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日。
覃若琳還在臥室的牀上賴着不肯起來,邢森沒有繼續陪她。他來到陽光房,打開跑步機快速走了起來。
跑步機上的顯示屏連着網,他打開一個頻道,裡面正在播着早間新聞,“昨晚九點20分,麗思卡爾頓酒店有人墜樓,目前警方正在調查中……”
……
事發之後警察照例問詢了當晚一起聚餐的所有人,他們都說自己當晚喝多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覃若琳和威爺一同走出包廂之後的視頻早被手下人替換過;酒店頂樓西面的監控也被人做了手腳,什麼都沒有拍到。
所以警方在現場沒發現任何疑點。
奇怪的是,當警方趕到威爺的家裡時卻空無一人,他的小媳婦和一對兒女,都不知去向。只有客廳茶几上的一封信孤零零的擺在最明顯的位置。
信是小媳婦親筆寫的,信裡的內容竟然是她要與威爺離婚。她在信裡說自己是因忍受不了威爺長期的家暴才選擇離開的,說她帶孩子回內地了,叫威爺永遠都不要去找她,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信裡還附帶了一張簽署好的離婚協議。
警方通過這些線索,簡單的調查一番之後,初步判斷潘威是自殺。
……
邢森心中反覆思慮着,如果威爺不死,那麼自己必然會被覃若琳懷疑,再加上阿義從中作梗,臥底的身份就很可能曝光,到時候別說執行任務了,就連性命都不保。
但是威爺是內鬼這件事,未免也太牽強了,從昨晚覃若琳的表現來看,明顯是她故意誣陷威爺是內鬼從而做掉他,她這樣做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是想給社團一個交代?還是另有原因?
邢森無論如何都猜想不到,覃若琳這麼做居然是爲了保全他!他更加想象不到,一個策反他的計劃,像一隻無形的巨手,正慢慢向他籠罩過來。
邢森一邊在跑步機上快走,一邊看着新聞,他想到這幾個月發生過的所有事,忽然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在一片混沌之中。
……
直到現在,邢森執行臥底任務將近十年了。這十年間,雖多次孤立無援的行走在死亡邊緣,但他至今仍然活着,而且完好無損的活着,真是個奇蹟。
邢森心裡知道,若不是覃福和覃若琳這隻強大的保護傘,他也創造不了這個奇蹟。
當初混跡社團的時候,從爭地盤收取保護費,到壟斷走私的貨運線;從夜店、桑拿的經營權,到粉檔(毒•品)、雞檔(妓•女)的管理權;從街頭鬥毆到社團廝殺,他永遠都是戰到最後的那個,從未倒下。
他敢打敢拼,有勇有謀,年紀輕輕就飛速上位,讓人望塵莫及。
也正是因爲鋒芒畢露,邢森不僅招來他人記恨,更是和很多其他幫派的人結下樑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他真是全香灣市黑•幫人物的公敵,仇家遍地。
如果沒有覃若琳這個名副其實的女朋友,他不知道被人砍死多少回了。也正因爲如此,邢森經常被人戲謔,說他是將軟飯吃到極致的男人。
……
我是誰?我爲什麼會這樣?邢森突然間發現自己像魔症一樣,在清醒和迷茫中徘徊在灰色地帶。
他細長的食指不停的按跑步機的加速鍵,數字停留在“10”那裡,便再也按不動了。
邢森在跑步機上狂奔着,想快速的將自己的能量耗盡,因爲這副軀殼,正將他一步步的領入黑暗的森林,吞噬他搖擺不定的靈魂。自己再往前邁一步就是地獄,可退一步,也並非天堂。
他不安,他惶恐,正是他,默許了覃若琳的肆意妄爲;也是他,在不知不覺間成爲了她罪惡之源的倚靠。
……
不知跑了多久,早已超越他的身體極限,就在他快要跟不上速度從跑步機上摔下來時,他雙手用力一撐,握在跑步機的扶手上並將雙腳擡離跑步帶,跨踩在旁邊。
他身上的黑色運動T恤已經溼透,簡直可以擰出水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從額角到下顎,汗水像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紛紛掉落。
“阿森!”
邢森一回頭,見覃若琳正站在自己身後。他立刻按下停止鍵,拿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從跑步機上下來。
“你怎麼了?”覃若琳看出邢森不對勁,從他手裡拿過毛巾,給他擦去脖子上、胳膊上的汗珠,說道:“昨晚的事……”她頓了頓,說:“我只是想給社團一個交代,我知道威爺不可能是警方的臥底。”
邢森低頭看着她,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身不由已的無奈,她繼續說道:“我只是想做做樣子給阿義看,如果不這樣,他一定會死咬着你不放的。”覃若琳握住邢森的手,“你知道的,他就是個瘋子,我不想他一直針對你。”
邢森就這麼一直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說話,沒有迴應。
“我給他分了兩個地盤讓他罩着,這樣他一忙起來,就不會把精力都放在對付你身上了。”
“你明知道他和我水火不容,那你當初爲什麼還要把他找回來?”邢森終於開口了,不管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對覃若琳當時的安排心有不滿,還是因爲他知道阿義對覃若琳覬覦而心生醋意,總而言之,阿義這個人,會是他執行臥底任務的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覃若琳急了,立刻解釋道:“有些事情必須他來做。”
邢森與覃若琳四目相對,她繼續說:“阿義這個人孑然一身,像一個死士,任何人和事,對他都構不成威脅。他心狠手辣,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這也是當初爸爸重用他的原因。”
邢森反問道:“你把他留在身邊辦事,就不怕有一天他……”邢森想了想,後面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覃若琳知道邢森想說什麼,他是怕萬一有一天阿義不受控制做出傷害她的事情,要知道阿義是個酗酒偏激的人,他酒後對女人做出的事連畜牲都不如。
覃若琳說道:“你放心,他絕對不敢對我怎樣,如果他敢動歪心思,我一定在他對我下手之前先殺了他!”說完這句話,覃若琳的目光裡竟透着幾分殺氣。
……
在永勝,邢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曾一呼百應,帶領幾百號人衝進榮達汽修廠把因談判未果而被對方軟禁起來的覃福救出。他也曾單槍匹馬闖進銅鑼灣,把早已被別人佔領的地盤全數收回。當年覃福死的突然,要不是邢森東拼西抗的硬撐下來,永勝的名號早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了。
在永勝,誰不佩服他?幾萬名門生誰看到邢森不喊一聲老大?
……
邢森憂鬱的眼神一直落在覃若琳身上,他想阻止她在社團裡做的每一件事,可到頭來,卻什麼也阻止不了。
邢森突然感覺到自己在社團裡,原來什麼都不是。確切的來說,在覃若琳面前,他真的什麼都不是。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
邢森定了定神,對覃若琳說道:“我去洗澡,剛纔我已經讓王阿姨把早餐做好了,你先吃吧。”說完,向浴室走去。
覃若琳望着邢森離開房間,竟有種說不來的失落,她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和邢森之間,有了透明的芥蒂……
......