招數中認出自己的來歷,出手不由得一窒。那巨斧如雷如電,天塌地裂一般壓了下來。突然一溜火光從旁邊直燒了過來,孤意子全神運用巨斧,冷不提防,那火已然竄到了面前!他驟然一驚,應變神速,巨斧一擡,顧不得傷敵,凌空將那火苗斬斷。鐵恨趁着這片刻的功夫,一聲大喝,踏上一步,一拳向他胸口擊去!
鐵恨的功夫沉雄霸狠,這一拳實乃平生功夫精華之所聚,拳風振盪,當真極爲了得。孤意子方纔硬生生變幻斧勢,真氣受挫,只覺胸口煩悶,便無法招架這一拳,斜斜向後躍了過去。
鐵恨住手,冷冷道:“好個中原正道,原來只會倚多取勝!”
孤意子回身看時,伍野照等人都紛紛縱了過來。當着這麼多人,他被鐵恨一招逼退,這口氣如何咽得下?怒喝道:“都退後些!誰敢上來幫我,便是華山的敵人!”
二小姐猛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來。孤意子被笑得莫名其妙,見二小姐笑得歡暢,不由惱羞成怒,大喝道:“妖女!你笑些什麼?”
二小姐倏然住口,道:“不笑了!”說完,當真低眉順眼,連看都不看孤意子一眼。孤意子更是懷疑,喝道:“魔教賊孽,老爺難道怕你這些詭計麼?”
二小姐突然衝他扮了個鬼臉,道:“你不怕,不知道你的鬍子眉毛怕不怕?”
孤意子一驚,急忙回手望臉上一抹,不禁一口涼氣從丹田中直冒了出來。方纔他那一斧雖然隔絕了火氣,但畢竟那火來得迅捷,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已然將他的鬍鬚、眉毛連同小半截頭髮都燒卻了!要知道孤意子不但極瘦,而且毛髮稀少,年輕時曾被譏笑爲太監。三十歲之後戮力名方,好不容易纔長了這些鬚眉出來,頂上的頭髮更是加倍呵護,方纔勉強將天靈蓋護住。雖然近看依舊頭皮裸露,但遠遠望去,卻也有鶴髮之彷彿。孤意子將掌門座位設得高高的,華山又高又險,倒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面目。這下被燒得乾乾淨淨,不啻將孤意子半輩子辛苦經營的結果毀於一旦,他又哪裡受得了?狂呼一聲,巨斧立即盪出一連串的烏色光華,向鐵恨殺了過去!
突地一道普通的劍光穿了過來,孤意子的斧光立時一頓,被那道劍光架住。孤意子倏然回頭,見是鐵劍門的門主伍野照,當下怒喝道:“伍門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伍野照收轉寶劍,長揖道:“掌門誅戮妖邪之心,吾所深知,但武林盟主在此,自然成竹在胸,你我何必憂煩呢?”
孤意子斜目而視,就見楊逸之靜靜地站在舟尾,眉頭微皺,似乎眼前的混亂打擾了他的靜思。孤意子哼了一聲,雖然心下頗不服氣,但武林盟主畢竟是武林盟主,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當下拱手道:“就聽盟主的吩咐!”氣咻咻地走到了一邊。
伍野照的眉頭皺了皺,轉身對楊逸之道:“盟主神劍,實已當世無雙,魔教賊子,猖狂欺人,就請盟主主持公道。”
楊逸之微微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緩緩走了上來,躬身微施了一禮,淡淡道:“楊某來請教崇兄神功。”
二小姐眨了眨眼睛,道:“跟他比試長嘯!這樣也可以驚動天羅教!”
鐵恨心念電轉,緩緩點頭,深深吸了口氣,道:“崇某領教……”
說到這第五個“盟”字,他舌綻春雷,倏然將丹田之氣從舌尖轟放出來,立時宛如六龍碾駕,一聲霹靂狂震而過,這個“楊”字,宛如紅衣大炮怒發,直震得船上衆人耳朵嗡嗡作響。鐵恨一口氣再吸,聲音倏然轉低,但卻如鐵針一般,直刺入衆人的耳朵:“主……”有些三代四代的弟子已然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鐵恨此聲乃是用真氣迫發,哪裡是手所能掩住的?那聲音穿透手掌而入,更爲尖銳狠毒,直震得有些弟子耳朵中濺出鮮血來!
鐵恨更不停留,雙掌猛然下壓,兩道怒潮龍奔一樣的真氣從掌心勃然爆發,衝擊而下,登時大片的湖水被摧得狂涌而起,一濺而騰丈餘高!鐵恨趁着這水激之勢,嘯聲倏然收縮,宛如一柄利刃,直貫向楊逸之:“神劍!”
楊逸之退,他的腳步竟然有些浮虛,宛如不會武功一般。鐵恨心中生疑,就見楊逸之左手凌空虛探,鐵恨的眼前忽然閃過一陣錯覺,彷彿那船舷上的火光、大浪騰起的浮光、天宇中森冷的月光,都被他這一揮握在手中,四面微微一暗,楊逸之的掌心卻倏然熾亮起來,隱然一道劍光遊走其中,倏然騰放,向鐵恨貫來!
鐵恨不由得一驚,他實在想不到楊逸之出手竟然如此之快,而且來勢又如此之奇!這一劍橫空度來,鐵恨竟然覺得自己周身都是空檔,無一不在這一劍的籠罩之下!
楊逸之手掌摧送,劍光電躍星飛,頃刻間已然連變四十七變,每一道變化,都足以殺死鐵恨!鐵恨踉蹌後退,卻實在無法抵擋這詭異奇秘的劍法!江風飄蕩,楊逸之宛如御風飛舞,無論鐵恨退到哪裡,這一劍都追襲而來!
劍光越來越近,楊逸之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無奈與悲涼,彷彿任何生命的消失,對他來講都是莫大的悲哀。他空有天下無雙的功夫,卻不願意對任何人施展。
二小姐忽然擡手,一溜火光向楊逸之燒去。楊逸之劍勢不變,那火光卻彷彿被什麼吸引着一般,倏然投入了楊逸之的手中。楊逸之的劍勢登時光芒大漲,劍威暴增一倍,倏然之間,已經貫到了鐵恨的胸前!
凌厲冰寒的劍威直壓而下,鐵恨彷彿被巨石壓着的螻蟻一般,一瞬之間,彷彿連靈魂都已壓實,再也無法動彈分毫!那熾烈的劍光就宛如火山迸發一般,迅速地燒到了他的面前,死亡的恐怖,一瞬間攫取了他的心!
鐵恨的瞳孔倏然收縮,他實在從未有過這麼近距離地面對死亡的經驗!他的心急劇收縮,彷彿要嘔吐一般。突然,那襲血鷹衣上突然放射出一陣刺目的光芒,一股溫熱的觸覺從其中奔騰而出,刺入了鐵恨的心底!他忽然發覺,自己再不恐懼了。
就算整個世界與自己爲敵,就算整個宇宙都壓在身上,他也不怕了,他能夠承擔這世界上的一切!
鐵恨的脊背倏然拱起,就順着楊逸之劍招的來勢,身子宛如一片羽毛一般,凌空退飛,急速地刺入半空!
鮮血點點飛下,楊逸之的這一劍威力極爲可怕,仍然將他的前胸斬傷!那些鮮血落到半途,竟然折向飛回,被那襲血衣吞噬。那血衣散發出的赤芒更加鮮濃,熱氣狂溢而出,肅殺的晚秋天氣,一瞬間彷彿轉爲了炎炎夏日!鐵恨的雙目也變得血紅,他的手倏然探出!
嘹亮的鷹鳴聲破空響起,鐵恨身屈爪伸,宛如巨鷹橫空,一股宛如毒蛇**的冷迫感,從他身上迅速展放而出,壓迫在衆人的身上!
鐵恨的另一隻手跟着探出,洞庭上的風倏然轉急!
血鷹在他胸前厲嘯,正要橫空出世,而鐵恨此刻,竟似已經忘了他身着血鷹衣的初衷!
猛地一聲蒼老的嘯聲響起:“不可!”
風聲峻急,船上猛然多了五條灰色的身影。五位老人分別站在了鐵恨身邊。一樣的高瘦,一樣的灰色長袍,峨冠博帶,一樣的倨傲。他們身上的灰卻如最好的冷卻劑,鐵恨身上的熾熱立降,深深吸了口氣,落在了船上。
一名老人冷冷道:“老夫救援來遲,還望教主寬宥。”
鐵恨點了點頭,道:“五老不要客氣。”他在嵩山頂上見過這五位,知道他們是天羅教的五位長老,在教中尊榮無比。只要他們相信了,那麼自己混入教中之事,就算成功了。心下一寬,一個踉蹌,幾乎摔倒。那血鷹衣威力雖然巨大,瞬間可以將人的修爲提升數倍,但反噬之力也極爲兇惡,鐵恨只是稍微運轉其中力量,便覺周身都彷彿散了架一般。
天羅五老冷冷道:“啓稟教主,是將這些人一網打盡呢,還是暫且放他們一條性命?”
這話狂妄之極,正道羣雄登時大譁,紛紛喝罵。鐵恨也是一驚,想不到天羅教竟然囂張如此。他搖了搖頭,道:“先回去吧。這些人什麼時候殺不了?”
天羅五老一齊躬身道:“謹尊教主吩咐!”
船上衆人就覺腳下猛然一陣搖晃,那船竟然急速向水下沉了去!周圍的船隻也都一陣搖晃,竟然一齊下沉!想必天羅教的賊衆們不知不覺地潛到了水下,將大船鑿沉。羣雄注目與鐵恨的拼鬥,盡皆忽略了此點。那船下沉得極快,不一會子,甲板上就滿是積水!
猛然一陣狂風掃來,一隻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大鳥急掠而過。天羅五老袍袖奇張,帶着鐵恨與二小姐縱身躍起,大鳥騰空怒飛,轉瞬間去得遠了!
楊逸之鞋襪盡溼,但他絲毫不覺,望着大鳥遠去的方向,淡淡道:“這就是魔教教主麼?”
伍野照默不做聲站在楊逸之的身後,聞聲不答,慢慢地,一絲微笑從他的嘴角升起。
人生就是博弈,關鍵要看你手中有沒有好棋子。能夠劍傷魔教教主的楊逸之,無疑是最好的棋子。就算他貴爲武林盟主也一樣。
鐵恨謹記二小姐的吩咐,少說話,多殺人。跟天羅五老在一起,自然不用他殺人,所以只要少說話就可以了。鐵恨已然看出來,這隻大鳥竟然不是活物,而是用鐵、石、竹、木嵌成的。有人在大鳥的腹部操縱,大鳥便能飛騰衝舉,迅捷如鷹。鐵恨暗暗讚歎,心下更爲惆悵。天羅教有如此利器,那便更是難敵了。
不一會子,那鳥飛至一個小村,落下。鐵恨認得此處叫做青魚村,乃是洞庭南面的一個小漁村,附近極爲荒蕪,沒有多少人。鐵恨心念電轉,淡淡道:“都到齊了麼?”
天羅五老躬身應道:“天龍部、天香部、天雷部、天星部四部一萬一千人,盡皆齊了,都安置在這個漁村中。”
鐵恨心下驚駭,悄悄四顧,就見那漁村靜寂寂的,只有一兩家露出昏黃的燈光。卻哪裡能看出其中竟然藏了一萬餘人?想起天羅教教主的派頭,不再追問,回身對那駕駛大鳥之人道:“駕着此物飛到一處高山上,將它撞折至不能用,你自己回來。”
鐵恨本是爲了毀掉天羅教的一件利器,但他怕天羅五老追問,因此已想好了託詞,就說怕被正道中人追蹤而至,所以故佈疑陣。哪知五老與那御者都問都不問,御者駕起飛鳥,自行走了。五老躬身前導,引着兩人前行,臉上連一絲異色都沒有,也彷彿沒有看到鐵恨臉上的面具,與他身邊跟隨的二小姐。
二小姐悄悄對鐵恨道:“看來教主的權威,竟比我姊姊在鐵木堡中大得多了。這些老頭子竟然連問都不敢問。”
一時五老引着鐵恨到了一間靜室。說是靜室,其實也只是一間普通的漁夫居室,只不過略微整潔些而已。鐵恨落座之後,道:“將各部的首領叫過來。”
五老的身形微微一窒,只因五老在天羅教中的地位極爲尊崇,而崇軒又甚是尊敬他們,這等召喚之事,從來不命他們來做。只是鐵恨又哪裡知道?然而五老對崇軒極爲敬服,躬身一禮之後,飄然退了出去。
不一會子,十幾個人走了進來,都是一言不發,向着鐵恨躬身一禮,站在了下位上。
鐵恨掃了一眼,這十幾個人一個都不認識,但顯見個個武功都極高,只怕不在孤意子之下。鐵恨緩緩說話,讓面具上的竹簧將自己的聲音變得生澀無比:“本教此次重出中原,先滅少林,又毀武當,建下了煌煌戰功,實可說是本教最輝煌的頂峰。但正道已被震動,思圖聯合起來對付本教。雖然烏合之衆,未必能有所建樹,實力仍不及本教,但若醞釀一戰,恐怕本教就算戰勝,也損耗甚重。因此,本座決定,暫時退回崑崙,徐圖後舉。”
他終究有些心虛,說到這裡,頓了頓,遊目看衆人的顏色,只見大家臉上都板得很緊,沒有絲毫表情,似乎聽從教主的命令,乃是天職一般。鐵恨偷偷鬆了口氣,道:“事不宜遲,各位散下後,曉諭部下,就此出發!”
只要天羅教退回崑崙,就算再殺回來,正道也已爭得了時間,便可從容應對,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天羅教各個擊破。因此,鐵恨便想出了這樣一個不用打打殺殺的主意。
衆人轟然答應了,卻並不退下。
鐵恨眉頭皺了皺,道:“怎麼,你們有異議麼?”
天羅五老躬身道:“教主離開崑崙之時,曾答應若得勝班師時,要開壇祭祀雄尊,感謝雄尊的佑護。衆兄弟都等着教主開壇呢。”
鐵恨道:“什麼雄尊?”
天羅五老臉上駭然變色道:“雄尊乃是天羅教開教聖祖,教主常說,本教能有今日盛況,一半是本教兄弟齊心戮力,一半也是雄尊佑護。難道教主忘了?”
鐵恨點了點頭,天羅五老道:“就請教主請出五葉靈石,祭祀完雄尊後,大家好趕回崑崙。”
古時人迷信,爲了便於統治,多半假託神祗。這隻怕是崇軒御下的手段之一。但鐵恨卻哪裡知道?他又哪裡找什麼五葉靈石出來?眼看衆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這一急當真非同小可!
二小姐眨着眼睛,突然道:“五葉靈石出來了,請跪迎!”
天羅衆人轟然答應,一時跪了滿地。連天羅五老如此尊榮之人,竟然也屈尊跪下,看來這雄尊在他們心目中當真非同小可。二小姐偷眼看時,就見他們都恭恭謹謹地跪着,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不由得暗暗一笑,拿起桌子上的燭臺,在桌上輕輕一扣,道:“五葉靈石出來了!”
天羅衆人一聽,跪得更加恭謹了。鐵恨的眼睛都直了起來,這樣也行?二小姐對着他扮了個鬼臉,示意鐵恨趕緊祭祀。鐵恨倒也真不敢怠慢,大聲頌禱着,連自己也不知道唸的是什麼,反正稀裡糊塗,曲裡八彎,好在五葉靈石也不在這裡,雄尊也聽不見,大家花差花差得了。
一會祭祀已完,他搶着將那燭臺又是一頓,大聲道:“祭祀雄尊已畢,大家請起吧。”
天羅五老起身一看,五葉靈石已然收起,不禁一呆,道:“教主以前祭祀之後,都將靈石交給屬下,好讓雄尊仙福,沾染教徒。怎麼今天卻早收起來了呢?”
鐵恨一呆,還有這種事?二小姐又眨了眨眼,道:“五葉靈石再出,請跪迎!”
呼啦啦,天羅衆人又齊齊跪倒。二小姐四處尋覓,這房子中乾淨之極,卻哪裡有什麼石頭,她急切之下,一把抓起鐵恨的腳來,將他的靴子扯脫,拿了塊布一包,就要充當五葉靈石,供大家祈福之用。
那靴子也不知多少天沒有洗刷了,發出一股臭烘烘的酸臭味,極爲難聞。鐵恨大驚失色,這樣的東西也能充當靈石麼?二小姐卻全然不管,得意地一笑,就要讓他們都起來,聞着臭靴子祈福。
突然,一個聲音傳了進來:“華音閣主卓王孫,有請崇軒教主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